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後沒隔多久,按於家商定的思路,於道明主動找沈高提議召開常委會,討論研究方晟任職期滿的去向問題。


    形勢危急,於道明顧不上含蓄客套,說話也就直來直去:“小方抓經濟有一套,在鄞峽的政績大家都看得到,調控房價更是力度空前,讓擅長炒作的尤應清都栽了大跟鬥。”


    “嗯,小方同誌的能力眾所周知。”沈高道。


    “下個月小方的任期就滿了,個人準備提兩點意見,”於道明道,“內舉不避親,我覺得小方應該挑更重的擔子,擔任市委書記能夠發揮其優勢,帶動區域經濟突破性發展,此其一;其二,苗彰榮健康狀態不佳,個人品行也有瑕疵,如果小方就地轉任市委書記是最合理的選擇。”


    “不太妥當吧……”


    以方晟在鄞峽的聲勢,已經違背沈高最看重的“平衡”理念,就地提拔決無可能。


    於道明何嚐不知這個建議通不過?他就是以進為退,這叫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或者……舟頓、清樹也可以。”於道明故意不提郜雲,免得引起沈高警覺。


    沉吟良久,沈高終於攤牌道:


    “道明啊,小方在雙江是出類拔萃的年輕幹部,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在我的角度,也是欣賞並樂意提攜的。不過……前兩天房部長到京都參加全國組織部長會議,傳達的一項最新指示是為配合中組部即將推出的人才交流計劃,近期廳級及以上年輕幹部調動暫時凍結,什麽時候解凍要聽通知,你看……”


    於道明厚著臉皮說:“小方今年滿40歲了,不算年輕幹部了吧,嚴格意義講叫做中年俊傑,不在凍結之列。”


    沈高嗬嗬嗬笑了會兒,道:“還是別打擦邊球,或許對小方來說有更好的機會。”


    於道明碰了個軟釘子,灰溜溜向於雲複報告。


    於雲複沉聲道:“局勢愈發嚴峻了,必須要頂住……你再做做沈高的工作,我在京都繼續跑。”


    “沈高那家夥,唉,真是刀槍不入的主兒。”


    “道明,事急矣,咱於家要全力而為!”於雲複道,“想想之前小方對於家貢獻,隻要幫他渡過這次劫難,今後必將發揮更大貢獻!”


    “好,我明白了。”於道明道。


    在方晟那邊,通過衛君勝、燕慎、童光輝以及喬蓮那幫神通廣大的閨蜜,多少打聽到最高層的意思。


    初衷很簡單,就是想達到之前施予詹印、吳鬱明身上的效果,半軟半硬,不算仕途栽跟鬥,讓方晟吃個憋子卻沒話可說。


    然而於家組織的一波攻勢確實很厲害,尤其是集中學習時提出批評,對於特別重視高層團結的首長們來說,是該權衡得與失的平衡關係了。


    但如之前燕慎所透露的,今非昔比,既然有關領導已做好遏製和打擊“三駕馬車”的決定,就不會輕易放過方晟!


    能使的招數都使出來了,能打的牌也都打了,對方還是不肯鬆口,的確給方晟很大的精神壓力。


    他知道人事任免工作必須做到前麵,等紅頭文件一發就是金口玉言,哪怕有天大的冤屈一兩年內都沒法調整。


    站在窗前,方晟靜靜佇立了兩個小時。


    市委大院角落東方綠地工地烏燈瞎火,鄞峽當地幾家商業銀行和省城金融公司、小貸公司沒收其產權後,債權人委員會為打包轉讓還是繼續注資,或者引入外來股份爭執不下,二期工程無力維繼隻得停工。


    每每看到半拉子工程,19套房子的業主們簡直紮心地痛,尤其是耿大同,除了東方綠地房子爛在手裏,他在柯察巷還投了幾百萬,另外也有兩套房子,目前來看都深深套牢。


    最新消息是郜更躍迫於資金鏈斷裂壓力,很可能要轉讓國騰油化股份,辭掉董事長職務!


    可謂刮骨療毒、壯士斷腕之舉,郜更躍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


    據說成槿芳一度處於輕度憂鬱,向身邊人透露隻要從柯察巷小區脫身,馬上打報告提前退二線,回省城頤養天年。


    實在是對官場權力爭鬥感到厭倦,也實在力不從心,與其做得累又不舒心,不如早點回家。


    方晟感歎道人啊為什麽總到這一步才清醒認識到自身存在問題呢?倘若不祭出3000套商品房給苗彰榮、竇康、成槿芳狠狠敲一下,恐怕還陶醉在常委會無所不能的幻覺中吧?


    再想到自己,何嚐不是如此?昨晚魚小婷甚至鼓動說如果換的崗位不理想,索性公開罷官,在網絡上發表一篇感人肺腑的辭職信,把那幫醉心於權術的人好好寒磣一下!做官不開心,那就不做。


    總得有人做,是吧?象我這樣的好人都不做,把位子讓給苗彰榮、竇康、成槿芳?老百姓還不更得受苦!


    魚小婷歎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老百姓,否則的話趁東方綠地開盤價破萬,周挺他們十多個小區也能上賺一筆,幾個億不成問題吧?可你偏偏不賺這個黑心錢,一夜把鄞峽房價打回原形,說穿了還是為老百姓著想。可是,京都那些個領導誰在乎?不如一腳踹了他們,來個瀟灑轉身。


    然後呢,結廬而居,山水相伴,過上閑雲野鶴的生活?方晟笑著問。


    魚小婷認真地說可以到倫敦幫趙堯堯啊,然後我也去陪越越……


    方晟煞有介事想了想,說蠻有創意的設想,到了晚上管家在門口喊大房點燈,我去堯堯臥室;管家喊二房點燈,我去你臥室,象話嗎?


    魚小婷笑彎了腰,說再叫上白翎、徐璃、樊紅雨、愛妮婭等等,從周一排到周日!


    還按姓氏筆劃排順序呢,真是荒謬!方晟罵道。


    魚小婷嘀咕道想想怕什麽?要勇敢地想,不要受傳統觀念束縛。


    傳統觀念束縛……


    方晟推開窗戶,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腦中若隱若現某個念頭,飄飄渺渺似總抓不住,又似總在眼前。


    關上窗戶,再推開。


    如此反複三四回驀地眼睛一亮,有了!


    當即驅車來到省城,先到市中區商場轉了轉,捱到天黑才撥出一個號碼,接通後畢恭畢敬地說:


    “冉省長,我是鄞峽小方,想過會兒去你的住處拜訪,不知是否方便?”


    對方沉默了幾秒鍾,在方晟看來比幾個小時還漫長,這才說:


    “我主持的會議還沒結束,等……四十分鍾吧。”


    “好,好,謝謝冉省長!”


    五十多分鍾後,方晟滿麵笑容走進冉漢增在省城的住處,不經意地將幾盒補品放在沙發角落裏。


    “來玩玩還客氣什麽?”冉漢增隨便說了一句,其實兩人都沒在意萬把塊錢補品,轉而笑道,“裝修很簡單,比你省城的房子差遠了吧?”


    方晟趕緊笑道:“向冉省長匯報,我是四海為家,到哪兒都租房子,從不買房。”


    “提到房子,這回把尤應清、老苗折騰得不輕啊,哈哈哈哈,要得,要得,調控房價就要辣手摧花,讓那些心存僥幸的家夥不敢亂來。”


    “他們不違規操作,再多手段都惹不動,”方晟輕呷口茶,“好茶,到底是省長級標準,真香。”


    “少來了,你明明知道是大路貨,包裝漂亮而已。”


    冉漢增笑哈哈與方晟並排而坐,這是說體己話的暗示。說明冉漢增清楚方晟為何而來,也說明上次的談話如方晟所料,就是伏筆!


    冉漢增臉上貼著傅首長的標簽,以前是好事,現在是包袱。一方麵客觀上退下來了,影響力大不如前,在他本身而言也要盡量避免公開露麵、發表公開談話等;另一方麵官場生態決定了各級領導為避嫌,要刻意拉開距離,包括對冉漢增,因此想要有進一步發展,必須謀求新的同盟。


    思來想去,方晟是最好的合作夥伴。


    “三駕馬車”當中詹印過於陰鬱,吳鬱明有失魄力,方晟的性情和行事風格就決定了會成為集各方勢力於大成的主流。


    而且,傅首長一年前就預見到方晟從市長到市委書記這步很難邁,會遇到來自最高層的幹預。


    不能不說,一級是一級的水平,這個判斷比於雲複都早幾個月,而方晟若非燕慎提醒,壓根沒想過。


    冉漢增主動找方晟搭訕也基於傅首長的判斷,可見其目光精準和前瞻性!


    這也是之前於雲複和方晟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冉漢增將來想靠方晟背後的勢力幫忙,憑什麽?


    答案即將揭曉!


    方晟又呷了口茶,誠懇地說:“大概冉省長已經聽說了,關於我在鄞峽任職期滿後工作變動問題,今晚特地來具體匯報……”


    表達的核心隻有一個:想留在雙江轉任市委書記。


    其它關於中組部的人事凍結,關於京都的小道消息,關於沈高模棱兩可的態度,都不必贅言。


    因為今晚並非來抱怨、傾訴,而是透過冉漢增請傅首長出手相助!


    若能請動傅首長這樣層麵的幫忙,什麽困難都不在話下,關鍵是幫不幫。


    方晟要言不煩地說了七八分鍾,冉漢增聽得很專注,聽完後起身拿水瓶,方晟趕緊搶在前麵給兩個杯子續了水。


    就這轉身工夫,冉漢增已想好措詞,微笑道:


    “抓經濟,在雙江目前這班市長當中你首屈一指,這一點大概沒人否認,否認也沒用,成績都擺在那兒嘛。從市長提到市委書記位子繼續發揮自身優勢搞地方建設,我想省委、地方以及老百姓都是支持的,京都如果聽到真實情況反映,也應該支持。是金子總會發光,流言飛語決不會成為你進步的絆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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