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柯話音剛落,璟玉循聲看來,隻是瞪了一眼,便將目光移往他處。


    隔壁桌的蒼穹道人略顯驚異,下意識地與坐在主桌上的廣弘子對視了一眼。見自家師父眉頭微皺,已沒了原先的淡定,心裏不免一沉。


    昆侖山對於一萬年前道祖飛升之地——中山山脈的謀劃,已經持續了幾百年,為此還損失了前兩代掌門人。再加上昆侖的大長老——他的那位師叔祖清虛子,在當年與大隨太祖皇帝的黃帳會談中並沒有討到什麽便宜,反而引發了昆侖山百年封山的屈辱。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昆侖派既想繼續前人未竟的探寶偉業,又不能明著違反與大隨朝廷的約定,便由廣弘子出麵,協調昆侖各峰之間的意見,最終將希望寄托於剛剛晉階金丹期的蒼穹身上,吩咐其下山自立門戶,在安西路擇地立派,並持續觀察踇隅山數十年。


    所以,當璿玉子突然在踇隅山築觀立派時,反應最大的並不是安西州的本土門派玉龍山,而是蒼穹派。


    不過,之前幾次直接或間接的試探,蒼穹派都做得極為隱秘和小心,就是因為一直沒能搞清楚璿玉子的根腳。如今反倒在長老會上被現任盟主玄機道破,而且還將安西路所在西域道區的副盟主一職直接派給了真玄派,蒼穹的鬱悶之情可想而知。


    就在他有些六神無主時,心湖中響起了廣弘子的聲音:“穹兒稍安勿躁。”


    蒼穹聞言,果然心中略安,開始靜觀其變,天塌下來就讓高個子先頂著。


    太清宮風繚子譏諷道:“我道是誰,合著老叫花你這是舉賢不避親啊。就是不知道,所舉之人究竟是不是比蒼穹小友更加賢德了。”


    玄機瞪了他一眼,沒有接話茬,轉而介紹道:“璿玉雖然名義上是老夫的學生,但熟悉我二人的朋友都知道,我倆其實是亦師亦友的關係。他年紀輕輕就晉升了三品煉丹,在外丹術一道上,天賦比老夫高出不少。”


    “竟然能讓玄機院長自歎天賦不如,似此等奇才,我居然沒聽說過!”海波清詫異道,“而且還是一名三品煉丹師,那可真是要結交一二了。不知在座的哪一位真人朋友是璿玉?”


    海波清說著,起身四望。


    眾人也麵麵相覷,顯然都存了結交之心。


    三品煉丹師雖然不比二品煉丹師那麽稀少,但也是堂堂的高階煉丹師,在整個修行界的數量也是極少的,無一不被各派奉為座上賓。


    相比較而言,當年的“丹庠四王”之中,璟玉仙子、道號“珂玉”的範柯和琨玉三人,在煉丹一道上都要遜色不少。


    三人之中,也就璟玉仙子從未放棄外丹術的研習,如今也已順利晉升為四品煉丹師,成為赤虛派丹鼎堂的長老。至於珂玉和琨玉師兄弟二人,因為投身占驗一脈的緣故,在丹庠學習期間習得的煉丹術已經漸漸荒廢掉了,丹道修為比璟玉仙子還差得多。


    觀望了一陣,卻始終不見有人起身,眾人疑惑。這時,一個身材中等的年輕人站了起來,眾人逡巡了許久的目光終於有了焦點,一股腦兒地集中在他身上。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代表真玄派與會的劉在。


    劉在麵色淡定而從容,先是對著玄機抱拳道:“學生道德,拜見玄機院長。”


    玄機撫須笑道:“多年未見,沒想到你已經結成金丹了,可喜可賀。為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小友乃是我丹陽書院的學生,也是璿玉子的大弟子,俗名劉在,道號‘道德’。”


    “原來小友是璿玉真人的高徒,幸會幸會……”


    “請問道德道友,貴師何在?”


    ……


    現場一陣亂糟糟,不少門派的代表紛紛出麵打招呼,噓寒問暖,有的甚至主動上前來投遞名帖。他們當然不會指望憑此就能與劉在一見如故,抱的往往是先混個臉熟的態度。


    總之一句話,別拿三品煉丹師不當高階丹師,玄機那樣的二品煉丹師上趕著都巴結不上,相較而言,交好一名三品煉丹師反而更加切實可行一些。


    劉在麵帶微笑,一一回應,然後抱拳道:“感謝諸位前輩師長的青睞,家師近日雲遊在外,故此差晚輩前來。”


    “倒是瀟灑自在,讓人羨慕,可惜無緣得見。”海波清遺憾道。


    “三品煉丹師的確很了不起,不過玄機,貧道倒是有一個疑問,還請解惑。”發話的卻是廣弘子。


    “廣弘道友但講無妨。”玄機笑道。


    “貧道久不出山,天下許多事情也隻是耳聞,沒有目見。我若是沒記錯的話,當年靈虛道友擔任盟主之時,曾經處理過一起人族修士與獸族雙修案的吧?”


    廣弘子話音剛落,旁邊的風繚子立即跟進:“廣弘道兄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我記得那個人族修士就叫‘玹玉’,難道跟這個璿玉正好是同一個人?”


    感受到兩位前任盟主的目光,靈虛聖人點頭笑道:“二位道友所猜不錯,確為同一個人。”


    人族與獸族雙修?


    這個當年被封鎖在仙盟內部的消息,被廣弘子和風繚子聯手挑破,瞬間引發眾人的嘩然。


    “居然是與獸族雙修?難道不知道人族與獸族之間的禁忌嗎?”


    “我就說,堂堂的一名三品煉丹師,怎麽會名不見經傳呢。沒想到當年還有這段黑曆史,那就難怪了。”


    “跟獸族雙修,不知是狐狸精,還是貓妖?嘖嘖嘖,口味還真重啊!”


    ……


    一時間,群議沸騰。


    靈虛聖人瞥了一眼玄機,一臉無奈,仿佛在說:“這裏是長老會,兩位前任同僚一起發難,我想遮掩也沒辦法了。”


    玄機微微頷首,表示理解。待眾人說得差不多了,這才淡然道:“與獸族雙修又待如何?咱們修行界不是有一脈就專精於此道嗎?”


    言畢,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二人。


    風繚子笑嘻嘻道:“老叫花有話直說,恁不爽利。你拉屎也是這樣中途就夾斷嗎?”


    璟玉仙子蹙眉道:“堂堂太清宮大長老,說話這麽粗俗,太清宮近些年門風越來越差,看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風繚子笑眯眯道:“璟玉師侄還是這麽伶牙俐齒,說起來真是好久沒往南邊走走了。等我有空,且去紫雀峰坐一坐。”


    這話說得雲淡風輕,但璟玉也是老於人情世故的高修了,自然聽得出他話裏的威脅意味,冷笑道:“敝派仙花神草再多,也壓不住有些人身上的臭男人味。南嶽離著桂州不遠,傳聞那裏的象牙泉可洗淨天下汙濁之氣,我倒是建議風繚長老去泡一泡。”


    廣弘子出聲製止了二人的針鋒相對,對玄機說道:“玄機道友說的可是豢獸師?”


    玄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廣弘子麵無表情道:“據貧道所知,豢獸師豢養妖獸,主要是通過簽定靈契的手段,而非陰陽和合之道,兩者可是有著本質的不同的。”


    玄機嗤笑一聲,懶得廢話。


    眼見廣弘子麵色不好看,隱有發作的跡象,張楚空笑著解釋道:“廣弘道友久不出昆侖,對天下事或許知之不詳。大約在一百一十年前,豢獸師的祖庭牧靈園已經一分為二……”


    “此事貧道當然知道。”廣弘子不耐煩地打斷道,“分出來的一部分,正是這次要重新加入仙盟的牧靈山莊。”


    “道友所言極是。至於牧靈園當年為何會出現分裂,不知廣弘道友所知幾何?”張楚空笑著問道。


    “看來貧道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願聞其詳。”廣弘子沉吟半晌,冷哼道。


    玄機接過話茬:“牧靈園的鶴語道長是一代前輩高人,因為一些奇遇,從小就學會鶴語,進而慢慢學會禽類語言,又推而廣之,深入掌握了百獸之語。他與諸多靈獸朝夕相處,一手創建牧靈園,是公認的豢獸師一脈的祖師爺。”


    “都是些老掉牙的常識了,能不能說點新鮮的?”廣弘子皺眉道。


    “一百年前,鶴語道長仙逝,他的兩位入室弟子卻大打出手。外人隻道為的是掌門之位的爭奪,其實根子還在禦獸的理念出現了分歧。簡而言之,師兄繼承的是鶴語道長強硬的一麵,為免後患,主張與每一隻靈獸簽定靈契;師妹則繼承了師父理想的一麵,認為應當平等對待靈獸,通過建立彼此相互信任的機製,來與禦使靈獸。”玄機侃侃而談。


    “你究竟想說什麽?”廣弘子臉色越來越黑。


    “玄機的意思是,牧靈山莊出走後,留下的牧靈園弟子堅定地走上了與靈獸雙修的道路。”靈虛聖人適時補充道。


    廣弘子其實早就聽出了玄機的意圖,隻是現在被靈虛挑明了,也隻能硬著頭皮裝無知:“牧靈園的弟子真與靈獸雙修了?”


    “可不咋的!”


    說話的是一位矮壯的道士,中年模樣,有輕微的謝頂。此人乃是南玄派的長老,道號“通正”,他也是剛剛被玄機點名推薦,即將擔任仙盟東北道區副盟主的人選。


    而南玄派與坐在他旁邊的尚道所在的金玉門,以及斜對麵龍潛道人出身的龍門溝一樣,都是太清宮的七大下宗之一。


    道正真人操著一口大碴子味的官話,繪聲繪色地說道:“牧靈園原來就在俺們那嘎達的奉州境內,與俺們南玄派不遠。當年那個當師兄的熊力,因為與自家師妹理念不和,加上鶴語老道死得倉促,沒留下遺囑,兩人就鬧翻了。熊力帶著擁躉西遷,師妹南潯仙子則帶著一幫女徒弟,與剩下的化形靈獸沒羞沒臊了。”


    原本一個頗令人唏噓的故事,被道正的大碴子口音給帶歪了。有些笑點低的,當場就噗嗤一聲,噴了旁邊的同道一臉茶水。


    見氣氛有所緩和,靈虛聖人笑道:“當年璿玉與那獸女交往時,真是貧道處置的。好在他倆隻是初步接觸,並未深交,也沒釀成什麽大錯。為儆效尤,貧道與九位副盟主商討過後,決定讓他好好反省,這才將其拘押在玉清穀內清修了五十年。”


    “靈虛聖人說的是實情,當年我師姐正是那九位副盟主之一。”璟玉仙子起身作證。


    就在眾人想要揭過此事時,不想外間突然傳來一陣笑聲,竟然突破了房間內的隔音禁製,直接傳了進來。


    “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璿玉子與獸女媾和,誰說沒有釀成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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