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離聽得滿臉疑惑。他已從那蒼老的聲音中聽出,來人正是姬居。


    這老小子莫不是又輸光了?亦或是還沒放棄王府的賞金,要榨幹自己最後的剩餘價值?反正無論怎麽看,自己的前途都不太樂觀啊。


    想了想,他幹脆當回鴕鳥,繼續閉眼裝睡。


    當身上的法袍被掀開後,瞬間有一股誘人的香味撲鼻而來,然後肚子就不爭氣地的咕咕叫了起來。


    “真是秒破功啊!”


    遊離無奈,隻得睜開眼睛,佯作迷糊地四下看看,然後幹笑道:“前輩,真巧啊。”


    姬居卻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笑罵道:


    “巧個錘子!老夫看上去是會欺侮後生的人嗎?欠你的錢,雖然約定了一月之期,但那是考慮到意外情況。既然現在手頭有錢了,自然要還給你的。安西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我們師兄弟三人一通好找,才把你‘請’你過來。”


    就你這種請法,誰敢消受?遊離吐槽了一句,突然發現氣氛有些怪異。


    ——咦?這態度不對啊。以這老小子的性格,不應該是氣急敗壞地先揍我一頓,再繼續把我“拉壯丁”去陪賭嗎?


    遊離一時有點搞不懂這老小子的意圖,於是試探著問道:


    “前輩‘請’我過來,難道是又輸錢了?”


    姬居笑得兩眼眯成一條線,努力笑出讓人如沐春風的味道來,然而在遊離感受中,卻與夜半陰風無異。


    “昨晚雖然又輸了一點,不過好在前天晚上你贏得足夠多,還有不少盈餘。這是欠你的錢,本金三貫,本息一共六貫。”


    姬居故作姿態地說著,同時遞來六串沉甸甸的銅錢。


    遊離猶疑著接下了,又問道:“前輩還有其他事嗎?”


    姬居輕咳一聲,淡淡地說道:“沒了。”


    “沒了?”


    “沒了。”


    遊離又看了對方兩眼,見他一臉坦蕩的樣子,便起身下床。


    姬居並肩在側,笑問道:“早飯準備好了,吃了再走?”


    這言下之意,是在下逐客令了?


    遊離腦子急轉了半天,依舊沒能搞清楚這三人究竟是個什麽路數。昨天那二鬼姬質,明明還不惜冒著極大風險夜闖道正司,與自己打得有來有回,今兒卻變成了笑臉相迎了?


    難道天下的鬼士,都因為跟孤魂野鬼打交道慣了,都是這般反複無常?


    他步出房門,見外麵天光漸亮,還好,太陽是從東邊升起的。世道似乎還是那個世道啊。


    既然暫時搞不清楚狀況,那就先不管了。於是,遊離回身與三人抱拳道別,然後大踏步走出了小院。


    院中的三人,看著遊離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終於像送走瘟神一樣,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


    二鬼姬質一屁股坐到桌邊,悠悠道:


    “老大,昨晚來的那個前輩,真的像你說得那麽恐怖嗎?幸好他老人家沒計較,不然我這個負責出手的,肯定是死得最慘的一個!”


    姬居站在門邊看著院中的積雪,難得嚴肅地說道:


    “這事因我而起,你倆趁著這兩日城中騷亂,找機會先走。這次出門時間不短了,你們一路不要再耽擱,直接回渝州。”


    姬喬放下手中的筷子,愕然道:


    “老大,你一個人呆這兒,如果再把盤纏賭光了,沒有我們支應,啷個辦嘛?”


    姬居轉過身,正要吹胡子瞪眼地開罵,不想姬質也搶先道:


    “老三說得對,咱‘靈幽三鬼’一向是齊齊整整的。不然就師父那脾氣,我倆真丟下你,回去準要被他老人家打出屎來。”


    姬居怔怔無言,良久才重重歎了口氣,正色道:


    “師兄保證,以後不賭……少賭些……”


    話音未落,兩個師弟都一臉嫌棄地低頭吃飯了。那樣子分明在說,你要能戒了賭,太陽真要從西邊出來了。


    姬居老臉一紅,也不好意思多辯解,端起碗筷吃早飯。


    ——————————


    遊離出了院門,直到離開四五十丈遠,這才加快腳步跑出老遠,生怕那反複無常的三人又反悔。


    找了家包子鋪解決了肚子問題,遊離馬不停蹄地趕回道正司。


    開門的依舊是小道童靜明,問過才知道,宋修徹夜未歸。遊離打過招呼,言明自己出去轉轉,稍晚再過來,便走開了。


    “接下來去哪兒呢?”他有些迷茫,自言自語道,“昨晚巧榭那邊出事,宋師兄和吳前輩都趕過去了,至今未歸,隻怕情況不妙啊。劉巧巧桃花入命,不知昨晚之事是否與此有關?這個時候,那邊的關注度肯定很高,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遊離邊走邊想,最終打定主意,走一趟尚武坊。


    先前楊伯才說過,安西城四大鏢局中,有三個在尚武坊,同為瓜門中人,那邊或許能打探到一點保安鏢局的消息。


    瓜門,江湖“五花八門”中的“八門”之一,指的是鏢師、武術教頭、演武賣卦人形成的行當。


    與經常剪徑搶掠的風門不同,瓜門中人吃的是信譽飯,因而在江湖中的風評不錯,仗義、豪爽、交友廣泛,是這一門的主要標簽。


    遊離進入尚武坊時,沿街的商鋪已經開門營業,生意極好。其中最顯眼的,便是門前各有一對石獅坐鎮的三家大門麵,正是福安、順安、廣安三家大鏢局。本是競爭關係的三家鏢局,卻是並排而列的格局,頗具氣勢。


    遊離並未直接進鏢局,而是在對麵的茶樓點了一壺蓋碗茶,多看多聽。


    旁邊的茶桌上,正有兩個身穿武服的中年漢子閑聊著城中局勢,一看就知是在瓜門中討生活的武師。


    “老哥聽說沒,昨晚劉巧巧差點就給人抓走了。”


    “這麽大的事,老哥能不知道?據說啊,是從梁肅路的黎州流竄過來的采花賊。幸虧昨晚在場的大人物及時出手。不過,劉巧巧雖然被救下了,卻有個小清倌被擄走了。”


    “被擄走的是哪個?可千萬別是我的蓮馨妹子。”


    “瞧你這出息。放心吧,不是蓮馨,是一個叫蘭若的。”


    ……


    蘭若?遊離聽得心中一動,想起那晚被蘭若變相地幫了一把,他不由得有些擔心。心中記下此事,繼續聽其餘人的閑聊。


    這時,店內走進一個人。遊離遠遠瞥了一眼,見那人年約四十歲,古銅色皮膚,滿臉虯髯。


    那人剛一進來,旁邊那二人就招呼道:“包探,可有什麽有意思的消息?”


    那個叫包探的漢子點點頭,有點不耐煩地問道:


    “你們也是想問巧榭的事兒?”


    那二人顯然與他很熟,見狀,便知道這廝又在拿喬了,其中年長一些的笑道:


    “我們吃鏢局飯的,知道什麽事該問、什麽事不該問。放心,不白聽你的消息,會付錢。”


    包探麵色稍緩,問道:“你們想知道什麽?”


    對方問道:“城內何時解除戒嚴令?城門不開,我們鏢局開不了張啊。”


    包探搖頭道:“那可說不準。近來城裏夠亂的,我的上線告訴我,反正沒有十天半個月,是不可能輕易解禁的。”


    說完,伸出右手,補充道:“二十文。”


    那中年漢子緊皺眉頭,嘟囔道:


    “你小子越來越黑心了,這麽個似是而非的消息,就敢伸手要二十文?”


    包探不屑道:“我這算很給狄老哥你麵子啦,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弟我一條消息什麽時候低於五十文的?”


    姓狄的漢子似是頗為忌憚包探,肉痛地掏出二十文錢,丟到他掌心裏。


    待包探轉了一圈,又出去後,姓狄的漢子罵道:“也就仗著有個靠山,作威作福了。”


    遊離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付了茶錢,不緊不慢地跟了出去。


    包探走了幾步,其間躲開兩個奔跑中的小孩,然後轉過身來,笑問道:


    “小兄弟,我看你好像是有事問我?你放心,在安西城地界,就沒有我包探打探不到的消息。價格公道,來源可靠。”


    遊離道:“你是鎮西縣飛鷹堡的人?”


    包探聞言,一改吊兒郎當的神色,沉聲道:“你是誰?”


    遊離笑道:“你不用緊張。我就是看你剛剛的步法姿勢,有點像一位朋友的飛鷹掌路數,隨便猜猜。”


    遊離所說的朋友,正是擔任秦樂心保鏢的韓勝超,飛鷹掌的傳人。


    包探鬆了一口氣,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


    “街上人多眼雜,你如果想打探消息,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說。”


    遊離見他一副驚弓之鳥的樣子,推知此人必有什麽隱秘之事,便點點頭。


    包探領著他來到一個僻靜的小巷,趁其立足未穩,突然推掌襲來,帶起一股氣勢不弱的罡風。


    不想遊離早有防備,抬手格擋,隻一合就反手擒住其手腕,再用力一擰,包探立即痛得跪地求饒。


    “我記得不錯的話,飛鷹堡雖然是世俗江湖的門派,但其實也蹚出了一條以武入道的路子——你已經是個煉氣士了吧?”


    包探哇哇叫道:“是是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心生歹念,請前輩高抬貴手。”


    遊離繼續加重力道,淡然道:


    “說說你的經曆,為什麽我一猜出你的底細,你就這麽緊張,急著殺人滅口?”


    事關韓勝超的師門,他不介意順手替朋友搞清楚這個問題。


    “稟仙師,我……我本是飛鷹堡堡主的弟子,當初色迷心竅,與師父的小妾有染,事後因為害怕責罰,就逃了出來。自此隱姓埋名,靠販賣些江湖消息為生。剛剛給仙師一眼瞧破了根腳,就動了殺心,我知錯了,請仙師饒命!”


    遊離早就開啟了傳心術,見他神魂波動微弱,確認沒有撒謊後,這才放開手。


    “據我所知,飛鷹堡雖然已能培養少量的修士,但大部分弟子由於沒有修道天賦,還是以普通武師為主。這些武師出師後,一部分入了行伍,一部分便在瓜門中謀生,你就不擔心被你的師兄弟們認出來嗎?”


    包探揉著手腕,慘著臉道:


    “我花重金與人買了一門易容術,這才混到今天。仙師眼力太好,我已經很注意了,沒想到給你一眼就看出了步法破綻。”


    這種涉及師門聲譽之事,遊離覺得自己一個外人不便插手,等有機會去信一封,讓韓勝超自己做決定。


    想罷,他麵無表情地問道:“麥倉巷保安鏢局,你了解多少?有沒有新近的消息?”


    包探抬頭,嘀咕道:“保安鏢局?最近怎麽這麽多人打探他們的消息?”


    遊離頓時眼中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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