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鳴山東坡山腰處,一棵巨鬆上站著一老一少。


    老的瘦小清矍,白須稀疏,正是剛剛與遊離交談過的蒼穹道人。


    他旁邊站著的年輕人,圓臉紅潤,身形同樣略顯瘦削單薄,但一雙眸子卻銳氣逼人。


    蒼穹道人看著山穀中的廝殺,轉頭看著身邊的關門弟子,眼神中慈色。


    “如何?”


    “廝殺經驗豐富,心眼也足夠多,當然了,手段也足夠支撐他的這些鬼心思。不過,師父您如果問的是他與徒兒相比如何,徒兒自信能力壓之。”


    蒼穹眯眯眼,笑吟吟道:


    “年輕人自該有這等銳氣!外人都以為,咱們體修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之輩,那不過外行話罷了。我輩煉體,對修心養性的重視程度,其實一點不比內丹道派差。隻不過他們重視修性的靜定功夫,咱們玉霄峰一脈則更重視修命罷了。通過強健體魄,來打熬神魂。沒有堅忍的毅力,是修不成銅皮鐵骨的境界的。”


    年輕人嘴角下壓,說道:“師父,您今天話有點多。”


    蒼穹道人背手而笑,“臭小子,耳朵送過來。”


    年輕人苦著臉,乖乖把頭湊了過去。


    蒼穹道人一把揪住,額際的皺紋橫向展開,皮笑肉不笑道:


    “童子龍,再這麽沒大沒小的,師父就真要動手揍人了。你師祖來勸都沒用。”


    童子龍鬼叫道:“是是是,師父,徒兒知錯了。”


    蒼穹道人繼續加重力道,笑吟吟道:


    “你再不努力點,就真要打不過真玄派那小家夥了。仙盟大會召開在即,咱們是東道主,你作為本派年輕一代的代表,表現可是至關重要的。若是在天下同道麵前輸給本路的下宗弟子,師父沒麵子事小,你師祖沒了麵子,可是要家法伺候的。”


    童子龍“哎喲喲”叫著疼,抽空回道:“知道了知道了,師父,徒兒這就閉關去!”


    蒼穹道人這才滿意地鬆開手,看著山穀道:“不急於一時,快看,那小家夥要反擊了。”


    童子龍一邊揉著耳朵,一邊看下去,斂容道:


    “那家夥陰著呢,薩烏教的那個神使別看是凝丹期修為,但是太自信了,最後肯定討不了好。”


    蒼穹道人未作回應,而是靜靜看著山下。


    二人說話間,卻見到蕭鵬突然出手自斷一臂的詭異一幕。


    童子龍詫異道:“不會吧?我就是隨口一說,怎麽還自殘上了?”


    蒼穹道人運炁於目,數息後,終於了然,“小家夥脖子上的那根金鏈有古怪。”


    童子龍依言看去,但限於修為,依舊沒能看清楚情況。他好奇問道:


    “師父,咱們要不要去幫忙?”


    蒼穹道人搖頭道:“這麽上趕著作甚?且不說最後結果還不好說,焉知那薩烏教的神使還有沒有同伴?這麽貿然上前,不是自找麻煩麽?”


    童子龍暗暗撇嘴:“您老人家連多指點指點我都嫌麻煩,這種閑事肯定是能省則省了。”


    蒼穹道人此刻卻在想著不同的事,因為他早發現了薩烏教蕭鵬和上清宗南木道人的蹤跡,之所以選擇作壁上觀,主要還是想看看那個號稱‘道癲’的老道痞,究竟有什麽圖謀。


    他心裏很清楚,一旦放任真玄派的那小家夥進入踇隅山地界,外人懾於牛妖王的凶名,還真不敢亂來。哪怕是薩烏教的人,也是一樣。


    所以,他故意率先現身,截留下遊離,表明是示好於他,真實目的卻是給跟在身後的薩烏教神使以出手時機,其實就是存了試探南木道人的心思。


    畢竟在他一個金丹修士眼裏,薩烏教神使級別的修士根本構不成威脅,倒是身為上清宗嫡傳的南木道人,究竟在想要做什麽,才是值得他重點關注的。


    此時的南木道人和身穿墨綠色冪籬的女子,同樣選擇了當看客。


    南木老道回頭看看身後一動不動的女子,臉色玩味道:


    “貧道怎麽覺得姑娘你有些緊張呢?難道認識那小道童?”


    冪籬女子嗤笑道:“老娘冷不行嗎?”


    南木老道笑了,“行啊,怎麽不行?這雪域高原上豈有不冷之理?何況姑娘畢竟還隻是個俗體凡胎嘛。”


    女子沉聲道:“南木老兒,你什麽意思?”


    南木道人一臉無辜道:“就字麵意思啊。”


    女子問道:“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南木道人的雞皮老臉突然做出了一個極其怪異的表情,兩眼朝上翻白,同時耷拉著舌頭,涎水直流道:


    “嘿嘿,一早就發現了呀。至於一早是多早,當然是早點你起心動念時,老道我就知道了呀!”


    說話間,語氣漸漸變得癡傻瘋癲起來。


    女子藏在冪籬中的秀臉,露出厭惡的神情,冷冷道:


    “大白天的,裝神弄鬼!無不無聊?”


    南木道人聞言,立即收斂了表情,神色恢複如常,笑嘻嘻道:


    “開個玩笑嘛,沒想到姑娘心性這麽好!那玄珠的眼光不錯啊。”


    女子眼神驟然變冷,冪籬驀然獵獵飄蕩。下一刻,南木毫無征兆地倒飛出去,狠狠摔下樹去,在厚厚的雪地上砸出了一個深深的人形坑。


    過了一會兒,南木道人一下跳出雪坑,在坑邊的積雪上懸停,抬頭罵罵咧咧道:


    “喂喂,我說你這姑娘好沒道理,你怎麽能打自己人呢?”


    說著,表情又出現了違反常規的扭曲,自言自語道:“嘿嘿,自己人不打自己人,自己不打自己……”


    女子似乎適應了他這時不時就犯病的樣子,不再理會這個不知是真瘋還是裝瘋的“道癲”,徑自往前掠去。


    南木道人見她離去,當即收斂神色,急道:“喂喂,等等我呀!那邊還在打架,你這是要幫忙嗎?”


    言畢,身形立即拔起,追了上去。


    女子感受到後麵的追趕聲勢,擔心影響前方的戰局,便聽在樹上,攔住了南木道人的去路。


    “怎麽又停下來了?”


    “不去了,等那邊打完再去吧。”


    南木道人依言在她身邊停住,一屁股做了下來,兩腿懸空晃蕩,狀若頑童。


    女子俯視了良久,見他沒再表現出異常,這才一手扶住樹幹,心神稍鬆,雙鬢有冷汗落下。


    這時,她的心神之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看你還能撐多久?”


    聲音是南木老道的聲音,語氣卻天差地別。


    女子大駭,這個聲音她不陌生,正是南木老道剛剛提到的玄珠!


    她的雙眸瞬間變為淡黃色的豎瞳,下意識地環視四周,並未察覺到額外的動靜。再低頭看那優哉遊哉地晃著腿的南木老道,卻是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女子收斂心神,雙眸恢複如初,開始閉目凝神,心裏默默念道:


    “道心小道長,你要撐住。”


    ——————————


    蕭鵬左拳直下,見到遊離突然間的詭笑,心下雖然一驚,但落拳絲毫不停,狠狠地砸了下去。


    驀然間,他的心神沒來由地一顫,心湖之中旋即翻起了滔天巨浪。隨即,眼前一黑,天旋地轉,差點一頭栽倒。


    受此重創,拳路自然受了影響,給了遊離躲避的時機。他瞬間右滾,拉開丈餘的距離。


    下一刻,赤霄劍拖曳著長長的火尾,直奔蕭鵬的脖頸而去。


    蕭鵬受了遊離全力使出的一擊“心蕩神馳”,心神顫動,感覺靈魂都要出竅了一般,雖然憑直覺感應到了危險,一時間卻難以動彈。


    就在遊離以為自己快要成功時,蕭鵬的身側突然現出了一堵無數風刃組成的風牆。


    遊離強忍著腦袋的昏聵和五髒六腑的疼痛,再度後退,以躲避那罡風四溢的風刃之牆。


    赤霄劍電射而至,狠狠釘入風牆之中。強大的衝擊力,引得風牆表麵泛起一層風刃漣漪,斬擊得四周的空氣發出一連串尖銳的顫鳴。


    遊離在六丈外站定,經脈中的法力已經不到兩成。他強提一口氣,法力盡出,強行控製著赤霄劍往風牆深處直鑽。


    一時間,風牆之中火星四濺。赤霄劍登時化作一柄火劍,威能大增,劍身又沒入數寸。


    眼看赤霄劍即將突破風牆,遊離察覺到體內的法力即將消耗一空,心念一動,立即將最後的一點法力注入錐心符中,用盡全力打了出去。


    這之後,他終於精疲力竭,栽倒在地,徹底昏死過去。


    蕭鵬這邊雖然還有些餘力,但整體情況也沒好多少。眼看著赤霄劍變成強弩之末,不再構成威脅,剛要鬆口氣,卻發現遊離打來一道黃色符籙。


    鬥法經驗豐富的他,一眼就看出是一道神魂類符籙,當即提腿後退,左手一揮,風牆立即一分為二,其中一半及時攔住了錐心符的飛行路線。


    那柄剛剛成形的鐵錐虛影,在撞上透明牆壁後,立即被一道又一道風刃攪得粉碎。


    做完這些,蕭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此刻的他,滿身狼狽,還丟了一臂,哪還有先前的意氣風發?


    說起來,他在這一戰中的最大失誤之處就在於,白得了遊離的摛雲錦袍後,貪心作祟,一時得意忘形,完全忘記了聖物的危險性。


    這其實倒也情有可原。畢竟,當蕭鵬見到聖物就這麽被遊離堂而皇之地掛在脖子上時,就下意識地以為沒什麽危險——他戴得,我為什麽就拿不得?


    結果就是,這個巨大的疏忽,差點就葬送了自己。


    蕭鵬心有餘悸地爬起身,率先對血泊中的殘臂作了簡單處理,收入佩囊之中,然後挪到遊離身邊,朝他的脖子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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