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甫定的冰紋蟒,直到這個時候才被遊離點醒了一般,把目光投向那塊巨大的石台。


    或許是這個歌洞穴之內的環境一直溫暖潮濕的緣故,那棱角分明的石台側麵爬滿了藤蔓,流螢飛舞其間,呈現出一種幽暗深邃的奇異美感。


    “主人,這麽大的地洞,看著不像完全是人力所為啊。”冰紋蟒四下看看,仍然覺得心有餘悸。


    “半是天然,半是人為吧。”遊離猜測道,“你在下麵安心療傷,我上去看看。記得離水潭遠點,鬼知道那水蕨類的妖獸會不會再殺出來。”


    “要不我也一起上去吧?”冰紋蟒破天荒地流露出懼意。


    遊離沉吟片刻,笑道:“也好,暫時委屈你一下,先到獸囊中待著。”


    說著,又取出兩粒生氣丸,囑咐道:“這是療傷回氣的丹藥,人和妖獸都能服用。”


    冰紋蟒吞下遊離拋來的藥丸,仍舊有些猶豫。一直以來,它對獸囊都十分排斥。盡管它知道自家主人肯定不會對自己不利,但是獸囊的空間實在太狹小了,它擠進去之後,就剩不下太多地方了,壓抑又難受,對於一向缺乏安全感的它來說,簡直與囚牢無異。


    其實,大多數妖獸對獸囊都有一種本能的拒斥,就連擁有“收放自如”這種本命神通的青梟,也頗為不喜,實在是用戶體驗太差了。這也難怪,人類修士做出來的東西,極少會去考慮妖獸的感受,這倒不見得有意識的種族歧視,而是人類至今無法與妖獸共情使然。畢竟兩族之間的衝突綿延了數萬年,哪怕是對待簽訂了主仆靈契的靈寵,大多數人族還是不太在意妖獸的感受。


    遊離對此也是心知肚明,他打算找機會與翟弼清商量,看看還有沒有空間更大的獸囊,或者一起改良看看,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此時的冰紋蟒也知道利害,僅僅猶豫片刻,便乖乖放鬆心神,被遊離牽引著收入獸囊之中。


    解決了後顧之憂,遊離輕裝上陣,再度引燃一道路引符。


    先前那水蕨妖獸驟然進攻冰紋蟒時,不知何故,心字印竟是沒有及時示警,他一時弄不清原因,便有些放心不下,本著謹慎的原則,決定再消耗一道路引符。即便真是自己杞人憂天了,就當是花錢買心安吧。


    做完這些準備,遊離便沿著水潭繞了一大圈,來到石台的後側。這裏竟然有一道人工鑿出的石階,歪歪斜斜地鋪陳而上。


    遊離拾級而上,隨時戒備著兩側石縫中長出的各類灌木。有了前車之鑒,再有植物類妖獸從中殺出,他都覺得不奇怪。


    原因無他,這裏的靈氣實在是太充沛了!


    遊離一邊登階,一邊戒備,一邊心思百轉,試圖分析這裏靈氣濃鬱的緣故。這時他的前世遺留下來的思維習慣,凡事總想著一探究竟,雖不至於達到刨根問底的程度,卻依舊喜歡琢磨事兒。


    說起來,踇隅山周邊的靈氣盡管遠遠談不上貧瘠稀薄,卻也絕非什麽洞天福地,充其量隻能算是一處中等偏下的修道場所。


    這其實也是沒奈何的事,畢竟此處海拔太高,以遊離的知識儲備觀之,指玄觀的海拔應當在三千五百米以上。在這樣的極端環境下,這裏依舊植被豐茂,能夠供養沒有修為在身的凡夫俗子,由此可見,這一片在關內人眼中的蠻荒之地,其實也並非一無是處。


    “或許是因為這裏是一處密閉空間,才積聚了大量的靈氣?”


    遊離胡亂猜測著,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石台頂部。他緩緩掃視一眼,除了中央一棵巨大的杏樹以及樹下的一座簡易石屋外,再無他物,顯得空蕩蕩的。


    遊離將路引符舉過頭頂,且行且看,發現那杏樹並沒有什麽異常,便帶著些許的狐疑,來到樹下。


    石屋高不過丈餘,石門也僅三尺來寬,遊離直到走近時,才發現裏麵傳出一股若有若無的煙灰味兒,其中還夾在著黴壞了的信香味道。


    “這是……供奉著什麽神仙嗎?”


    遊離收斂好奇心,躬身一拜,默念一聲“得罪”,然後將路引符湊近石門邊,借著微弱的符光隱約看清了石門內的情形。


    隻見裏麵有一具高約八尺的石製神像,頭戴鳳冠,身著道氅,足蹬雲履,盤腿而坐,當是一位女性神祇無疑了。觀其麵部,線條柔和,神態安詳,頗有種母儀萬方的雍容端莊。


    遊離隻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直視。因為僅是驚鴻一瞥,他便已經作出了判斷:這是一座後土娘娘的石刻神像。


    後土娘娘全稱“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後土皇地祇”,正是大隨民間廣泛崇信的“三皇”中的“地皇”。


    天地人三皇,“天皇”玉皇大帝、“人皇”居方氏以及“地皇”後土娘娘,分別代表天地人三才,各自統禦著天界、人界和冥界,是萬民敬仰的三大尊神。


    遊離當即撚出三支信香,施法引燃,舉香過頭頂,躬身三拜後,當即踏罡步鬥,口誦《後土寶誥》:


    “九華玉闕,七寶皇房。承天稟命之期,主執陰陽之柄。道推尊而含弘光大,德數蓄於柔順利貞。效法昊天,根本育坤元之美。流形品物,生成施母道之仁。嶽瀆是依,山川成仗。大悲大願,大聖大慈。承天效法,後土皇地祇。弟子道心敬拜!”


    祝禱已畢,一步上前,將三支信香插入石門內的石製香爐之中。


    待得香火繚繞,清香四溢時,石台上飄過一縷微風,杏枝搖擺,杏花飄落。


    遊離接過一朵落在眼前的杏花,細細觀之,隻覺粉紅可愛,絲毫不比自家指玄觀內的那三棵已經初具靈智的杏樹差,馥鬱的清香甚至猶有過之。


    想到這裏,他悚然一驚,正要扔出手中的杏花,卻為時已晚。隻見那軟溫可人的花蕊,突然伸長如藤蔓,迅速沿著他的手臂攀援而上,僅一息工夫,竟是將他纏了個結實,隻留出鼻子和雙目,連嘴巴都封在其中,宛若木乃伊一般。


    “嗚嗚——”遊離絕望地呼喊著,可這點聲響,在這人獸絕跡的黑暗洞穴之內,卻似那溺水之人的“張牙舞爪”,完全是徒勞無功。


    不僅如此,他越是掙紮,那花蕊所化的藤蔓纏得就越緊。兩息後,意識到這一點的遊離,便立即停止了無謂的掙紮,既為節省體力,也為防止失去重心,跌倒在地,要真是那樣,他可就連爬都爬不起來了。


    心思急轉之間,他嚐試著叫醒心字印,那廝卻像完全睡死了過去也似,完全沒有一丁點反應。不僅是它,就連刻印在印側的隱喜蛛也沒有回應。


    “這家夥,剛剛不示警水蕨的攻擊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連著突然的變故都沒有任何反應,真是玩忽職守!”


    遊離憤憤地想著,等到怒氣漸去,心頭慢慢又被絕望的情緒籠罩住。一想到自己上輩子就是意外地死於坑貨網約車司機的疲勞駕駛,這輩子要是再死於這樣莫名其妙的意外,就太特麽悲催了。


    “老子要真這麽嗝屁了,還算個毛線的氣運之身,我看時黴運之身還差不多!”他恨恨地開口罵道,自然也是不敢坐以待斃,直接召出了玉筆。


    玉筆輕盈地懸停在他麵前,看著他這副慘相,竟然癡癡地笑了起來。


    遊離覺得奇怪,問道:“小玉你也跟心字印學壞了。我都這樣了,你不想著救救我就算了,為什麽還幸災樂禍?”


    玉筆不屑道:“學它?我學誰也不可能學它啊。它老在關鍵時刻撂挑子,我可是一直兢兢業業地幫助主人你呢。”


    “好好好,算我口誤。你快想想辦法,幫我解決這個問題啊,這玩意兒勒得太緊,我快背過氣去了。”


    玉筆發出的意念中有掩飾不住的笑意,“能見到主人你陰溝裏翻船,也是有趣得緊。你稍等,我來解決。”


    言畢,筆身金光大放,飛近遊離的腰側。遊離心領神會,當即牽引出一縷真炁,通過玉筆倒入佩囊之中,再由玉筆取出一道金刃符。


    符光一閃,化作一柄光刃,精準地切入他右臂和右腰之間的縫隙,將藤蔓盡數斬斷。


    那藤蔓立即有所反應,正要接續彌合,而右手被解放的遊離怎麽可能再給它機會?當即召出匕首,三下五除二地就將纏繞在身上的藤蔓盡數斬落。


    他長舒了一口氣,有種絕處逢生的喜悅和後怕。


    隨後,他正要退出一段距離再作計較時,玉筆卻徑自飛向石屋。


    遊離對玉筆最是信任,深知它做事很有章法,便沒有控製它的行動,而是全神戒備地盯著杏樹。


    玉筆進入石門後不久,遊離隻覺得心頭一熱,隨即便有一團金光從心竅之中飛了出來,直奔石門而去。


    遊離下意識地開啟青蚨眼,定睛一看,原來是那隻得自一位薩烏教修士的錢蟲。


    那晚在安西城的客棧中,這隻錢蟲突然鑽入他心竅之內,在吸食了玉筆身上的大量財運本源後,陷入沉眠期。


    這貨為什麽突然跑出來了?


    遊離覺得奇怪,再看那已經胖如蠶蛹的錢蟲,依舊在沉眠中,根本就沒有醒過來!


    “玉筆要幹什麽?”遊離隱隱有了一絲猜測,當即喊道:“小玉,你不會……”


    話音未落,便見到有金色光團自錢蟲身上分離出去,徑直飛入石屋中的石像之上!


    之後,便見大量的金光從錢蟲身上流失,沿著先前“搭”好的金色光橋,源源不斷地湧入石像之內。


    片刻後,錢蟲身上的金光漸漸暗淡下去,最後淡若水潭上的螢火一般。


    一想到當初錢蟲足足吞食了玉筆一半的財運本源,遊離就心痛不已。這些財運由著錢蟲消化掉也就算了,反正也隻是左手倒右手,肥水沒有流入外人田,怎麽隨便就將這麽多財運轉移給別人了?


    就在他暗中著惱之時,石門內突然發出一陣金光,差點亮瞎遊離的狗眼。


    他下意識地閉眼躲避,不過由於玉筆還在屋內的緣故,還是通過心神感應“看”清了石屋內的情形。


    下一刻,他不禁張大了嘴巴。


    因為石屋的那座後土娘娘坐像,已經由原來青灰色,一變而為金光燦然的石刻金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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