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劉在那個被煉化為本命法兵的鐵筆,頗有些神異。


    這支鏽跡斑斑的符筆,看著毫不起眼,卻是璿玉子特地請鍛造界的兩大名手,為自家徒兒量身打造的,並取名為“濟和”,如今已是中階法寶品秩。


    此筆的筆身為寒陽鐵,產自雲州萬靈山的寒陽峰,特點是實而不沉,水火相濟,十分適合身具水、火雙靈根的劉在。


    至於筆豪,與師父璿玉子的細膩不同,劉在更喜歡粗豪風格的風狼毫。是以,他所繪製的符籙,都充滿著水火相濟相克的衝突性,極具爆發性。


    像剛剛他使用鏡像符複刻武家槍時,濟和筆上的風狼毫便被幻化為武家紅纓槍頭的紅纓,並在隨後的交戰中悄然注入水行氣息濃鬱的法力,最後使用他準備了許久的玄陰地火,點燃了纏住紫嵐盾的風狼毫,誘使南木引火上身。


    價值近萬靈的風狼毫沒了,劉在來不及換上新的筆豪,便直接以法力真炁為引,在筆頭具現出一叢臨時的筆豪,臨空畫符。


    這種以炁為墨的臨空畫符手法,正是四品符師的主要標誌。與符籙一樣,符師同樣分為三階九品,而四品正是中階符師的頂峰。


    符咒術作為最近幾百年來大興的一種道法,令天下修士趨之若鶩,幾乎人人都會鑽研學習。不過,與籙生的依托於宗門底蘊不同,符師成就的高低卻極其仰賴個人資質和所修符法的高低。


    總而言之,符師的入門門檻不高,但隨著品階的提升,修習難度卻是翻倍地加大。所以說,大多數修習符籙之人都徘徊在九品、八品的門檻附近,真正達到七品層級的,甚至百不足一。


    而七品層次,在符師這一脈中,也隻能勉強算是登堂入室。


    劉在則憑借水火雙靈根的有異資質,早在成就金丹之前,便已升格為四品符師,放在整個修行界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天才了,然而在璿玉子看來,卻是“堪可培養而已”。


    事實上,也正是因為這句話,劉在才或多或少地對自家小師弟有些小芥蒂。原因就在於,平常老好人一個的師父,唯獨在對待本門符道傳承一事上格外嚴厲,以至於劉在這樣一個在外人看來是當之無愧的天才之輩,仍然入不了自家師父的眼,而小師弟偏偏卻得了老人家一句“玄真符道當興”的評語,這讓劉在頗受刺激,一直耿耿於懷。


    這不,此時的他,正準備將一肚子的憋火一股腦地撒到南木身上。


    隻見玉符遽然一亮,中心的符膽部位立即騰起一股白煙。無移時,便充塞了整個天罡水火陣。


    南木心中焦急,不停念誦《清心咒》,好容易強壓下心頭的驚懼,再次念誦請神咒,然後口喝一聲“謹飭!”


    然而,那白色的太素陽生寶籙隻是兀自懸空飄蕩,並無絲毫回應。


    一連試了三次,召請祖師神降的努力都宣告失敗。


    眼見著自己身周的水霧越來越濃,已經開始影響到他的五感和五識,南木心中的恐懼不可遏製地成倍放大。


    世間之人,舉凡能修煉到金丹層次,大多是修心有成之輩,否則也不會取得這樣一個讓所有人都豔羨的“人仙”之譽。


    人仙者,鑄就金丹,突破肉身凡胎的壽元限製,可逍遙世間數百年也。


    試問,這樣能夠頂住本方天地大道壓勝,逆流而上的修道之人,心性怎麽可能查到哪裏去?


    南木作為一名金丹期的體修,毅力本該比同境修士更加堅韌才是,然而就在這個時刻,他的心態偏偏就出了問題。


    原因無他,心懷鬼胎而已。


    一百多年前,玄真門滅門事件,是轟動整個修行界的大事。南木作為事件的參與者,充當了極不光彩的打手角色,自家師父致敬聖人,便隕落於那場大戰,自己也被殺師仇人心摶老祖打成重傷。


    也就是在那一役中,神魂受了重創的南木,才被那吞天犬給悄無聲息地在心湖深處種下一縷神識,瘋瘋癲癲了百年。


    “當年我玄真門上下百餘人,都慘死於你們之手。南木老賊,你瘋癲了百年,外人隻道你是神魂受創,其實你我都很清楚,那不過是個托詞罷了。你瘋癲的真正原因,一是我師祖斬殺你師父之餘,還重創了你,給你留下了很深的陰影,二是你親手捏死了兩個八個月大的嬰孩!”


    劉在的聲音不含絲毫感情地從水霧深處傳來,聽得南木頭皮發麻。往事便如噩夢一般湧上心頭,重重血腥的畫麵紛至遝來。


    十息過後,南木才恢複了七八成的神魂,終於承受不住越來越多的記憶信息和負罪感,眼中通紅,目眥欲裂。


    嗣後,那一直懸停在半空的太素陽生寶籙,頹然墜落在冒著黑煙的紫嵐盾旁,盾上還扣著時有抽動的斷臂。


    此時,南木的心湖深處還保留著一絲清明,拚命念識《清心咒》,試圖守護住自己的元神本源,防止墮入走火入魔的深淵。


    就在這當兒,陣內的天地氣機突然出現一陣細微的變動。不多久,乳白色的霧氣中驟然摻入了一絲黑霧。


    之後,黑霧越來越弄,漸漸與白霧相融,將捂頭掙紮的南木籠罩了進去。


    劉在站在涇渭分明的黑白交界處,手中多出了一個白色陣盤,注入法力後,陣內氣機的變換瞬間加速。


    於是乎,天罡水火陣和陰墟地煞陣的結界迅速相對移動,隻兩息工夫,便完成了兩陣的融匯,最終形成兩位完整的天罡地煞陣。


    與此同時,各各主持兩個子陣的兩撥人,也默契地變換了位置,在新合成的天罡地煞陣外緣站定。


    大陣之內,隻留出了乾、坤二位,從上方俯視,恰似陰陽魚的兩個魚眼。


    劉在站在乾位,利用陣盤聯係上站在坤位的姬居。


    此時的姬居,臉色蒼白,最終嚼糖豆似的不停地吞服補充靈氣的丹藥,勉力控製著僵屍鬼王和一幹鬼帥、鬼將,將狀態同樣奇差的陽玄道人趕向乾位。


    陽玄不比南木,他的意識十分清醒,雖然被陰兵纏得死死的,但還是在第一時間察覺了陣內氣機的變化。


    隻不過大陣之內的黑白霧氣實在太過濃鬱,他當局者迷,加上還要花費大部分精力去應對陰兵的攻擊,實在無力分心去關注氣機的流向,因此隱隱中明知對方在逼迫自己的移位,卻仍舊無計可施。


    姬居手中同樣握著一塊黑色的陣盤,心神傳音道:“前輩,若果真按你的計劃進行,那陽玄會不會提前發覺咱們的意圖?”


    劉在回道:“放心好了。咱倆身處這天罡地煞陣的天陽、地陰兩處陣眼,又有陣盤在手,所以才能將大陣之內的情形看個分明。而他二人就像是盲人入深山,五感五識皆被這黑白霧氣融合而成的灰霧阻隔了,隻會覺得周圍雲遮霧繞,連方位都分辨不出來的。”


    姬居笑道:“那咱們豈不是在甕中捉鱉?”


    “鱉還會咬人呢,他倆隻會互咬。不扯閑篇了,外麵的十二人哪怕是有靈石的輔助,也撐不了太久的,我們速戰速決。”


    姬居點點頭,再無其他疑問,隻是專心配合劉在。


    劉在也收起外放的意念,隻以神識感應著兩個甕中之鱉。同時一手握盤,一手掐訣,身後的鏡像符飛射而出,在陰陽魚的中線位置懸停,符膽朝下,宛若皓月當空,灑下一片清輝。


    隨著清輝月華的降落,灰色的霧氣漸漸散去,卻見兩個甕中之鱉正麵對著麵,竟然扭打在一起。


    什麽本命桃木劍、金錢劍,什麽紫嵐盾、劈山刀,統統被丟在一邊,一概不用,隻管貼身肉搏。你一拳,我一腳,拳拳到臉,腳腳踹襠,上中下三路無一缺漏,全都被照顧到了。


    姬居看得稀奇,正忍不住要開口詢問是怎麽回事,劉在卻像猜到了他的好奇心,主動傳音解釋道:“那灰霧是我的水法效果,可以致幻,在大陣的加持下,更有拉人入夢的奇效。當然了,這個夢自然是我給他們營造的。”


    “世界廣大,當真無奇不有。前輩手段高超,佩服佩服。”姬居由衷地讚道,全然不顧是不是彩虹屁。


    “最後一步了,你隻管先收了陰兵大軍。事後我會傳授你一道降服鬼王的秘法。”劉在提醒道。


    “多謝前輩!”姬居大喜過望,當即依言收了陰兵大軍,開始全力操控陣盤。


    陣中的二人,各自一通王八拳,皆是打得對方鼻青臉腫,一時間竟然不相上下。


    南木雖然是體修出身,體魄要比陽玄強健得多,奈何他斷了整條左臂不說,元神本源更是處在時刻就要崩潰的邊緣,心湖中已有心魔抬頭作亂的跡象。纏鬥時間一久,便漸漸落了下風。


    劉在見時機差不多了,單手掐訣,口中誦念有聲,大陣上方的鏡像符倏然而動,符膽出立即落下了重重火雨,仿佛劃過夜空的流星雨。


    火雨撲簌簌落下,卻隻盯著南木而去。


    由於鏡像符隻能同時複刻一道術法,原本的飛魘入夢符便立刻失去了作用。灰色的霧氣漸次散去,陽玄和南木便如大夢初醒。


    南木率先醒來,正渾渾噩噩間,卻遭突然砸落的火雨襲擊,還未來得及應對,便被那玄陰地火給淹沒了。


    南木兀自在其中掙紮,慘叫不已,“劉在……玄真……陽玄……你們不得好死!我死後……也要化作……厲鬼……啊……”


    姬居看得心驚肉跳,聽得頭皮發麻,好不容易等來收陣撤退的命令,當即停止往陣盤輸入法力,收了陣盤,依計拔腿就往身後的踇隅河中跑去。


    天罡地煞陣被撤去了,這方天地終於恢複如常。


    陽玄迷迷糊糊間恢複了神誌,卻問到空氣中一股焦糊味,瞬間警醒,再定睛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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