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離一臉戒備地看著那個冪籬女子,狐疑道:“你認識我?”


    那女子揭下冪籬,露出一張白皙的麵孔,笑道:“你難道不記得我了?”


    遊離愣了一下,隨即反應了過來:


    “啊呀,原來是蘭若姐姐!我聽說你被那個玄珠大仙給擄走了?看來毫發無損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話音剛落,他又疑惑道:“可是你怎麽在這兒的?”


    蘭若笑道:“我被那玄珠老賊擄到青雲村,一直被捆在客棧房間內。後來不知怎的,聖山縣道會司的道長找上門,說是那老賊已經伏誅,把我救了出來。


    “不過,我一個弱女子,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就想到你曾經說過,你在踇隅山上修行,便一路打聽過來,投奔你來哩。”


    遊離恍然,笑道:“人沒事就好。這樣吧,我正要去鎮子上采辦年貨,要不先去鎮子上找間酒樓坐坐?”


    蘭若略一沉吟,點頭應道:“也好。”


    於是,二人一前一後,緩緩向西行去。無移時,便見到鎮子東側寫著“安境化民”的巨大牌坊。


    進得鎮子,主街上車馬喧闐,好不熱鬧。


    遊離問:“去茶樓坐坐?”


    蘭若點點頭,跟著遊離來到清遠茶樓。堂倌蔡三一見遊離,眉開眼笑道:“喲,稀客啊!用餐還是喝茶?”


    遊離報以微笑,正要開口說“喝茶”,不想蘭若搶先道:“用餐!”


    遊離詫異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卻看不清她藏在冪籬後的表情,便對著蔡三問道:“有雅間的吧?”


    蔡三道:“有!二位隨我來。”


    說完,便引著二人登樓,在一間布置考究的雅間內落座。


    蘭若詢問一番後,一口氣點了七八道菜。待蔡三離去了,才取下冪籬,一臉歉意道:


    “小道長莫生姐姐氣啊,實在是身上盤纏用盡,已經餓了一天了。”


    遊離笑道:“沒事,一頓飯我還是請得起的。”


    待熱氣騰騰的飯菜陸續上了桌,蘭若又要了一壺酒,本想勸酒,但一見遊離那稚嫩的麵龐,隻得訕訕道:


    “瞧姐姐這腦子,小道長你是清修之人,姐姐從小在風月場中長大,這一身的酒色習氣一時半會改不了了,你莫見怪啊。”


    遊離平靜道:“無妨。我看你這意思,似乎不準備回香薰巧榭了?”


    蘭若一杯酒下肚,臉色酡紅,整個人也跟著活泛起來,大咧咧道:


    “本來呢,姐姐我的確是有這個打算的。但經過這兩天的風餐露宿,才認識到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說句不好聽的,姐姐我啊,就像屋子裏的這盆水仙花,別看開得嬌滴滴、黃澄澄,可一旦出了這門,就注定經不起寒冬的霜打雪壓。我也想通了,自己這輩子除了與那些達官貴人們逢場作戲,也沒有一技傍身啊。任他外麵的世界有多廣闊,我就隻能在溫室裏花枝招展了。”


    遊離問道:“所以,還是要回安西城?”


    蘭若經過一番傾訴,心情明顯暢快了不少,又恢複了幾分俏皮爛漫的本性,沒好氣道:


    “不然呢?”


    遊離欲言又止,最終將話頭咽了回去。


    蘭若白了他一眼,氣笑道:“有話就說,小小年紀,恁不爽利!”


    遊離便笑道:“你要真心想自立自強,也不是不可以啊,關鍵是能不能放下身段。”


    蘭若神色一動,“怎麽說?”


    遊離呷了一口熱茶,說道:“你是清倌出身啊,唱曲兒總會的吧?”


    蘭若細眉微蹙,“那不還是要我拋頭露麵,出去賣唱嗎?”


    遊離說道:“那不一樣。你在香薰巧榭,就是個打工的。現在,你有一個機會翻身做自己的主人。”


    蘭若上下打量了遊離一番,狐疑道:“什麽叫打工?什麽又叫做自己的主人?”


    遊離耐著性子解釋道:


    “你在妖門討生活,是替別人賺錢。現在有機會自己給自己賺錢,為什麽不試試呢?”


    “就算是賣唱,也要有場地或舞台吧?我一個弱女子,若不托庇於某個大人物或勢力,幹這拋頭露麵的活兒,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不用那麽麻煩。你要願意,完全可以在這清遠茶樓立身嘛。老板我還算熟,可以幫你說合。”


    蘭若放下筷子,不作聲了。


    遊離剛吃過一大碗臘八粥,看著滿桌子好菜,卻興不起動筷子的欲望,隻能無奈地咽咽口水。


    緊接著,他又說道:“憑本事賺錢,不偷不搶的,不寒磣。”


    蘭若突然笑道:“你這小道士,想法實在是天馬行空。”


    遊離一笑對之。


    蘭若以手支頤,好奇道:“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身份的?”


    遊離憑著直覺,目不斜視道:“你剛剛在踇隅山腳使出那麽高超的身法,我不懷疑才不正常吧?”


    蘭若道:“僅憑這點,你怎麽可能抓住關鍵的脈絡呢?而且,雖然隻是一瞬間的事,但你剛剛表現出的對危險感知的敏銳直覺,真讓人印象深刻。”


    遊離表麵平靜,心裏其實早就翻了天。對方所說一點不差,剛剛心字印無故示警,心湖之中隨即驚濤四起,他便本能地沒有去直視她的眼睛,果然因此躲過了一劫。


    看來,對方是擁有瞳術類的術法無疑了。


    於是,遊離盡量控製著情緒,說道:“你突然現身踇隅山,顯然不會是無緣無故。而我最大的判斷依據,還是當初在香薰巧榭時遇到了芊姑,她當時就是使用了類似神靈附身的神通,附身在其中一名清倌身上吧?”


    眼前這個不知究竟是不是蘭若的“蘭若”,這才連連點頭,一臉恍然道:


    “原來如此。看來她所說的那個醫好劉巧巧的小道士,就是你了?”


    遊離不置可否,問道:“不知前輩找我,所為何事?”


    蘭若一口悶掉杯中酒,吐出一口濃重酒氣,醉醺醺道:


    “剛剛說過了呀。就是來找你解決蘭若的生計問題的。本來還想著先在你們觀裏混吃混喝一陣子,可你這小家夥還真是機警,非但不把我往山上領,反而早就打好了腹稿,把蘭若扔到這裏。不過,你這個主意倒是不賴,我替她決定了,就在這清遠茶樓當個賣唱女!”


    說著,摘下一朵水仙花戴在頭上,舉手投足間嬌憨混成,媚態天然。


    遊離無奈地心想,你費盡心思地對我一個“小道士”極盡魅惑之能事,怕不是喝了假酒了吧?


    下一刻,蘭若便一頭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遊離一臉黑線,悻悻然起身,下樓找到了茶樓掌櫃馬三其。


    想當初,馬三其還是流民,被方懷遠招攬,當了茶樓的掌櫃。此人為人可靠,做事極有分寸,將這間原本瀕臨倒閉的茶樓經營得有聲有色。


    遊離將剛剛所議之事說了,末了,問道:“馬叔,這事兒是我臨時起意定下的,您看方不方便?”


    馬三其笑道:“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兒啊!香薰巧榭出來的清倌人,那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香餑餑!有了這樣的名角兒入駐,咱們茶樓的生意隻會越做越好,肯定能穩壓斜對麵楊員外家的酒樓一頭。”


    遊離見他不推脫,暗鬆一口氣,囑咐他待蘭若醒了,自行與之洽談即可,自己則出得茶樓,徑自采辦年貨去了。


    樓上雅間的窗戶後,不知何時已經起身的蘭若,透過木窗看著遊離漸漸遠去的身影,再次陷入時而男聲、時而女聲的自言自語之中,畫風十分詭異。


    女聲道:“人我已經替你接觸過了,這下總該滿意了吧?還不趕緊滾出這具身體!”


    男聲嘿嘿道:“雪妹妹,你這也太敷衍了。你也看到了,那小子又謹慎又油滑,沒那麽好套話的。”


    女聲道:“沒完了是吧?”


    男聲道:“嘿嘿,有完有完。你正好重操老本行嘛,找找當年當水仙花的感覺,每日在這茶樓唱上幾個小曲兒,對你的修行還有好處咧。”


    女聲忽略了男聲的插科打諢,不無擔憂道:“你可知道,這家茶樓是那翟碧青的產業?”


    男聲笑嘻嘻道:“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明’,雪妹妹正好借機算計那辣婆娘一次。”


    女聲怒道:“滾!”


    男生哈哈大笑:“好嘞。”


    話音一落,屋子裏再度恢複了寧靜。蘭若一直變幻不定的神色,漸漸恢複了平靜,先是一臉茫然地看著四周,然後捂著脹痛欲裂的腦袋,跌坐在木椅中。


    良久,她驀然起身,盈盈然走下樓,卻見馬三其已經等在樓下,瞬間猜出對方的掌櫃身份,便展顏一笑,道了聲:“有勞掌櫃,不知怎麽稱呼?”


    ——————————


    遊離采購完油鹽醬醋後,又去茶行買了二十斤上好的雲白茶,一下子花去八貫錢,讓他肉疼不已。


    隨後,他正要去鐵匠鋪看望史鬆寒,卻被人叫住。回頭一看,原來是身穿錦緞貂裘的楊伯才。


    遊離笑著行了個拱手禮:“好久不見!恭喜楊員外榮升本鎮的裏正。”


    楊伯才回禮道:“道長莫拿我尋開心了。如果不忙,去我藥店坐坐?”


    遊離想了想,點頭應下。


    二人在楊記藥鋪的後堂會客廳落座,楊伯才邊吩咐下人看茶,邊笑問:“道心道長幾時回的山?”


    “有兩旬了。楊員外的生意一向可好?”


    楊伯才歎道:“嗐,別提了!這趟去匈奴巨石城的貨,全折在路上不說,整個商隊活下來的都不足一手之數!不瞞你說,我這次光善後就花出去足足兩百貫,加上貨物的損失,整整賠了五百貫之巨。唉,生意不好做啊。”


    遊離勸慰了幾句,然後問道:“楊員外這次喊我過來,可是有要事相商?”


    楊伯才笑道:“倒也沒什麽要緊事。你上次不是向我打聽保安鏢局的事情嗎?我這次也順便查過了,保安鏢局據說活下了兩名鏢師,其中一人的年紀與你要找的兄長相仿,可惜我一直沒有查到此人的具體身份。不過,我想這個消息你可能有用,特地告知你一聲。”


    遊離抱拳道:“多謝!不瞞你說,我兄長正是你所說的那一位。”


    楊伯才一愣,隨即喜道:“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遊離笑著點點頭,然後低頭喝茶。


    楊伯才猶豫一番,說道:“說起來,我已好久沒見到你父親了。這邊藥鋪的掌櫃昨天還跟我念叨他來著。怎麽樣,他身體好了吧?”


    遊離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家父前陣子打獵受了點傷,在觀裏調養了數月,現在已經好利索了。”


    說著,直接從佩囊中取出一堆藥材,林林總總,擺滿整張八仙桌。


    楊伯才喜眉笑眼道:“看來遊老哥還是寶刀未老啊。”


    隨後,他又想起一事,詢問道:


    “對了,你聽說沒?勇毅公升遷了,轄境在原來的朝山鎮基礎上,又納入了安化鎮全境,包括本鎮境內的一眾山山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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