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陽笑道:“還能怎麽說,表決心唄,強調服從大局與京都保證一致,到國家最需要自己的崗位。”


    “標準答案啊,”方晟喟歎道,“要是問我,我可能不這麽回答,上次陰影還沒消褪,不想給組織部門留下任君調遣的口實。”


    “大概率不會,從了解的情況看接受談話的市.委書計和市長都是經濟發展領先且作風強勢,我覺得最高層正悄悄布局一盤大棋,以我的預感來看隻有好事沒有壞事。”朱正陽安慰道。


    為證實朱正陽的猜測,方晟特意打電話找陳皎,卻被告知雙江沒人被談話!


    “經濟大省居然無人入選,怪事兒!”方晟道。


    陳皎猜到他打電話不隻是問雙江的情況,說等會兒回電話。大概換到安全地帶,陳皎回過電話道:


    “這事兒有點神秘,我特意打了一圈電話鍾組部幾位領導級人物都不知情,最後才有人暗示說好像是……呃,你懂的那個人……”


    桑首長啊!


    “咚”一下,深藏在內心深處的弦仿佛繃不住驟地斷裂!


    關於桑首長,江業新城問題是幫了方晟一把,與燕首長同時站台化解了駱首長的斷語,可以說頗具善意,不過嚴格來說當時桑首長並不認識方晟,站台隻出於高層間的合縱連橫需要。


    真正認識方晟應該是他代表京都傳統家族勢力挺身而出,帶領一班新生代子弟到宋家吊唁,從事後看肯定惹惱了桑首長,當時有“後麵再說”的威脅性言論。


    鄞峽市長任期結束,圍繞著究竟去哪兒的問題把方晟、於家跑得心力交瘁,最終傅首長親自出麵才告一段落。


    這個過程到底與誰博弈,不言而喻就是桑首長!


    當時陳皎、燕慎等人打聽來的小道消息就是三駕馬車不會跑得很順當,詹印被迫挑起發展朝明市經濟的重擔,吳鬱明提前卸任市.委書計,方晟很可能被貶到京都部委辦局邊緣化!


    各方妥協後的潤澤市.委書計位置對方晟來說,大環境不夠友好,小環境矛盾重重,挑戰障礙重重。


    那麽,這回桑首長又想給自己出什麽難題呢?


    與擔任鄞峽市長的情況不同,當時任期已滿,可以名正言順要求“繼續在地方發揮特長”。眼下潤澤市.委書計才當了一年不到,鍾組部隻說例行談話沒提工作調整,於雲複不便出麵,陳首長更不好打招呼。


    方晟覺得前所未有地被動。


    沒等到周末,周三傍晚方晟就迫不及待來到軒城再轉機京都,中途都沒心情與徐璃幽會。


    車子途經於家大院東麵巷子時,發現圍牆被扒了個大洞,裏麵砌牆的砌牆、夯土的夯土、鋪路的鋪路,不免奇怪,進院後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書房,於雲複果然屏息靜氣地勤練書法。


    一問才知道,京都辦公廳考慮到社會各界人士——主要是離退休幹部、抗戰老兵、海外愛國華僑對於老爺子的景仰之情,決定把老爺子生前住的小院子修葺整理為故居展覽館,目前隻供重大活動和經辦公廳批準的內部開放項目。為不影響於家正常生活,從最靠近的東牆開辟一條專用通道直達小院,同時加高圍牆,於家大院有道從裏麵開的門能夠隨時轉入。


    這一來徹底打消於秋荻和於渝琴欲染指老爺子小院的念頭了,而且如當初於雲複所說,倘若今後擴大故居規模,第一個被兼並的可能就是於秋荻的小院!


    緊接著方晟如實講述了接受鍾組部組織局談話的經過,也有選擇地介紹了朱正陽、陳皎等人的消息。


    “春節前的判斷快要落地了,”於雲複眉頭緊鎖,擱下筆踱出書房,月光下看著那邊挑燈夜戰的工地,久久沉吟後道,“我的想法是破釜沉舟,你以為呢?”


    方晟一臉鄭重,沉聲道:“爸說得對,我是想著玉石俱焚!”


    兩人都沒具體說明,但顯然心意相通。


    長長歎息,於雲複道:“唯有置於死地而後生,才能化被動為主動爭取到話語權,不然總被人家攆在後麵打,躲過這輪還有下輪,玩不起。”


    “是的。”方晟簡潔有力地說。


    “想好怎麽做了?”


    “想好了!”


    於雲複眼中露麵讚許之色,在花徑間走了一段,道:“任何戰爭,打到一定程度就跟實力沒太大關係,關鍵是意誌的較量,誰能眼睛眨都不眨堅持到最後誰就贏。”


    “主要還靠爸的背後支持,孤軍奮戰肯定不行。”


    方晟說的是實話,這也是他急衝衝回京都的目的。


    於雲複沒吱聲,翁婿二人沿著花徑來到後院,站在涼亭裏於雲複才說:


    “小方今年四十二了吧?”


    “是啊,虛齡四十二。”


    於雲複展顏一笑:“已經不能叫小方了!我幫你算了一下,如果明年調整並有望提拔副部的話,四十**歲才能到正部,五十五左右方有淩空一躍進局的機會,想想是不是?”


    “爸,我可從沒往這麽遠想過。”方晟道。


    “不能不想啊,但這麽一算是不是嚇了一跳,原來仕途真的經不起時間考驗,當你信心滿滿展翅高飛的時候,卻發現快要退休了。”


    “也……也能理解,長江後浪推前浪,隻是一步步向上走每個階段都不能落下,高層領導年輕化無疑是空談。”


    “所以,”於雲複聲音陡地低了下來,“我將擁於家之力助你超常規越過副部天塹,最大限度壓縮省部級崗位鍛煉過程!”


    這是於雲複首次以如此清晰明了的話語表明對方晟的提攜,方晟震驚之下脫口道:


    “爸,我……”


    於雲複聲音更加深沉:“助完之後,接下來的路全靠你自己走,非但如此,還要挑起老爺子囑托的重任,明白我的意思?”


    “我在爺爺麵前發過誓,決不會辜負他老人家的期望!”方晟道。


    “那就好……”


    於雲複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頭,信步踱出涼亭,道,“曆史長河滾滾東流,數不盡千古多少風雲人物,在老爺子眼裏根本沒有江山、家族的概念,還會在意區區於家大院?割舍不下的唯獨骨肉親情罷了!相比之下我等格局小了很多,但我和道明也不至於計較於小院子得失,無非希望鐵涯、聞洛他們稍微有點出息,別太折了於家麵子而已。鐵涯他們的下一代怎麽樣,其實怎麽樣都無所謂,我是不管了,你頂多看著他們別搞歪門斜道、投機取巧的名堂即可,從正還是經商,教書還是科研,國內還是國外,任由自己興趣,沒必要勉強,官不過三代很正常,一個社會正常發展趨勢就該這樣。如果豪門大閥世代為官,底層老百姓哪裏還有向上的動力?優生劣汰,讓時代去考驗他們吧。”


    “長輩的胸襟令人欽佩,”方晟由衷地說,“很多時候我都在自責私心雜念太重,拍板決策決定時經常陷入不該有的算計,不能免俗地考慮正績、gdp、社會影響等等,還是胸懷不夠啊。”


    於雲複微微一笑,道:“到什麽山頭唱什麽歌,談到gdp別說市.委書計,就連省.委書計都極為看重,不是免不免俗的問題,而是必須向現實妥協!知道老爺子為何一直特別看好你嗎?就是欣賞你不忘初心,在每個崗位都執著於為老百姓做實事的理念,他在我麵前說過,一個領導幹部始終堅定這種意識難能可貴,哪怕在其它小節方麵有點瑕疵都無關緊要。”


    方晟自然知道什麽“小節”,羞愧地低下頭。


    於道明點到為止隨即轉換話題:“走,到你二叔那邊聊會兒……”


    第二天上午方晟來到座落在四環中心地帶的達建總部——原先總部在二環中樞黃金位置,後來響應高層關於功能分流的號召搬遷至此。昨晚聯係時衛君勝說要派人到大門口接,方晟沒反應過來,隨口說沒必要那麽隆重,我自個兒邊走邊逛。


    車子開到總部大門前一看傻了眼:二三十米高金碧輝煌的大門樓往裏最靠近的音樂噴泉都有兩三裏路,踮著腳尖極目遠眺一望無際的草坪,中間盆景和鮮花帶隱約組成“達建歡迎您”,方圓數裏沒一幢建築。


    方晟掏出手機欲打,側麵悄無聲息駛來一輛電動汽車,後座利落地跳下個小夥子熱情地問:


    “請問您是方晟書計?衛董事長吩咐我來接您,請上車!”


    電動汽車行駛在寬闊的八車道上,微風伴著花香吹拂讓人熏熏然,兩側要是精巧玲瓏的亭子,要麽是美侖美奐的西方雕塑,要麽是形態萬千的太湖石,看得方晟目不暇接。


    方晟還注意到自從這輛電動汽車駛入大道,後麵不管什麽車都遠遠跟著,沒一輛敢超上前,可見這是衛君勝專用的,達建集團內部一看就知道。


    從大門開到總部大廈足足半個小時,途中方晟與小夥子聊天,得知他還不算衛君勝的秘書,而是董辦下轄的行政辦工作人員。再問,這小夥子居然是清華大學畢業,兩年前考入集團,沒什麽具體工作,就是打打雜,跑跑腿,偶爾參與大型活動和會議的服務,僅此而已。


    “清華畢業生在社會很受歡迎,據我所知從正和經商比較多,也出了不少傑出人才……”方晟實在不能理解小夥子的選擇,旁敲側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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