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玄觀成立至今已經三年,第一次過年這麽熱鬧。


    翟弼清更是樂不思蜀,在這裏有吃有喝,又有同齡人,更沒人管束,壓根兒看不出想家的樣子,看來是準備蹭吃蹭住到底了。


    五個人一起喜氣洋洋地過了一個熱鬧年節,吃吃喝喝,轉眼便到了元宵節前夕。翟弼清熬不住,獨自下山去鎮子上看花燈廟會去了。遊離一家則留在觀裏,陪著璿玉子吃元宵,賞月。


    正月的圓月,雖不比中秋,卻也大如圓盤。雲團如被撕開的棉絮,稀稀疏疏的,夜空也被照得湛藍湛藍的。


    四人看著同一輪圓月,各自思念著不同的人。


    第二日一早,翟弼清帶回了一個消息:安化鎮上的踇隅觀,將於次日舉行奠基禮。


    璿玉子得知後,隻對遊離說了一聲,“有空多往鎮子上走走”,就悶到煉丹房裏去了。


    這之後,遊離當真就在修煉之餘,趁著翟弼清不注意,獨自去鎮子上,走走看看。


    正如傳言一般,安化鎮近來可算了不得,短時間內湧入了大量人口,原來的格局就明顯不夠了,所以要圈劃地皮,大興土木。


    楊記藥材鋪前,已經連續擺案大半個月,由新選出的戶長、鄉書手坐鎮,一直在登記戶籍。


    這日,遊離照例在對麵的茶館喝了一杯蓋碗茶,與店小二聊家常。


    這店小二姓蔡,家中排行第三,是個熱心腸,並沒有因為上次被掌櫃的訓斥,而刻意疏遠遊離,反而喜歡與遊離談說鎮上的新鮮事。


    “蔡小哥的意思是,鎮子北邊的幾座山裏,發現了金烏石礦?”


    “不然你以為我們這鳥不拉屎的地兒,能一下子引來這麽多流民,爭先恐後地要入籍?自然是因為有了礦,鎮子遲早要發達起來,人人都動了點淘金的心思。”


    “金烏石礦這麽值錢?”


    “那可不!據說啊,是山上仙師煉製法器的重要材料!”


    蔡三說到興頭上,左右看看,然後湊到遊離耳邊,壓低聲音道:“館子裏的茶客閑聊時說,為了這一大片礦山,好幾家仙家門派在暗中較著勁哩。——可要我說啊,天底下哪家最大?自然還是朝廷嘛。”


    遊離聽得笑了,便同樣壓低聲音,好像與他分享著隻有你知我知的秘密一般,神秘兮兮道:


    “這麽一來,那些仙家門派敢跟朝廷搶食,豈不是膽子又肥,頭還鐵?”


    蔡三聞言,便用一副語重心長的語氣道:“話也不能這麽說,這裏畢竟窮山惡水的,又跟匈奴挨著,朝廷與仙家合作,也是很有必要的。”


    兩人就這麽一驚一乍地聊了一會,末了,遊離打趣道:“今日掌櫃的不來敲你腦袋了?”


    蔡三撇撇嘴道:“掌櫃的忙著將館子盤出去咧,哪有空理咱?”


    遊離詫異道:“安化鎮百廢待興,地價飛漲,為什麽要在這時候出手賣茶館?這是個什麽做生意的路數?”


    蔡三不以為意道:“就是個怪老頭。平日裏隻嫌生意差,這會兒鎮上人多起來了,他倒又嫌吵鬧了。”


    這裏說完話,遊離想到史鬆寒的鐵匠鋪坐一會兒,便告辭離去了。


    前行片刻,離著鐵匠鋪還有兩箭之地,遊離遠遠瞧見鋪子門口圍了一圈人,便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去。


    遊離個子小,便覷了個空,從別人腰身部位的空隙裏擠了進去。


    這才發現,史家鋪子被三個人圍住了,史鬆寒正摁著一名小學徒的腦袋,躬身給這幾人道歉。


    “小徒沒見過世麵,唐突了這位仙子,還請三位仙師多多包涵!”


    這二男一女,氣息都在煉氣後期開竅境上。其中一名身穿灰色絲袍的虯髯大漢,擰著滿臉橫肉,惡聲惡氣道:


    “一介螻蟻,敢衝撞仙家修士,一句道歉就想打發了嗎?”


    “不知仙師想要怎麽辦?”


    另外一名瘦瘦落落的男修,一臉諂媚地對著旁邊的女修問道:“陸師妹,你想怎麽處置?師兄聽你的。”


    那身穿淡黃色襦裙的女修,眉毛一揚,嫌惡道:“先把那小廝的眼睛剜掉,賊眉鼠眼,竟然敢在本仙子身上瞄來轉去!”


    虯髯漢子得令,便要動手。


    史鬆寒見狀,趕緊護在小學徒身前,口中連呼:“仙師饒命。”


    那漢子得勢不饒人,揚起手掌,作勢就要劈將下來。


    隻是剛舉到半空,毛茸茸的手背突然著起火來。


    那陸姓女修眼尖,驚叫一聲:“肖師兄,你的手……”


    姓肖的漢子聽到驚呼時,已是劈掌成勢,一發狠,索性忍著灼痛,繼續朝史鬆寒劈砍而去。


    遊離正要上前阻攔,人群中卻有一道黑影,先他一步動了。


    那黑影速度奇快,在眾人眼前留下一道殘影,瞬間出現在肖姓漢子的掌下,抬手一格,隻一下就製住了對方。


    肖姓漢子見狀,試圖抽回手,對方的手指卻似鷹爪一般,緊緊鉗住他。


    旁邊的同門忙喝道:“何人多管閑事!”


    遊離定睛一看,隻見那人身穿青色直裰,三十歲左右,濃眉大眼,相貌堂堂。


    “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你們秋微山修士,遇到同道時畏首畏尾,跑到凡人麵前,倒是知道作威作福了,果然是‘畏首畏尾唯秋微’,今日一見,大開眼界。”


    那清瘦男修被道破了根腳,漲紅了臉,氣勢登時矮了數分:“閣下究竟何人?”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方懷遠方大爺是也。”


    秋微山三人麵麵相覷,皆是一臉茫然。


    既然不知對方根腳,打又打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當下一番眼神交流,便萌生了退意。


    隻是,肖姓漢子的手還被扣著,已經腫成了大饅頭,臉都快疼綠了。


    那名叫李同的清瘦男修,倒也識時務,當即擺低姿態,沉聲道:“晚輩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前輩網開一麵,放了我師弟。”


    人群中有噓聲響起。


    這瓜,第一口倒是挺甜,到這裏怎麽就變味了呢?


    吃瓜群眾不幹了,有人起了頭,於是噓聲便此起彼伏。


    李同臉色如霜打的茄子,頓時就有些掛不住,喝止道:“去去去,都一邊去,仙師交流心得,你們這些凡人湊什麽熱鬧!”


    噓聲更大了。


    方懷遠見圍觀群眾興致頗高,便有些人來瘋,吹著長長的口哨,對著秋微山的這位陸仙子獻起了殷勤。


    “陸仙子,方哥也想多看你幾眼,純欣賞的那種,你可千萬別挖我眼睛啊。”


    陸金花羞紅了臉,今日之事因她而起,本意是想借機發難,直接占下這間位置極佳的鐵匠鋪,在此建立師門據點,沒想到卻鬧成了當下這個局麵。


    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隻得故作姿態地冷哼一聲,不搭理他。


    方懷遠看似粗豪不羈,卻極懂分寸,適時鬆開手,並不與對方徹底弄僵,任由對方逃也似的離開了。


    “多謝方仙師仗義出手,救命之恩,銘感於心。”


    方懷遠轉過身來,坦然受了史鬆寒和小學徒一拜,然後拉起二人。


    “方某路見不平,若是力所能及不出手,心胸便不通達,並不特為救你們而出頭,無需掛懷。”


    史鬆寒仍是一疊聲道謝,“方仙師若是不嫌棄,還請隨小人移步踇隅酒樓,讓小人盡一盡心意。”


    方懷遠卻已經走入鋪中,直接道:“我看你這鋪子不錯,我想在這裏住一陣子,打打零工充作房費,你覺得怎麽樣?”


    史鬆寒心中一驚,有些拿不定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忙道:“方仙師若是不嫌小鋪寒酸,想住便住下,打零工是萬萬不可的。”


    方懷遠也不堅持,卸下背後的包袱,甩給史鬆寒,大大咧咧道:“別愣著啦,趕緊給我準備房間。”


    史鬆寒忙帶著小學徒去收拾房間了,方懷遠則走到熱氣衝天的火爐邊,熟練地撿起鐵錘,又用火鉗夾出一把長劍的劍坯,掄起巨錘便砸了下去。


    火光充滿整間屋子。


    圍觀人群已經散去,遊離在隔壁的糕點鋪前站定,側耳聽著鐵匠鋪的動靜,看著不斷飛濺而出的火星,決定先不回觀裏,想再觀望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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