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梟舒展長翅,滑翔於大雪初霽的朝霞之下,巨大的鳥翼染上了一片火紅。


    遊離看著越來越近的安西城,城池、街道、如蟻的行人,漸次映入眼簾,心情頗為激蕩。


    就在此時,坐在前方的師兄劉在,卻輕輕敲了三下青梟的背部,示意降落。


    半炷香後,一行人在城外以北十餘裏的一個山坳中落了地。


    天地間一片潔白,山坳中稀稀落落地散布著數十棟歪斜的石屋。


    劉在將落腳處,選在了村落外的高丘之上。


    他率先跳入雪地中,清出一塊空地,然後施法將遊大山攝到上麵。見遊離滿臉疑惑地看著自己,便笑問:


    “有什麽想問的?”


    遊離示意青梟自行覓食去,這才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師兄,雖然我們已經初步脫離了戰場,為什麽不抓緊入城呢?焉知敵人不會銜尾追擊?”


    劉在一邊來回查探著什麽,一邊清理掩埋在積雪下麵的枯萎灌木,說道:


    “放心吧。有翟前輩和秦前輩殿後,加上飛騎營的埋伏,問題不大。正經是趁著後麵的人還沒過來匯合,師兄得抓緊搞清楚這件珍寶到底有什麽名堂。”


    說著,他突然神色古怪起來,喃喃自語道:


    “咱家師父的江湖地位雖然不小,但一次性將那兩位脾氣都不算好的大佬湊一塊兒,饒是他老人家麵子再大,也遲早要消耗完的。咱們得抓點緊啊。”


    遊離聽得有些無語,合著能請動翟墨青和秦複享兩位戰力卓絕的高人,還都是靠的師父的麵子?你這麽敗家,就不怕師父他老人家出關後,滿世界追著你砍嗎?


    心裏吐槽歸吐槽,他依舊按照師兄的吩咐,將幾個指定的地點清理出來。


    隨後,劉在便朝那幾處地方接連打出數道金色符籙,組成了一個金光熠熠的符籙大陣。


    做完這些,他這才拍拍手,解釋般地說道:


    “九元歸一陣的符陣版,凝丹期的,效果比用特殊煉製的法器布設的正版要差一些,但也能初步隔絕掉外界的一切氣機,勉強撐個一炷香還是沒問題的。”


    見他這般鄭重其事,遊離不免對接下來的事有些期待。


    劉在也不再廢話,直接取出那個覆蓋著白色皮毛的皮囊,施法念咒,注入法力,那原本隻是有些輕微跳動的皮囊,立即變得躁動起來。


    數息後,皮囊霍然打開的一瞬間,便有一道黑影飛射而出,徑直朝遠處逃離而去。然而,卻在數丈外撞在了九元歸一陣散發著淡淡金光的透明陣壁上,發出“哐”的一聲巨響,在大陣之內回響不絕。


    那黑影被阻滯了身形,猶自不放棄,繼續朝著其他方向飛逃,卻一次次地撞擊在陣壁上,發出一聲聲響動,以至於一直處在假寐煉心狀態的遊大山,都迷迷糊糊地變得將醒未醒。


    那黑影的飛行速度奇快,以遊離的修為,僅憑肉眼很難捕捉到。於是,便釋放出神識,試圖追蹤其身影。


    就在他的神識覆蓋了整片大陣之內時,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黑影,突然有所察覺,竟是一改逃跑的企圖,徑直朝他電射而來。


    遊離被唬了一跳,正要後退躲閃,卻被劉在一把按住肩膀,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師兄,你……”他慌亂片刻後,隨即意識到了師兄的意圖,便硬著頭皮一動不動,乖乖當起了靶子。


    不到兩次眨眼的工夫,那黑影便轉瞬即至,遊離下意識地閉緊雙眼,然而數息之後,卻感到什麽事都沒發生。


    睜眼一看,隻見師兄一手攔在他眼前,手中正緊緊攥著一個掙紮不已的活物。


    遊離暗鬆一口氣,後退一步,然後繞到前麵,將那物事看得更真切。


    隻見那物事,長約三尺,兒臂粗細,整體偏青黑色,一端長有長毛,蜷曲若祥雲,此時正如蛇蟒一般蜷曲翻動,端的神異。


    “這是……怎麽看著有點像……”


    劉在笑眯眯地問道:“像什麽?”


    遊離又看了一眼,用不太肯定的語氣說道:“有點像蛟龍之屬的尾巴?”


    劉在笑道:“看來還是有點見識的嘛。”


    遊離翻了個白眼:“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劉在鼓勵道:“摸摸看。”


    “啊?”遊離滿臉疑惑地看著他,有點搞不清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讓你摸就摸,就一條尾巴而已,還能張嘴咬你不成?”


    剛剛才拿自己當靶子,這次又要拿自己當小白鼠了?遊離腹誹一番,猶疑地伸出手,用食指輕輕戳了一下。那尾巴也似的物事,原本因為掙紮得力竭而變得安靜,此時卻似乎受了刺激,複又掙紮起來,力度甚至比先前還要大得多。


    與此同時,遊離左腰處一熱,貼身的獸囊跟著躁動起來。


    劉在似是早有所料,趕緊吩咐道:“快,把獸囊打開。”


    遊離依言放開獸囊的神識禁製,劉在便將神識探進去,俄頃,從中取出了一塊巴掌大小的金色鱗片。


    之後,那金色鱗片便感應到那條尾巴上的氣息,金光一閃,直接縮小成普通魚鱗大小。


    劉在隨即鬆開兩手,任由那二物自主活動。


    下一刻,鱗片便飛到雌伏在半空的尾巴左近,繞飛了好幾圈,這才確認了什麽一般,徑直飛到其上一塊不甚起眼的豁口處。


    殘鱗歸位後,那原本暴躁不安的尾巴,立即釋放一股亢奮的情緒,似乎為身上那塊鱗片的失而複得而高興。


    劉在站到遊離旁邊,臉上的驚訝之意,絲毫不比遊離少。


    “師兄,剛剛這是物歸原主了?”


    “我也不知道啊。隻是剛拿到封印此物的皮囊時,它在裏麵釋放出的所有情緒,都指向了你——話說你這鱗片,是從哪兒弄來的?”


    “在霧魔嶺上搜刮到的,好像是那三足金蟾的東西。與這鱗片一起掩藏的,還有一卷獸皮文書,上麵的文字看不懂,我之前拓印了一份,給了琨玉道長。”


    劉在聞言,微一皺眉,旋即舒展開來,說道:


    “我就說怎麽沒從武德司那邊聽到絲毫消息,原來是給了琨玉師叔。就那老道士的扣門勁兒,肯定不會第一時間跟武德司分享,八成是要先交給他師兄琢磨一陣了。”


    遊離頓時語塞,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太天真了。沒想到同屬於朝廷掌握的修仙勢力,道錄院與武德司果然還是沒有表麵上那麽團結啊。


    於是,他便取出那卷文書,交到劉在手中。


    劉在展卷看了十餘息,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幸虧遊離早有防備,及時抓住了他。


    “這種能讓人看得直接斷片的文字,還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你說這是那三足金蟾的東西,難道是某種獸族文字?這種讓人類看著眩暈的效果,難道是某種程度的加密手法?”


    “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劉在看著那懸浮在半空、一動也不想動的尾巴,沉吟片刻,然後將獸皮文書交還給遊離,囑咐道:


    “這卷文書你先收著,這是你的戰利品,你自己決定怎麽處理吧。”


    遊離猶豫了一下,本來不欲接手,但想到此物或許與玉筆的來曆有著直接的關係,而弄清了玉筆的來曆,也極有可能就搞清了自己的身世,便果斷收了起來。


    “回頭我再將上麵的文字拓印一份。”


    劉在點點頭:“也好。且不管上麵記載的東西到底有沒有價值,單就這些點點滴滴的積累,都是日後宗門的底蘊所在。”


    還真是具有主人翁意識啊,掌律師兄。遊離在心中調侃了一句,沒敢說出口,怕被揍。


    商議完這些,那終於“囫圇完全”的尾巴,毫無征兆地飛到遊離眼前。


    劉在見狀,正要出手護持一二,卻被遊離伸手阻攔住。


    “師兄等等,我能感覺到它沒有敵意。”


    “它有獨立意識?”


    “不算獨立意識,更像是某種本能。難道是因為我幫它尋回了那塊殘缺的鱗片?”


    眼見那尾巴開始繞著遊離轉圈,劉在若有所思道: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既然它認可了你,那你先穩住它。保險起見,我先將它封印起來。”


    話音未落,那細長的尾巴冷不丁地一甩,竟是直接抽了劉在一下。


    劉在反應極快,及時出手攔住,避免了被打臉的尷尬,然而手上卻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印痕。


    遊離忍著笑,問道:“怎麽了?”


    劉在黑著臉,回顧了一番,分析道:“難道是因為我說了要封印它?”


    “啪”,又是一聲脆響。


    隻不過,這次劉在有了防備,直接施法擋了下來。他搖頭苦笑道:


    “看來那兩個字真是提都不能提啊——之前薩烏教那幫人,究竟對它做了什麽?竟然能讓這個還沒有誕生靈智、擁有獨立意識的殘體,會對那兩個字這麽排斥?”


    話音未落,第三聲脆響再度響起。


    遊離見狀,終於忍不住幸災樂禍起來:“師兄,看來不能提的不隻是那兩個字啊。”


    劉在黑著臉,正想對那尾巴用強,遊離趕緊轉移話題道:


    “師兄,既然你並不清楚具體情況,那怎麽會組織這次奪寶行動的?”


    劉在清了清嗓子,神秘道:“這是京城發布的密級最高的任務。”


    遊離歪著腦袋,追問道:“皇宮裏發出的?”


    “算是吧。”劉在顯然不想多談此事,瞥了一眼不遠處還在練功調息的遊大山,以心神傳音接著道:


    “詳情師兄不能對你透露太多。知道太多對你也沒好處。想必你也猜到了,師兄跟師父一樣,都曾在武德司待過。如今我已晉階金丹期,按約定,隻要達成這一修行成就,便可自行脫離武德司。而眼下這個任務,其實是我離開京城前接下的,當時我還沒抱丹,所以這次就是師兄武德司生涯的最後一個任務。”


    遊離恍然,又問道:“那麽,這個尾巴要還歸京城?”


    劉在說道:“原本我的確是這麽打算的。但老實說,現在就有些猶豫了。”


    遊離道:“因為我的緣故?”


    劉在笑道:“據我推知,此物似乎涉及一國祚福,能增強一國國運,是朝廷必得之物。而你是氣運之身,若能長得此物傍身,對你的修行是大有裨益的。”


    遊離感激之餘,也頗受啟發,猜測道:


    “難道這跟尾巴,真是哪條真龍身上的遺物?”


    “誰說不是呢?就算不是真龍之屬,也極有可能是蛟虯之屬。後者所含的氣運真意,雖然遠遠比不上前者,但有一個算一個,這類涉及福祚氣運之道的祥瑞異獸,肯定是多多益善的嘛,沒誰會因為嫌少就不要的。”


    二人專心說話間,一直靜坐無言的遊大山,不知何時突然起身,悄無聲息地走到遊離身旁,伸手抓向那條龍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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