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隨文德二十五年,正月初五,財神節。


    踇隅山下的安化鎮上,土地公慶典的花燈會正進行到第二日,雙節同過,熱鬧非凡。


    指玄觀內的眾人也一起下山過節去了,而遊離則在黑黢黢的杏玄洞內,默默地度過了自己的九歲生日。


    九歲,總角之年,在這個世界算得上翩翩少年了。


    此刻,這位小壽星早已進入深度冥想狀態,無視無聽,無物無我,無悲無喜。


    到了築基期,修士雖然將主要精力放在了煉精化炁一事上,但並不意味著丟棄了在煉氣期就開始修煉的吐納功。


    事實上,吹呴呼吸,導入天地靈氣入體,導出人身小天地內的濁氣、死氣,這個基本的吐納循環,對於築基期修士而言,已經逐漸內化為像呼吸一樣的本能行為了,故而並不需要特意去維持。


    需要指出的是,遊離在通過服用補炁丸來增加丹田炁海的真炁儲量時,若有意識地加強吐納之術的運轉,能夠有效地加快煉化藥力,故而他從沒有放鬆吐納功的修煉。


    杏玄洞內空氣清新,溫暖如春,頭頂又有杏花遮天,與指玄觀內的環境頗為相似,這讓處於深度冥想狀態的他顯得格外放鬆。


    反正現在觀裏有了師兄,爹娘和兄長的安全有保證,有事也有他們協力處理。自己似乎再度恢複到與師父在山裏修煉的日子,他也樂得過一段兩耳不聞洞外事的日子。


    時間涓滴而往,遊離專注於修行,餓了服用一顆辟穀丸,渴了便汲引靈氣更加充沛的潭水,完全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遊離猛然睜開雙目,眼中有精芒一閃而逝,下一刻,他身上的氣勢急劇提升,蓬發高揚,就連一向貼身的摛雲錦袍都被頃刻外泄的真炁鼓蕩而起,長袍獵獵,散發出五彩的光芒。


    這還沒完,那股氣勢緩緩上升,持續了一炷香的工夫後,稍稍停頓,隨即又頑強地繼續爬升,以至於洞府內都被越來越亮的摛雲錦袍照射得無比耀眼。


    隨後,石台下方的水潭中冒出了水蕨妖那長滿藤條的腦袋。


    隻見它吐掉口中的清水,撇撇嘴道:“晉階築基中期而已,虛張聲勢個什麽勁!”


    嘴上說著不屑,黑黝黝的眼睛卻牢牢盯住石台上,生怕錯過一絲一毫。


    遊離對此自然是無知無覺,此時的他,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早已進入一種渾然忘我的玄妙境地裏去,神識意念中滿是自身小天地的內視圖景。


    此刻的丹田炁海中,那方剛被拓寬沒多久的“湖泊”,還在進一步擴大,這讓他既驚喜,又疑惑。


    驚喜的自然是炁海再度擴容,這就意味著他進入築基中期的真炁儲量還將繼續翻倍,疑惑的則是產生這個現象的原因。


    此時,他的神識意念化作一個小遊離,正端坐在一個黑乎乎的圓球上,隨著圓球在浩蕩翻湧的炁海中飄蕩沉浮。


    這個圓球,正是尚未完全被煉化的補炁丸。


    那補炁丸宛如一葉四處漏水的扁舟,在炁海中隨波逐流,不時有黑不溜秋的液體融化而出,流入炁海之中,似那瀑布墜海,氣勢非凡。


    小遊離手搭涼棚,抬頭望著炁海上空那一輪明月,覺得頗為刺眼。這輪明月,正是被他中煉入丹田的鏡像符。


    小遊離左手指月,右手拄“地”,朗聲道:


    “丹田炁海持續擴容,自然與外界洞府內的靈氣濃鬱有些關係,不過小爺卻覺得,顯然是那黃蛟的尾巴被得了後土娘娘的‘點化’,反哺到我身上來了——你說是也不是?”


    圓月當空,隻是灑下淡淡的青綠色輝光,無言以對。


    “切,隻是中煉程度的法兵,果然靈性不足。真是個呆瓜。”


    小遊離不滿地嘟囔一句,冷不丁地被一個大浪打得身子前傾,險些摔了個狗吃屎。他罵罵咧咧地蹦起來,叉腰而立,邀月互懟。可對方還是不為所動,他討了個沒趣,隻得悻悻然蹲在補炁丸邊緣。


    看著下方的波瀾壯闊,小遊離又手舞足蹈地叫道:


    “快哦,快哦,繼續擴大。擴得大大的,補得多多的,真炁越多,才好打遍天下無敵手!”


    下方炁海似乎聽明白了他的呼喊一般,海潮迭起,海岸當真被浪潮驅趕著向四圍繼續擴大。


    小遊離一甩寬大的錦袍長袖,兩手前後擺蕩不停,作快速奔跑狀,仿佛要與那快速擴張的海岸競賽。


    良久,小家夥終於折騰累了,一屁股坐在千瘡百孔的補炁丸上,仰躺在地,對著清冷的月光,在暖熏醉人的海風中,沉沉睡去。


    與此同時,一直向四麵八方擴張的海岸,也漸漸停止外擴的步伐,最終築堤定型。


    巽風漸止,補炁丸上的一道道瀑布,流速也慢慢變緩,炁海最終歸於平靜。


    又過了許久,小遊離坐起身,大袖鼓蕩,竟是直接招來天上的明月。明月變回瑩白色的玉符模樣,任由他停在自己身上。


    “駕——!”小遊離作左手攬轡、右手持鞭狀,口中呼喝不停,似那駕乘汗血寶馬巡視自家江山的君王一般,沿著擴大了兩倍有餘的海岸,一一檢視堤防的情況,查漏補缺,持續鞏固自身的修為。


    待得巡視完畢,那小遊離將腳下的鏡像符放歸天空,自己則跌坐在補炁丸上,摸一把汗,長籲一口氣,露出滿意的笑容。


    至此,遊離正式晉階築基中期!


    隨後,小遊離趺坐入定,抱神以靜,無移時,兩手掐出一個三清指訣,滿臉笑意地念誦一聲“敕!”倏然間,這個頑皮小人兒便從原地消失不見了。


    下一刻,從丹田炁海內抽回神識意念的遊離,緩緩睜開雙眼。入眼處,卻是一雙黑色的大眸子,嚇得他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就甩出了一拳。


    “哎喲——”一聲慘叫應聲響起。


    遊離定睛一看,卻是那水蕨妖,不知何時偷偷跑到自己麵前。


    此時那小妖打出一根墨綠色的長藤,纏繞住遊離的腰身,狠狠一拉,將他拉了個趔趄,自己則乘勢而起,甩出另兩根長藤,直奔他的麵門而來。


    “好家夥,這麽記仇!”遊離顧不得腿酸,手按蒲團,翻身而起,迅速躲過對方報複性的一擊,再一把抓住長藤,連忙叫道,“打住!我道歉!”


    那水蕨妖聞言,果真停手,尖著稚嫩的嗓子叫道:“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講理,一上來就偷襲,還是打人家臉!”


    遊離沒好氣道:“你沒事湊那麽近幹嘛?嚇我一跳,我完全是本能的反應好嗎?”


    “誰知道你突然醒過來!你這次內視持續的時間很長,足足有一旬工夫,人家是見你氣息不穩定,好心過來看看,真是好妖沒好報!”


    “好好好,我的錯,我的錯。”遊離連連道歉。


    他算看出來了,這水蕨妖雖是個中等妖獸,其實心智不比青梟高多少,都是需要一哄就好的主兒。


    果然,那水蕨妖聞言,立即轉怒為笑,好奇問道:“我說,你修的是什麽功法?怎麽動靜那麽大?”


    遊離疑惑道:“我就是築基初期晉階中期而已,隻是小境界的提升,能有多大動靜?”


    水蕨妖朝杏樹那邊努努嘴。


    遊離順著它的指示看去,卻見滿樹的杏花隻剩零星的幾簇,其他的部分竟然都離開了樹枝,在石台的外圍漫天飛舞,將整座石台籠罩起來。


    他疑惑道:“這是……杏樹替我護法了嗎?”


    水蕨妖不滿道:“還有我!我們杏玄洞兩大妖修親自替你護法,你麵子夠大吧?”


    “杏玄洞?你怎麽知道這個名字?”


    “多稀罕哪,那天你們師兄弟明目張膽地水潭邊對談,以為用心神傳音,人家就聽不到了?”


    遊離心中一驚,不禁詫異於這水蕨妖的神魂之強大,不僅能察覺到他和師兄傳音時的神識波動,就連內容都能聽清?


    要知道,他自己的神識已是第一境心齋境,自家師兄至少也是第二境守一境了,它一個中等妖獸,神識怎麽會這麽強?


    按說一般的中等妖獸,連念識化神都很難做到,這水蕨妖不僅修成了,而且還能破譯他們的神識交流,這就相當了不起了。再聯想到那日二人的交鋒,遊離很肯定,這水蕨妖的鬥法實力並沒有多強,難道它的本命神通是與神魂有關?


    不過,眼下還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更關心另一個問題:“我剛剛晉階時,動靜有多大?”


    水蕨妖歪著長滿藤草的細長腦袋,用腰際的兩根藤草作手臂,比劃道:


    “起初,是洞府內出現了短暫的靈氣回潮,就是以你為中心,靈氣以波浪的形式向外擴散了大概三息的時間。因為杏姨——就是這棵杏樹——出手控住,不然動靜究竟能有多大,還真不好說。


    “其次,等靈氣回潮停息後,咱們腳下的這塊石台便跟著震動了兩下,幅度不大,但對水潭中的靈眼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所以我才會過來看看。”


    遊離聞言,眉頭緊鎖,左手托著右肘,右手摩挲著下巴,一臉嚴肅道: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天賦異稟?”


    水蕨妖兩隻大黑眼往上直翻,鄙夷道:“你身上好東西那麽多,有什麽好嘚瑟的?”


    遊離正色道:“好東西再多,自身不行也白瞎啊。我能用好這些好東西,可不就是天賦和努力兼具麽?”


    水蕨妖看不慣他那嘚瑟勁,抽回藤草,轉身往外走去,“聽不下去了,人類要是都這麽不要臉,人家可是一點都不想跟人類打交道了。”


    等它走到石台邊緣,飛旋的杏花便紛紛散落,它便直接躍下了石台,返回水潭中去了。


    遊離收起了不正經,先是對那一直安靜如常的杏樹打個稽首,誠心謝道:“多謝杏姨護法,道心感激不盡!”


    杏枝立即無風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第一次給予了正麵回應。


    遊離會心一笑,也躍下水潭,簡單盥洗了一下。他運炁於雙目,對影自照,這才發現自己頭發蓬亂,雙頰消瘦了一大圈。意識到這一點後,肚子便情不自禁地咕咕叫起來。


    他捂著空蕩蕩的肚子,直接放出冰紋蟒。


    冰紋蟒終於重見天日,長長吸了一口靈氣,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遊離歉疚道:“顧著閉關突破,把你給忘了,抱拳得緊。你可知道,過去多久了?”


    獸囊雖然是個獨立的小空間,但時間流速卻是與外界一樣的。


    冰紋蟒道:“回主人,已經過去一個月了。我這陣子正好專心療傷,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遊離上下打量了一番,見確實如它所言,便放下心來,然後笑道:“你這陣子也沒好好進食,餓壞了吧?”


    冰紋蟒何等的冰雪聰明,立即會意,主動請纓道:“沒錯,可餓壞我了。主人等著,我出去獵些野兔、野雞來。”


    遊離目送著冰紋蟒迅速離去,得意地笑道:“終於有點當主人的滋味了。”


    言畢,再次返回石台,取出獸皮文書,仔細參詳起《木行符遁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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