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許久未見洛迎春如此強硬,嶽鳳依一時怒火攻心。她齜牙咧嘴,牙齒咯咯作響,隨手操起灶台後的鐵火鉗,用力擊打洛迎春的小腿!


    “好啊,你個小賤婢,越來越長本事了,居然敢咒老娘的輝輝?老娘今天打死你!”


    洛迎春隻是坐著,她不能還手,不能再頂嘴。她咬緊牙關,一聲不吭,被火鉗擊打過的部位泛起了長條紅印,陣陣鑽心疼痛使複仇意誌更加明了。


    “打死你!打死你!”嶽鳳依氣喘籲籲;


    “媽媽……”


    此時,洛世良懷抱著咿咿呀呀的洛迎輝從堂屋走了過來。洛迎春抬頭看看洛世良,嗯,和之前每次挨揍受罰一樣,洛世良置若罔聞,隻顧著逗弄懷中的洛迎輝,對她的困境視而不見,就仿佛她是隻卑微牲畜,在他眼裏,牲畜挨打最為平常。


    洛迎輝萌態十足,他向嶽鳳依伸出雙手,嶽鳳依立刻停止擊打,隨手將火鉗一扔,罵罵咧咧地接過洛迎輝,摟在懷裏溫柔愛撫、細語安慰……前一秒凶神惡煞,後一刻藹然可親,嶽鳳依總能隨意變換。


    三人離去的背影,洛迎春痛在身上,苦在心裏。她感覺自己如一縷陽光,穿梭在這個家中的角落,可沒有人會在乎一縷陽光,他們隻願看到日出。


    她小心翼翼撩起褲腿細細查看,被擊打的部位起了一條又一條紅血印,她輕輕撫摸,疼痛立刻襲來……她卷起左手臂的袖子,密密麻麻的煙頭傷疤猶如罪惡之魂一樣揮之不去!她時常私下撫摸它們,以提醒她仇恨之源,它們就像長著雙手的怪物,揮舞著手臂,爭先恐後,躍躍欲試,試圖掙脫出她潔白、瘦小的手臂……


    嶽鳳依剛嫁過來的那兩年,洛世良對她百依百順。某天,年幼的洛迎春不小心打翻了醃菜壇,嶽鳳依歇斯底裏,如同發怒母虎,不依不饒,窮追猛打;她揪著洛迎春的耳朵,拉到正在吞雲吐霧的洛世良身邊,從其手中奪過煙頭,照著手臂狠勁猛戳……她疼得哇哇大哭,她不停掙脫,不停求饒,慘叫聲響徹整個陸家院!可洛世良卻無動於衷,見死不救,縱容暴力被施於親生骨肉之體。從頭至尾,他隻有一句話:


    “媳婦,不要燙了,燙壞了要花醫藥費!”


    那傷心中夾帶著疼痛的往日之事,她不願企及。她唯願早日長大,飛離這個如地獄一般的深淵,她想,她要帶著洛朝乾一同離開。


    早飯過後,天空放晴,陽光從雲背後泛起金邊,蟬兒也開始鳴唱起來。太陽光從巍峨山尖漸漸向山下靠攏,清雲鄉舊時曾是羌人居住地;山高入雲,雲中家園,園中耕耘,出入群山白雲之間,這正是羌人的習性。


    洛迎春收拾完畢,溜出了家。她穿過院子,院裏的人們用異樣的眼光看向她,時而,還會傳來幾句陰陽怪氣地嘲弄:


    “迎春,你後媽又打了你哪裏?哈哈!”


    她往往充耳不聞,就當是某隻牲畜放了個響屁一樣。


    在她看來,大院裏所有人都不懷好意。但除開孟清泉以及“獨眼龍”。


    獨眼龍陸大樹是個無依無靠的50多歲老男人,他父母早亡,未成家,也無兒無女;幾年前在外省打工,左半身被飛來的鋼板砸中,瘸了左腿,沒了左眼,得了一筆賠償款,回到陸家院種菜養雞鴨維持生計。


    洛迎春來到陸大樹低矮破舊的房子外;“陸表叔!”


    陸大樹聞聲從裏屋走出,花白的頭發在陽光下泛著若隱若現的銀光。


    “迎春過來啦!快來坐!”


    他一臉笑意,跛著腳,從身旁抽過破舊的木凳,放在洛迎春腳邊。


    “終於晴了啊,過了今天,樹林裏的菌子全都會長起來!”


    洛迎春興高采烈,情緒高漲,就好像從未經曆過嶽鳳依的打罵似地。


    “是!菌子在雨後長得最快最大,南山的菌子最多!”


    陸大樹沙啞的聲音和低陷的眼窩使他整個人黯淡無光。


    “北麵山的菌子最大個!”


    洛迎春笑聲爽朗,和陸大樹在一起,她總能優哉遊哉。


    “嗯!”陸大樹走進裏屋,拿出一大口袋糖果遞給洛迎春;“吃糖,這個紅色的最甜!”


    除了洛朝乾和孟清泉,便隻有陸大樹會給她彩色的糖果。


    她從袋子裏拿出幾顆紅色包裝糖果,放進了褲兜裏。


    “謝謝陸表叔!”


    “哎呀!多拿一些!”陸大樹一邊說,一邊抓起一大把糖果,硬塞進她的褲兜。


    她連連道謝,心底湧起一陣愧疚,因為她今天沒有什麽東西送給陸大樹。


    “馬上就升初中,去了木水鎮,這一下子,不能隨時回來了,在學校隻能自己照顧好自己!”陸大樹感歎道;


    “是,周末得宿在學校,一兩個月回來一次!”洛迎春笑著說;


    “在學校得自己洗衣服,可冬天咋辦啊?”陸大樹有些擔憂;


    “就算在家時,我也是自己洗衣服,冬天也好不到哪裏去!”洛迎春轉過頭,望了望家的方向;


    陸大樹沉思一陣,附和道:“是呀,是呀,何嚐不是呢!說不定,你在學校受的苦可比你在家少得多!”


    “我想也是!”洛迎春將一顆糖放進嘴裏;“喲!真甜!”


    “是吧,我就說很甜吧!”


    “你不知道,為了我升學這件事,嶽鳳依和我爺爺吵了無數次,她堅決不肯我繼續讀書,我爸也是這個想法!”洛迎春慢慢地說,仿佛她口中的她是另一個人,而不是她自己。


    陸大樹當然知曉嶽鳳依以及洛世良的所作所為,整個大院無人不曉。


    “幸好,你爺爺護著你,你爺爺是個好人,是個懂世理的人!”陸大樹不停歎氣;“你爸,他為啥就不能像你爺爺那樣開明呢?你爸就是個老封建!”


    “是的,我也是這樣想的,如果我是男孩,他才會對我好呢!”洛迎春苦笑著,嘴裏的糖果瞬間失去了甜味;


    “哎呀!傻姑娘嘞!兒女有多大地區別啊!你看我,無兒無女,哎!”陸大樹又是一陣歎息;“個個都要兒子,將來,去哪裏討媳婦呢?”


    洛迎春知道陸大樹這是在寬慰於她。雖然隻是寬慰,可她聽後舒坦極了。


    “嗯!這個問題我也不懂!”


    “是啊,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會懂啦。一定要讀書,那才是你唯一的出路!”陸大樹突然激動起來;“要是遂了你爸和嶽鳳依的願,那你這輩子就慘咯!千萬別像我,隻能困在這裏!”


    “我肯定會好好念書,我將來一定會走出去!”洛迎春拍著胸脯,目光如炬;


    “那個孟家的兒子,清泉,他也在木水中學!”


    “你是說泉哥,是,他即將升初三!”


    “噢!我看你們平時要好,你初去,他可以照應你!”陸大樹指著孟清泉家所在的方向說;


    “他是我哥!我把他認作哥!”


    洛迎春笑吟吟,樂嗬嗬,她渴望親情,就像孟清泉對她所做的那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落單的迎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曾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曾熹並收藏落單的迎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