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相持不下,沒奈何,最終還是遊離主動低頭,與那水蕨妖道了一聲歉。


    那說話奶聲奶氣的水蕨妖聽了,顯得十分受用,也便沒有追究,隻囑咐一聲“你倆說話小點聲,莫擾我清修”,便鑽入水潭底部的石縫老窩中去了。


    師兄弟二人麵麵相覷,默默繞過水潭,緩步登階,來到石台頂端。


    一路走來,劉在已經聽遊離說了剛剛發生過的事情,此時自是一臉肅穆,順手取出三支降真香。此為香中極品。一根製式的降真香,長不盈尺,細若蛛絲,售價卻超過了八千靈,極為珍貴。


    劉在直接掏出這樣的極品香,正說明了他對後土地皇的敬畏之心。


    開玩笑,根據自家師弟的說法,那地皇石像在吸收了大量的財運後,直接蛻變為金身,並在引發後土娘娘在此地顯聖,說明她已經完全錨定了這尊神像,隻要她願意,今後便能隨時隨地都能感應到這裏發生的一切事宜。


    說不定就在此時此刻,她正通過那已經局部金身化的金眸,注視著這裏的一切呢!


    想到這裏,劉在愈加虛心斂容、謙恭異常,領著遊離一起敬香祝禱。


    禮神畢,二人在石屋前坐定,一起商量該怎麽處理這個地下小道場。


    在劉在看來,若是沒有這尊地皇坐像存在,僅憑此間的靈氣濃鬱程度,還真不會讓他動心,畢竟他去過的洞天福地著實不少,而這個隻能勉強算是一處小型福地的空間,本身並沒有特別值得稱道的地方。頂多是以後讓師弟經常在此修行而已,他自己來不來都無所謂。


    然而,凡事就怕一個“但是”,偏偏這個不甚起眼的小地方就有一個“但是”。


    ——但是,這裏的前主人不但在此供奉著後土娘娘,而且還被自家師弟誤打誤撞地引發了地皇顯聖,如此一來,他就不得不慎重對待了。


    因為修行界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某地一旦引發了神祇顯聖,那麽照規矩,此地就算是該神祇的道場了。


    “地皇顯聖踇隅山,這可不算小事。”劉在說道,“按照規矩,這個屬於後土娘娘的小道場,便需要四時祭祀,香火不能斷了。而她之顯聖,也是因你而起,敬香一事便由你來負責,可有問題?”


    遊離說道:“這個自然。那我可以經常來這裏修煉嗎?”


    劉在沒有立即答複,而是取出一道六品破障符,注入法力後遞給遊離。


    接著,師兄弟二人很默契地分開對地洞之內進行了一次地毯式的探查,最終也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最後,二人回到水潭邊。


    劉在心神傳音道:“看來這個洞府的靈眼,應該就在這水潭下了。不然,就憑區區水蕨,如何能夠修煉成精?”


    “可下麵被那水蕨占著呀。”


    “無妨。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劉在笑道,“這裏我也用不上,對你來說倒是正好。既然此地安全,就專心在這裏修煉好了。”


    “對了,師兄,你們早上去哪兒了?我爹娘也不在。”


    “哦,我們去杏望村看了一場超拔亡魂的黃籙法會。起因是聖山道會司請來渝州靈幽派的鬼士,花了近一個月時間,陸續收攏了縣內在十年戰爭中戰死的將士英靈,為他們舉辦了一場盛大的齋醮法會。”


    遊離聞言,羨慕道:“很熱鬧吧?”


    話音剛落,他又說道:“我記得杏望村有戶人家有煞氣盈堂,難道……那裏曾是那些士兵的埋骨場?”


    劉在笑著點點頭。


    遊離聽得寒毛直豎,一下子終於明白了,為什麽方立德會選擇將武德司的據點定在那裏了。看來他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看護那些亡靈,防止被有心人利用,為禍人間。


    於是,他便問道:“渝州靈幽派,是不是‘靈幽三鬼’的那個靈幽派?”


    “是啊。”劉在道,“那三鬼當初想對你行不軌之事,被我威逼利誘一番,就乖乖在暗中保護你了一陣子。這次他們煉度的五萬沙場英靈中,極可能會出現數位未來的社稷地祇,因此朝廷很是重視。三鬼擔心出岔子,就邀請我去幫忙了。你爹娘覺得稀奇,就跟著一起去長長見識了。”


    “原來是這樣啊。”


    “好了,此間事了,我得回去給你爹娘報個平安。今日已經是正月初三,接下來的半個月,安化鎮為了慶祝勇毅公的入主,會舉辦熱鬧的花燈會。不過,這些都跟你沒什麽關係了,這次我得給你點壓力,不晉階築基中期,就別走出這個洞府了。”


    遊離哭喪著臉,嘟囔道:“這也太沒人性了……對了,師兄,不如你給這個洞府取個名吧。”


    劉在想了想,笑道:“這裏和前山觀裏一樣,都有杏樹作為鎮觀(洞)之寶,幹脆就叫‘杏玄洞’吧。”


    “杏玄洞……”遊離念了兩遍,覺得朗朗上口,逼格也還行,便點頭應下。


    末了,劉在又囑咐道:“就連潭下的水蕨都已經是化妖階段的中等妖獸了,石台上那棵目測得有數百年植齡的杏樹,十有八九也已經誕生靈智了。雖然植物類妖獸總體比較溫和,很少主動攻擊人,但你在石屋前修煉時,也還是要留個心眼。


    “至於獸皮文書的那個五行符遁術,倒是個頗為高明的遁法。既然禦風術難練,你先學習此法也未嚐不可。”


    遊離點點頭,目送師兄迅速離去。


    片刻後,他返回石台,從佩囊中取出一個蒲團,放置在石屋前三丈遠的一塊石頭上,趺坐入定,專心修煉起來。


    ——————————


    踇隅山前山,去而複返的劉在,正懸停在白雪皚皚的山崖前,與洞內的璿玉子傳音交流。


    “師父,徒兒已歸山數日,今日才得空來給您老人家請安,還望您不要見怪。”


    等了一會兒,卻沒有回應。劉在繼續說道:


    “昨日,珂玉師伯已經返歸青雲村。這幾日,他與徒兒談了安西州和天下的形勢。徒兒深感時局波詭雲譎,唯有努力提升修為才是正道。對了,徒兒已於半年前成功抱丹,終於可以為您老人家分憂了……”


    盡管洞內一直未見回應,但劉在分明能感知到裏麵輕緩的吐息聲,知道自家師父肯定一字不落地都聽進去了,但礙於正在閉關突破中,為防行功岔炁,故而不能回話而已。


    於是,他接著道:“小道心在後山發現了一個地下洞府,靈氣頗為濃鬱,裏麵還有一個小小的後土廟,他一身的財運,半數給後土娘娘的石像吸了去,竟然引發了後土娘娘的神降顯聖,果然是有大氣運之人……”


    話音未落,洞前的積雪倏然間撲簌簌落了些許下去。


    劉在眼睛一亮,繼續嘮著家常:“我給那洞府取名為‘杏玄’,師父您若覺得不滿意,等您出關了重取也成。那洞府勉強算是個下等福地,對咱們來說沒什麽大用,但對小道心來說,卻是個極好的修行之處……”


    兩個時辰後,劉在終於覺得口幹舌燥。他與自家師父已數年未見,攢了一肚子的話也說得差不多了,便住了嘴。


    “最後還要向您報告一件事,就是仙盟大會召開在即,那時您應該還出不了關,那就由徒兒代您參加。牧靈山莊加入仙盟幾乎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但對於它的門派評級是否定為頂尖宗門,徒兒與珂玉師伯以及淨靈宗的道誠真人商定,一致投反對票,不知您意下如何?”


    話音一落,劉在的神識之中便傳來一長兩短的篤篤聲,這是師徒二人議定的暗號,表示同意對方的意見。


    得了準信的劉在,終於徹底放下心來,繼續說了些“望師父閉關順利”的吉利話,才返回指玄觀。


    ——————————


    大桓國安定州,巨石城。


    這座大桓國東南邊州的首府,因城中心嵌落的一塊兩百丈見方、十餘丈高的巨大飛來石而得名。


    這塊飛來石先於巨石城而存在,整座城市便是圍繞這巨石而建。原因倒也不難理解:這裏西、北兩麵皆為荒漠地區,每年西北風一起,便會刮起沙塵暴。於是,在方圓幾百裏內,隻有這塊巨石的背麵不受風沙的直接影響,漸漸聚落成為一個集鎮,再慢慢發展成為一個座邊境小城。


    其後的數十年間,巨石城刺史府花重金聘請薩烏教的兩大神使,先後對城西北的荒漠地貌進行了相當程度的改造。


    山神使從附近搬來兩座小山,用以抵擋風沙;風神使則就地架設法陣,使風向側移,將沙塵向巨石城的東西兩側引導,從而使整個巨石城的生態環境得到了極大的改善。


    於是,這近乎神跡的做法,吸引了一大波當地民眾該信薩烏教。巨石城也由此發展成為邊境的商貿大城,最後更是一躍成為安西州的首府。


    至於城中的那塊飛來石,則成為城中達官顯貴的宅邸所在地。而飛來石的“山腰”地帶,則被人工鑿出了一片空地,漸漸發展為令富商大賈、名門雅士流連忘返的煙花之地,而本城最大的青樓百花樓,便位居視野極好的“山腰”正中央。


    入夜,百花樓張燈結彩,卻一反門庭若市的常態,被一排身披鎧甲、渾身殺氣的兵士列陣在門前,那氣勢直接嚇阻了一眾常客。


    二樓的一間雅間內,一群鶯鶯燕燕正圍著一個虯髯壯漢勸酒。坐在他對麵的,還有一個相貌出眾的女子,此時卻被五花大綁了,跪坐在地上,一臉怨毒地看著那漢子,狠狠道:


    “蕭遠界,你不得好死!”


    蕭遠界狠狠捏了一把懷裏歌女的酥胸,嘿嘿笑道:


    “老子得不得好死不知道,但你今天注定會死得不好看了。嘖嘖嘖,模樣恁俊,可惜了。你若肯說出幕後主使是誰,老子興許善心一發,就放過你也說不一定。”


    那女子朝地上狠啐一口,紅著眼罵道:“枉你也姓簫!真是蕭族人的敗類!”


    蕭遠界接過身後琴女的嘴對嘴喂酒,意猶未盡道:


    “蕭族?喪家之犬罷了。要不是我家老爺子也姓簫,老子早想改姓了。蕭國滅國都兩個甲子了,而且滅你們的是大隨啊,你說你們這幫餘孽,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都搞不懂,把氣撒到老子身上作甚?怎麽?想刺殺老子,好栽贓嫁禍給大隨?”


    女子緊咬朱唇,鮮血殷紅,汩汩直流,片刻後兩眼一翻,當場氣絕。


    蕭遠界翻了個白眼,罵罵咧咧道:“又自殺,真是晦氣。來人,拖出去!”


    隨後,便有一個身披黑甲的護衛大步進來,正要將屍體拖走,蕭遠界問道:“今日幾時了?”


    “稟大王,正月十五了。”


    蕭遠界擺擺手,護衛當即目不斜視地退了出去。


    “都元宵了啊。”他自言自語道,“明日就該回衙點卯了,姓韓的,看你還怎麽躲著不見老子!”


    不遠處,一直縮在房間腳落的老鴇早已嚇得兩色煞白,“這是第四個了。我這百花樓內,究竟藏了多少蕭族的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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