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陽生話音剛落,眾人都被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虎狼之詞唬了一跳,原本鬧哄哄的會談現場,瞬間就安靜下來,簡直落針可聞。


    坐在他左側的李自牧一臉古怪,微微側頭看了過來,發現邢陽生神色認真,不似玩笑,於是很努力地試圖做好表情管理。


    另一側的彭少仁則對這個年輕上司就沒那麽了解了,被這話弄得心驚肉跳,但又覺得直接發問不合適,當即眼觀鼻鼻觀心,雙手籠袖,作旁觀狀。


    眼見大隨方麵的三位主事官都一副雲淡風輕模樣,另一邊的大桓人立馬炸了鍋,後麵幾位年輕些的隨行官吏當即破口痛罵起來。


    好在這些人開口說的是大桓官話,本地的大隨人,除了原本就在鴻臚寺任職的彭少仁外,全都聽不懂,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顯然不會是什麽好話。


    就在這時,蕭遠界緩緩睜開眼,輕輕敲擊了幾下座椅扶手,後麵罵得正凶的幾人立即閉嘴不言了。


    蕭遠界緩緩掃視大隨眾人,以一口字正腔圓的大隨官話說道:“蕭某馭下無方,讓大家看笑話了。不知邢大人剛才所言,是大隨真有再興戰事之心,還是隻是一時的意氣之語?”


    邢陽生笑道:“沒想到蕭大人的大隨官話說得這般流利,失敬失敬!邢某雖然天性散漫,但也算是言出必行之人。況於國土之爭,豈有戲言哉!這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大隨西征兒郎拋頭顱、灑熱血爭來的。貴國在戰場上節節敗退,卻想要在這談判桌上隻憑兩口唾沫星子,就妄圖收回失地,未免也太敢想了些吧?若是天底下的疆土都能隻憑嘴仗就能拿下,我看貴國隻怕早晚能一統這一片大陸了吧?”


    此言一出,大隨眾人都再也憋不住啦,瞬間哄笑起來。大桓方麵,以韓崇文為首的一眾使節,在聽完自家翻譯的複述後,一個個臉色難看無比,紛紛叫罵起來。


    反而是身為主事官的蕭遠界,依舊表現得十分從容,不緊不慢道:“邢大人年紀輕輕,卻巧舌如簧,窺一斑可見全豹,大隨人才濟濟,我大桓在這方麵確實不如貴國多矣。”


    韓崇文等人聞言,臉色比哭還難看了。這簡直是借外人來打他們這幫“自己人”的臉啊!


    須知,大桓近兩百年來,一直處於擴張狀態,匈奴鐵蹄幾乎踏遍整個中山山脈以西的絕大部分地區。但匈奴人並不擅長治理國家,因而大量吸納了那些被吞並國家的人才,將國家的治理體係一分為二,劃為東、西兩院:西院由大桓、小桓兩個貴族為主,是大桓國的基本盤;東院則由匈奴人眼中的低等異族人就地治理,而這些異族官僚中,又以曾經強盛一時且影響力極大的蕭國貴族後代為主,韓崇文的老師、執掌東院的宰輔連青,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所以,在蕭遠界這個小桓族人看來,相較於大隨,韓崇文這些屬於東院一係的異族官員,才是最值得警惕的對象。因此幹脆借力打力,趁機敲打一下東院這些各懷心思的官吏。


    這次和談,從大桓的角度來看,東線連吃敗仗,本是一件很丟國家顏麵的大事,但因為東院一係的官吏基本處於實質上的自治狀態,且近年來漸成尾大不掉之勢,對於西院一係來說,正缺一個下手反製的時機。況且,目前丟的反正都是東院轄地,對西院並沒有直接的影響,所以西院一係的官吏並沒有東院一係的官吏那麽上心,眼中所見的反而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打壓對方的機會。


    邢陽生笑道:“聽聞蕭大人執掌西院大王五路兵馬,戰力非凡,不知有我國鎮西大元帥所部鎮西軍幾分風采?”


    蕭遠界咧嘴笑道:“蕭某與寇元帥神交已久,惜未能如願一見,引以為憾。”


    “寇元帥如今親自鎮守鎮西軍大營,正駐紮在青川河穀一帶。聽聞蕭大人有意祭拜貴國二十餘萬英靈,某已著人通知前線,請他準備好祭祀用品了。”邢陽生說道。


    “你!”蕭遠界左手邊的一位武將臉色鐵青,當即拍案而起。


    “蕭武坐下!敗軍之將,受辱也得受著!”蕭遠界第一次變了臉色,嚴詞嗬斥道。


    蕭武死死握住刀柄,一屁股坐了下去,意甚不平。


    這時,一直作壁上觀的李自牧開口緩解氣氛道:“大家能肯坐下來談,說明都有一顆求和平的心,嘴上打打仗總好過戰場上廝殺的好。諸位,這青川河穀乃是我大桓實占之地,也已經營兩年,要我們就此放手是斷然不可能的。”


    韓崇文冷笑一聲,不再言語。該說的他都已經說過,如果蕭遠界鬆口,他心裏縱然不服,也做不了主。


    蕭遠界皺眉不語,沉吟良久。


    青川河穀不同於其他幾處無關緊要之地,地理位置極為重要,無論是戰略價值,還是將來兩國通商後的經濟價值,都極高。他再怎麽不在意這麽點國土,也是要爭取一下的,如果連姿態都不擺一下,真是有損國格了。


    就在他沉吟不決時,邢陽生適時道:“不知蕭大人對我大隨的州縣之製,所知幾何?”


    “略有耳聞,聽聞是出自法家的主張?”


    “不錯。想必蕭大人應該知道,我大隨如今廣轄天下一百零八州,州名皆隻取一字,唯獨安西州是個例外,大人可知是為何?”


    蕭遠界搖頭。


    邢陽生笑道:“下麵有請安西州知州李大人,來為蕭大人解惑。”


    你特麽……


    李自牧強忍著暴起揍人的衝動,麵無表情道:“安西州乃我大隨南征北戰所取得的第一百州,這是關內地區有史以來的頭一遭,哪怕是曆史上最為強盛的大昌王朝,鼎盛時期也隻打下了九十州。我朝皇帝為嘉獎拿下該州的將士,特以取得該城的安西軍之名給本州命名。”


    對麵的韓崇文聞言,眼中有怒意,隻是這股情緒很快就被他強壓下來,一閃而逝。


    安西州在蕭國和大桓統治時期,本名為“武州”,他原本以為大隨拿下後,隻是因為關內已經有一個武州,為防重名,所以才改的今名。隻是沒想到,“安西”之名居然大有深意。


    對於像他這樣遁逃到大桓的原武州人氏,真真是傷害性不高,卻侮辱性極強。


    聽到這裏,蕭遠界不期然一笑,點頭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邢陽生微微一笑,順勢道:“既然貴國如此看重這塊地界,我大隨也有必得之心,一時爭持不下,不妨暫且擱置,反正談判還有十來天呢。你以為呢?”


    “也好。國土邊界的劃定,容不得絲毫意氣之爭,接下來就先議一議兩國通商的事情吧。”蕭遠界說道。


    於是,一群人又開始進入新一輪的交鋒。


    此時的遊離,早已頭大如鬥,幹脆心分二念,神遊天外。


    好不容易熬到黃昏時分,眾人也都吵累了,各自用過茶點,準備結束今日的議程。


    就在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時,遊離心湖中的心字印突然一顫,隨即漣漪四起。


    他心中一驚,瞬間收攏起分開的三股意念,全身戒備起來。


    下一刻,中間的長台中央突然如鬼魅一樣,冒出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有刺客!”遊離反應最快,大叫一聲,第一個動了起來。


    隻是話音未落,那黑色身影一陣晃動,驀然射出六道黑影,各自奔向兩國的六位主事官員。


    好在到了這時,其他人早已得了遊離的示警,瞬間動了起來。


    遊離瞬間打出一道土牆符,攔在了邢陽生的身前。同時不忘往他後腦勺上貼了一道禦神符,並在第一時間激發。


    刺向邢陽生的那柄飛刀隻一接觸,便瞬間將土牆刺出了一個窟窿,速度絲毫不減地直奔邢陽生麵門。


    那土牆本來就離邢陽生極近,眼見那閃著寒光的飛刀壓迫而來,邢陽生大驚失色,嚇得險些跌倒在地。


    就在飛刀即將插入其眉心時,邢陽生隻覺得眼前一花,然後就聽得“叮”的一聲脆響,那飛刀當即應聲改變軌跡,幾乎是貼著他的耳朵斜飛出去。卻是遊離及時出手,用手中的一柄匕首格開了飛刀。


    另外兩側,李自牧身側早已站著一個中年漢子,正是與遊離有過衝突的華英傑;彭少仁旁邊則出現了一個身穿青色道袍的胖道士,同樣及時化解了危機。


    再看到大桓方麵,卻未有任何隨行的護衛修士現身,然後那三人卻是安然無恙。


    在他們麵前一尺的半空中,正懸停著三把刀,刀柄顫抖不已,試圖強行突刺,奈何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抵擋住了,絲毫不得寸進。


    “你們沒事吧?”邢陽生顧不得整理衣冠,關切地問道。


    “好得很!”蕭遠界大笑一聲,暗暗改換袖中的指訣,那三柄飛刀應聲掉落在台案上,原來已被徹底抹去了神識印記,成了不再受人控製的死物。


    見一旁的華英傑和胖道士毫無反應,遊離不由得眉頭微皺。


    別人或許不清楚,但神識強大的他,剛剛分明察覺到蕭遠界藏在桌下的雙手,分明遺留出了一絲微弱的真炁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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