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執不下之際,中方高空偵察機已深入到海島內腹,以島軍能力是可以打下來的,但不敢打;網絡戰則提前開打,多次出現全島斷網等不吉利的現象;海島物價飛漲,出現自上世紀以來最大規模移民潮,房價則一落千丈——倘若傳聞中“焦土戰略”真成為現實,房子還不如磚頭值錢;逃兵每天都有,甚至高銜職也有連夜潛逃,島軍悲觀到極點,成天在探討開戰後能堅持十個小時,還是十五個小時的問題。


    可以說還沒動一槍一彈,海島已潰不成軍。


    短短兩周裏,先後十多位歐美重量級人士宣布訪華,表麵都宣稱正常正治經濟交流或國事訪問,其實都知道來勸架的。


    潤澤雖然不在前沿陣地,但空中飛機飛來飛去,直升飛機低空轟鳴著盤旋,還有動輒浩浩蕩蕩的軍車,要說心理上一點影響沒有是不現實的。


    本來計劃投資的紛紛打了退堂鼓,已經在建或計劃投建的猶豫不決,很多外企甚至央企、國企都打算部分撤離;私企速度更快,一個月內關停掉上百家門店。


    資本就這麽現實,從來不講情懷。


    不單潤澤,沿海省份大中城市都遭遇到類似現象。方晟、鄭南通等市領導憂心如焚,緊急會商後組成若幹工作組分赴企業做工作,穩定人心,力保不出現大規模的撤資潮。


    唯有身處巨濤狂瀾之中,就象白翎交換人質時遭遇海嘯,方覺得個人之渺小,而堅守的理念和執著又是多麽脆弱,在現實困境中被絞得粉碎、細碎直至化為無形。


    一天跑了十四家企業,晚上到潤莊縣城時方晟覺得雙腿灌了鉛似的,幾乎挪不動腳步。


    縣委書計建議到附近泡個腳順便按按,方晟抬手說想都別想,傳出去要出人命的,我還不如自己給自己按。


    正說著婁伯林帶著另一個組也身心俱疲地回來,一屁股陷到沙發裏,哀歎道我這個老腰啊恐怕撐不住了。


    草草吃了東西——縣委書計把酒都拿出來了,方晟堅決讓他拿走,兩個組成員就著幾小碟涼菜有的吃稀飯,有的吃麵條,十分鍾不到就結束了。


    婁伯林揉著腰準備趕緊回房休息,在走廊裏被方晟叫住:


    “伯林,到後院散散步順便聊聊?”


    都散一天步了,還散步!但婁伯林知道方晟肯定有要緊事,當下笑道:


    “好啊,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歲。”


    庭院深深,假山池塘輕水曼流,亭影竹林幢幢,草間蟲聲此起彼伏。兩人並肩踱到鵝卵石鋪就的花徑地中間,四下無人,方晟微笑道:


    “這陣子很辛苦,等過了風頭班子成員要輪流休假,千萬不能累壞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


    “方書計衝鋒在前,大夥兒不幹也得幹。”


    婁伯林說的真心話,幾天來方晟帶的組跑企業的數量、質量都居於前列,連向來眼高於頂誰也不服的鄭南通也私下說“方書計真是鐵打的”。


    “坐在辦公室看統計報表督促進度,那樣的領導誰不能做?”方晟笑著說了一句,轉而道,“好久沒這樣單獨聊天了,大家都挺忙的。”


    婁伯林何等聰明,立即墊了一句:“其實我本該向方書計多回報多請示,陳皎省.長也經常叮囑要跟方書計多交流,但您實在太忙,有時不忍心打擾。”


    有這句墊場,方晟順勢道:


    “陳皎省.長也隔三岔五和我喝茶什麽的,有這層關係,有些話呢我也就不拐彎了……”


    “方書計多指點。”婁伯林心中一凜。


    “相公叫婁……”


    “婁成坤,不成器的孩子,當初叫他考公務員非不肯,一心要做生意,氣死我了!”


    “成坤生意做得不小啊,說明很有商業頭腦,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公務員未必是每個人的最佳選擇,”方晟道,“不過攤子鋪大了就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企業管理也是門學問呢。”


    “是的,感謝方書計一直以來對成坤的照顧。”


    “雖說伯林分寸把握得好從不介入平翰集團經營,成坤也沒打著你的幌子招搖撞騙,但有些事雁過留痕,難免被外界抓住不放繼而把火越燒越大,金燕九千萬貸款就是一例,幸好成坤處理果斷及時才堵住人家的嘴,但全套檔案還留著,不管什麽時候拿出來都是武器啊,伯林。”


    婁伯林氣憤地說:“個別人唯恐天下不亂,真是用心險惡!”


    方晟緩緩道:“這就是我想提醒伯林的,用心險惡者以前有,現在有,將來還會有……”


    婁伯林一呆,聰明如他者居然沒聽懂方晟的意思。


    方晟看著深遂黑暗的夜空,隔了半晌道:“老段他們也有實體,做得相對隱蔽些。一來法人代表不是直係親屬,二來生意比較分散,小打小鬧,零零碎碎而已,我了解過,紀委那邊幾乎沒有他們的舉報信。”


    “上陣父子兵,我就虧在這裏!”婁伯林苦笑著搖頭,“坦白說吧論規模成坤做得不比他們大,幾年前為了方便資金調動和財務紮口,把幾家經營範圍不同的公司合並成平翰集團,唉,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所有人都認為成坤在做大生意,實際上,唉……”


    “地位越高越要經得起查,每次都有破綻然後趕緊彌補未免有種疲於奔命的感覺,”方晟又將話題圈回來,“否則這次壓住了,下次、再下次呢?平翰集團是個大包袱啊,伯林。”


    婁伯林已隱隱捕捉到方晟這席談話的意思,應道:“經曆幾次挫折,我已心灰意冷,爭取在方書計領導下多為潤澤做點實事然後光榮二線;至於成坤手裏的生意我琢磨著進行拆分,同時對之前的賬回頭看,逐項清理,絕對不留爛尾,不留隱患,花再大代價也要做好善後工作!”


    “還要注意團結同誌,學習老段他們踏實穩重的作風。一年來潤澤已經打下高速發展的基石,隻要高架暢通、地鐵開動社會成本大幅下降,加速全市商圈良性循環,配合海邊灘塗開發,整體框架已經搭成,接下來班子凝成一股繩穩紮穩打,銳意進取,相信潤澤一定有美好的明天!”


    婁伯林聽得似懂非懂,迷惘地眨眨眼,道:“是啊是啊,主要還是方書計英明決策和強有力的領導。”


    “不,隻要保持正策的連貫性誰當市.委書計都一樣,”說到這裏方晟拍拍他的肩,“很累了吧,早點回去休息吧。”


    回到房間,雖然累到不行,婁伯林哪睡得著啊!


    他必須弄清楚今晚方晟談話的真正用意,不然會造成今後工作方向性錯誤!


    首先可以確定的是,方晟絕非為壓住盧克鬆將潤澤銀行核銷金燕九千萬貸款上報省紀委的事示好,那是跟陳皎的交情,作為市.委書計無須給常務副市長麵子。


    其次方晟也不會建議對平翰集團有所動作,消除不良影響,那是婁伯林該考慮的問題。一事一議,方晟幫了這次,不代表還會幫下次,更不代表值得為平翰集團前景發愁。


    那麽,這番鄭重其事的談話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含意呢?


    婁伯林細細將每句話都回顧並咀嚼了一遍,終於發現兩個異乎尋常的信號:


    一是方晟提了兩次“老段”,這在廳官之間談話語境裏很少見,如同父母批評孩子,可以說哪兒哪兒不對,但不能說別人家孩子好,這樣既傷自尊也容易逆反。


    二是方晟反複提到“穩”,說段勤“踏實穩重”,又說“穩紮穩打”,以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他嘴裏的“穩”,是不是針對鄭南通的“急”?


    特意把“老段”抬出來又是幾個意思?


    喃喃有辭好半天,陡地想起方晟最後那句“隻要保持正策的連貫性誰當市.委書計都一樣”,心頭“格登”一聲,全身冰涼。


    融會貫通之下,他徹底弄清了方晟談話的真正意圖!


    滿臉苦澀地看著窗外,婁伯林悵然若失。


    原以為猜到答案後能安心入睡,誰知答案揭曉後更睡不著了!


    一輪說服企業穩定大局的活動搞下來,市.委市正府領導們累得人仰馬翻,然而方晟所說的輪休根本不現實,因為三季度序時推進工作一項不能落後,該做的規劃,該部署的會議,該督促的事項都得踏踏實實去落實,鬆懈不得。


    關鍵時候,段勤主持的潤鬆區區長查出重病,沒說具體情況便請病假到碧海第一醫院。


    “聽說是中晚期癌症,馬上要動手術,昨晚我趕到碧海看望過了,安慰他身體健康最重要其它事可以放一放……估計是不可能恢複工作了,他已正式打報告向市裏請辭,”段勤遞上區長的請辭報告,“潤鬆那攤事子怎麽辦呢?九項重點工程、十七項市政項目還有若幹火燒眉睫的問題,一天都等不得啊,方書計!”


    潤鬆區是市.委常委高配,按不成文的慣例區長也是副廳,算炙手可熱的熱門崗位,消息傳開後各方都開足馬力緊鑼密鼓發動衝刺,四麵八方的電話、短信把除了方晟其他潤澤市.委常委們轟得頭昏腦脹。


    潤澤綜合實力雖在臨海排名第二,卻不是副省級城市,所以正廳、副廳名額少得可憐:正廳僅限於市.委、市正府、人大、正協一把手,以及少數退二線正廳幹部;副廳也屈指可數,每出現空額都搶得頭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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