這時孫深終於回過神來幫黃生墊了一句:“其實常委同誌們更想聽方市長解釋否決牡丹穀開發項目的原因,是吧?”


    “所有疑問都將得到滿意的答複,”方晟從容鎮定地說,“在回答黃生同誌的問題前先回顧一件事。那天征宇董事長陶銘去拜訪我……由黃生、勝平兩位同誌陪同的,侃侃而談牡丹穀開發規劃,很巧,與前期領導小組草案幾乎一模一樣,甚至沒形成文字的二期工程構想都奇跡般相同!”


    黃生反駁道:“旅遊景點規劃大抵都差不多,根本不存在真正的獨特創意。”


    “這一點沒必要爭論,比如廟與庵的區別等等,”方晟道,“昨晚我去領導小組辦公室找幾位同誌談了談,結果……”


    說到這裏他賣關子似的故意停頓數秒,然後一字一頓地說,“有人承認泄露規劃草案內容!”


    “咚!”


    誰做的誰心裏有數,頓時有兩三位常委心口尤如被重重撞擊!


    本來泄露內部消息不算啥原則性問題,但方晟與黃生硬碰硬較量到這個程度,一根稻草便能壓垮局勢。


    果然方晟乘勝追擊:“有同誌會說仍在論證環節的內容傳出去也沒什麽,頂多沒遵守紀律而已……錯了!大錯特錯!這是商業機密,這是屬於百鐵的旅遊創意!泄露的後果是讓牡丹穀開發項目陷入被動,征宇、觀峰、君大無論哪家如果搶不到生意,就會跑到別的市搞複製,做牡丹穀簡化版甚至能搶在前麵運營,到時怎麽辦?所以牡丹穀項目隻能中止,百鐵不做了!”


    “太可惜了,我覺得。”楊花感歎道。


    方晟冷然道:“是很可惜,項目論證到最後階段時功虧一簣,但有什麽辦法?為徹底斬斷為了名與利伸出的黑手,我寧可玉石俱焚!某些領導幹部吃相太難看,所以幹脆把菜端走,倒進垃圾桶,大家都吃不成!至於黃生同誌為什麽不能保留意見,還用解釋嗎?”


    “呃——”


    黃生已猜到方晟接下來的動作,微微猶豫,態度不敢象剛才那般蠻橫。


    “要解釋很簡單,我這就打電話給經偵支隊立即抓捕領導小組相關人員,罪名是妨礙公務,還有涉嫌職務犯罪!”方晟鏗鏘有力道。


    常委們都嚇壞了,隻有楊花附合道:“抓,應該抓!”


    半晌沒說話的沈兵打圓場:“沒必要上綱上線,事情總有回旋餘地……剛才黃生同誌也是有點激動了,解釋不解釋有什麽打緊?那就不保留意見吧,黃生同誌認為呢?”


    姚勝平也跟上去,道:“是啊是啊,不過多一行字而已有啥爭的必要?”


    黃生板著臉不吭聲,無疑默許了“黃生同誌不能保留意見”的提法,心裏那個窩火啊氣憤啊。


    魏玉樹打圓場道:“我看牡丹穀項目還沒到失去信心的時候,隻要開發的方式方法恰當還是可以試一試的,同誌們覺得呢?”


    “對,建議旅遊開發領導多動腦筋,把好事辦成,好事辦好。”張衛康一本正經道。


    孫深補充道:“我代表鐵業區舉雙手讚成牡丹穀開發,到時必定給予全麵配合!”


    幾下一打岔氣氛緩和過來。


    方晟也是見好就收,並不逼迫太甚,轉而微微一笑道:“常委同誌們都希望項目做下去,那麽我會指示旅遊開發領導小組重振旗鼓繼續完善草案……當然啦,有些工作還需要常委同誌們共同努力,比如看中牡丹穀項目的投資商太多,來頭也很大,個個都惹不起,怎麽辦?景區投資搞招投標不妥當,最理想的情況是有投資商主動退出,賺錢的地方多了去了何必在一棵樹上抱死,同誌們覺得呢?”


    “那是,那是……”


    黃生已經徹底啞火,姚勝平等人連連點頭稱是,無論如何沒人再敢跟方晟硬掐了。


    常委們陸續離開會議室時楊花故意磨蹭到最後,輕聲問道:


    “哎,牡丹穀項目真的中止?”


    “假的。”


    楊花驚得倒退半步,指著他鼻子怒道:“方同學這麽做就過分了!不管出於什麽原因,都不可以在常委會撒謊,這是原則問題!”


    “很有原則,楊同學不錯,”方晟誇道,“麻煩你打開筆記本看下記錄,我到底怎麽說的?我說‘昕光同誌所讀的這稿草案大概率要被否決,項目很可能流產’,就是說還沒被否決,項目也沒有流產嘛。”


    楊花恍然大悟,重重一跺腳嗔道:“鬧了半天你在玩文字遊戲,氣死我了!”


    方晟麵色一黯,邊整理桌上材料邊歎道:“你以為我願意玩這種小伎倆麽?純屬被逼上梁山!作為副省級市長,我希望所有工作都說堂堂正正的話,做堂堂正正的事,可是……剛才的情況你都看到了,利欲熏心呐!”


    “那……牡丹穀接下來怎麽辦,總不能真被別的市搶到前麵吧?”


    “怎麽會?”方晟笑道,“從市區過去的水電氣等各種管道已經在開挖中,牡丹穀外圍路麵、橋梁馬上著手施工,附近城市就算比速度也要落在後麵,何況我們真的滿穀牡丹。”


    “不過繞了一大圈原先的問題還沒解決,”楊花憂心忡忡問,“怎麽協調征宇、觀峰、君大三家大神?請神容易送神難!”


    方晟笑笑:“那是他們的問題,不是百鐵市長的問題,怎麽勸退、怎麽協調楊同學就別費心思了。”


    常委會專題討論的結果讓外界大跌眼鏡,而方晟不容妥協的態度又令各方對投資前景悲觀起來,沒多久君大負責前期公關的人員悄無聲息撤出百鐵,之後“龍澤大少”淩少波也一改高調作風,公開場合絕口不提牡丹穀。


    隔了幾天陶銘獨自來到市長辦公室,這回態度更加謙卑。


    “牡丹穀的事兒被我家老頭子罵了一通,說強調過若幹遍不準在黃樹地盤上做工程,我卻明知故犯,唉,老頭子原則性強,滿腦子布爾什維克……”


    方晟微笑:“做企業隻要遵章守紀就不能有禁區,在公平公正的前提陽光競爭嘛,我代表百鐵歡迎征宇隨時隨地來投資,多多益善。”


    陶銘連連搖頭:“不敢了不敢了,牡丹穀項目搞與不搞征宇都不會參與,我已在老頭子麵前發過誓。”


    “生意上的事無須家法伺候。”方晟還是一臉笑。


    “說到做到,決不反悔,”陶銘湊近方晟,道,“其實老頭子罵歸罵,話語中打心眼裏欣賞方市長,說百鐵在您大刀闊斧的治理下蓬勃發展,將來必定是黃樹最有希望的城市。”


    換尋常領導幹部聽到這等話肯定心花怒放得骨頭都酥了,但在方晟卻當耳邊風,一吹就過。


    為什麽?


    如果陶之亮真在兒子麵前這麽說,那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申委書計!


    法不傳六耳是最起碼的正治原則和組織紀律,作為申委書計,不可以在任何人包括老婆孩子麵前隨意評價黨的高級幹部,何況陶銘有可能成為利益當事人。


    “壓降產能是包括百鐵在內黃樹所有城市產業轉型契機,大家都不想錯過難得的發展際遇,早日甩脫靠資源吃飯的窘境。”


    方晟回答得一絲不苟。


    見方晟沒有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模樣,陶銘更知攻克這道關卡之不易,難怪黃生、姚勝平等人打了退堂鼓,委婉勸自己放棄牡丹穀項目。


    殊不知牡丹穀隻是陶銘虛晃的一槍!


    “方市長,雖然征宇做不成牡丹穀項目,出於對百鐵前景看好以及商業布局考慮,我還打算做些投資——純投資,不是工程,請方市長放心。”


    “工程也可以呀,百鐵歡迎征宇任何形式的投資,”方晟道,“隻要陽光操作,不以比別的投資商更優惠條件參與,我想都經得起質疑和調查。”


    陶銘笑道:“對對對,陽光操作,征宇在西部做了那麽多項目靠的就是公平競爭,我能從別家手裏搶項目,別家也能搶走我的項目,做生意嘛就是這樣。”


    “陶董事長見慣大風大浪,駕馭能力和投資策略遙遙領先於其他投資者。”


    兩人你來我往委以虛蛇幾個回合,陶銘終於亮出底牌:


    “聽說百鐵城商行即將增資擴股為上市作準備,要拿出百分之二十股份作為戰略投資,征宇想積極參與並支持百鐵城商行進行股份製改革。坦率說在推進和促成企業上市方麵,征宇有著豐富的經驗,前幾年利用京都針對西部地區優惠政策成功策劃了兩家公司登陸主板,五家公司上了創業板!政策方麵京都也有針對中原六省的傾斜待遇,這方麵我已做過詳盡研究。”


    方晟心頭微微一震,霎時明白了陶銘的用心良苦!


    從開始起陶銘就沒打算做牡丹穀項目,一方麵很可能陶之亮為避免非議確實給陶銘劃了禁區,不允許征宇在黃樹插手工程;另一方麵陶銘很清楚觀峰和君大的實力,三虎相爭,爭到最後必定一地雞毛,說不定還會傷了和氣。


    搞跨省份投資的大公司大集團若非特殊情況,都不會為一城一池與競爭對手爭得死去活來,通常做法是君子之道點到為止。


    所以,征宇擺出勢在必得的姿態是給百鐵方麵極限施壓,倘若方晟服軟把牡丹穀項目給陶銘,他也不會做而是轉包給觀峰或君大順手剝層皮。


    倘若不給,方晟必定心存愧疚,然後再提戰略投資百鐵城商行的事就好辦了。


    再退一步講,方晟如果服軟給了牡丹穀項目,那投資百鐵城商行更好商量。


    不愧是申委書計的兒子,出手就是大棋,套路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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