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落音,那老者手上的釣竿便應聲而斷,隨即化為齏粉,消散於空中。


    遊離已經大致猜到眼前這位的身份,躬身而立,虛心斂容道:“玄真門第七十八代弟子道心,拜見心相師叔祖。”


    老者轉過身來,摘下鬥笠和蓑衣,露出裏麵灰色的粗布道氅來。


    但見其人,鶴發蒼顏,眉彎如柳,須垂似瀑。雖然身形矮小佝僂,卻難掩一身的仙風道骨。


    “已經到了七十八代嗎?看來傳承未絕,倒是個好消息。”


    心相老道點點頭,兩眼似睜未睜,喃喃自語道:“法名為道心?倒是稍微值得期待一下。”


    言語間,心相老道便瞬間出現在遊離麵前,遊離被唬了一跳,但還是竭力忍住了後退的衝動。


    心相暗讚一聲,飛身一躍,頭對頭倒立在遊離頭頂。


    遊離情不自禁地腦補了這詭異的畫風,卻又沒有感覺到頭頂老人有絲毫的重量,正暗自奇怪,心神中又響起了師祖的聲音。


    “雜念太多,緊守心神。”


    遊離依言持守,眨眼間便複歸於先前的靜定狀態。


    心相心中一喜,欣慰道:“不錯。終於來了個像樣點的了。”


    然後雙手運轉如風,飛快掐訣,口中誦念有聲,傳入遊離耳中,聲聲大如驚雷,直震得他心神動蕩不已。


    遊離本能地念誦起靜心咒:“冰寒千古,萬物尤靜。心宜氣靜,望我獨神。心神合一,氣宜相隨……”以此來勉力抵抗這份襲擾,試圖壓下心神的激蕩。


    心相見狀,加快了掐訣速度,雙手在身前留下道道殘影。


    漸漸地,遊離便感到喜、怒、哀、懼、愛、惡、欲等情緒,紛至遝來。


    若在平時,遊離自信還能通過趺坐入定來控製,現在一邊是耳中鼓膜欲裂,一邊心中煩悶難靜,心神大感煩惡,再這樣下去,被折騰出心魔都有可能。


    遊離當機立斷,放棄了對負麵情緒的壓製,任其外溢而出,轉而以殘存的一絲理性,緊緊守住心神中最純粹的一縷念識。


    任你群魔亂舞,我自守中致虛!


    不知過了多久,心猿歸府,意馬伏槽,心神終於歸於平靜。


    遊離一直緊繃著的心神徹底放鬆下來,這時才發現心神之中,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以前的心神之中,就像剛開竅的下丹田一樣,迷迷蒙蒙,霧障橫生。可現如今,卻產生了一片小湖,就像心相師祖垂釣的那方池塘一般,水麵清圓,微波不興。


    按下心頭的疑惑,遊離緩緩睜開眼。發現師叔祖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遊離便意識到,自己應該是通過考驗了。


    “雖然隻是個剛入門的小道徒,連心竅都沒鑿通,但還是要恭喜你,能一步到位,念識直接化神,蛻變為神識。”


    “神識?”


    心相老道見他仍像個一竅不通的小白,心裏反而很欣慰,便耐心解釋道:“吾輩修心修性,從最初的五感五識,到更為純粹的第六識念識,皆受識神所製。識神乃是後天之性,由心竅主宰,稱為下心,所產生的精神之力,即為念識。神識則生於元神,元神居於上丹田泥丸宮,可超生於陰陽之外,被稱為天心。所以,念識更進一步,便是神識。”


    遊離福至心靈,欣喜道:“師叔祖的意思是,我已經開通泥丸竅了?”


    心相微微頷首:“沒錯。剛剛幫你直接鑿通了泥丸宮,並臨時為你搭建起泥丸與心竅之間的‘鵲橋’,牽引念識逆行至泥丸宮中。好在你還算爭氣,一舉跨入神識第一境的心齋境。比起當年的小璿玉,表現要好得多。”


    遊離聞言,滿臉黑線,敢情自家師父還有這等“黑曆史”?


    然後順勢下跪,九叩祝禱道:“多謝師叔祖賜福。”


    心相見其乖巧懂事,眉頭便漸漸舒展開來,“你能進入老夫的心相天地,說明那方心字印已經認可你,這便是你我之間的承負——我這一脈,總算是後繼有人了。乘著我心力尚可,有什麽問題盡管問。”


    遊離感受了一番心湖氣象,已是天高雲淡,水波澄明,便問道:“師叔祖,按照正常修煉進度,神識應該在哪一個境界誕生?”


    “築基後期養神境。所謂養神,溫養的便是元神。你是擔心現在一步到位,會導致根基不穩嗎?”


    遊離不好意思道:“師父說過,我根骨比較差,一直擔心我肉身的修為跟不上神魂成長的速度,有違本門性命雙修的宗旨。”


    心相不以為然道:“老夫當年還隻是個次根器呢,不照樣修煉有成嗎?小璿玉的性格,是規矩有餘,變通不足,所以當年他進來時,就沒能過我這一關。不過念在他為老夫找了個好苗子,就不在他徒弟麵前抖落他那些黑料了。”


    遊離一聽,心想,自家師父這會兒是不是一直在打噴嚏?


    心相見他沒有什麽要問的,便主動開口道:“心印已經認主,裏麵藏有老夫自創的《天心訣》上半卷,你到時隻管自取,有什麽不懂的,問小璿玉就行了,他自己雖然練不了,見識還是有的。這枚古印中的古怪處頗多,我精研的時間太短,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謹遵師叔祖法旨。”


    “時間有限,老夫現在正式問你,你可願意繼承我這一脈的傳承?不要有壓力,剛剛替你鑿通泥丸宮,算是我這個做長輩的一點見麵禮。給你點時間,好好想想。”


    遊離一聽,肅穆道:“在徒孫做出決定前,能不能聽一聽師叔祖的一些過往經曆?師父對此一直諱莫如深,不肯多講。”


    心相眯起細眼,悠悠道:“想聽老故事啊,也好。那些個老黃曆,一直壓著,隻會發黴生蠹,偶爾翻一翻,見見天日也好。不過老夫心力有限,就長話短說了。


    “我玄真門曆經近萬年的傳承,一直隱居山林,抱殘守缺,全然不管外界變化。因此到了我們這一輩,其實已經日趨式微,遠遠落後於時代了。我與師兄二人立下宏誓,要一起將本門發揚光大。於是自發求變,主動擁抱時興的符道、丹道等外術一道。


    “師兄身為掌門,雖然一心求變,但行事穩妥,便隻肯結合本門心法,潛心鑽研符咒術。我則比較激進一些,獨自離開宗門,遍遊世間,尋找機緣。後來在一個上古遺址中發現了一枚古印。”


    見遊離眉頭挑動,心相笑道:“那枚古印上刻著兩個字:天心。當時和我一起探險尋寶中的一位密友,也很想得到它。說老實話,他的功法的確更適合這枚天心印,但我沒有同意。


    “多年以後,那人修煉有成,又找上門來求印,希望能借去參悟一段時間。我倆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最後自然是我身負重傷,落敗了。終究相識多年,他也沒趕盡殺絕,隻是將天心印一分為二,取走了刻著‘天’字的那一半。


    “那人臨走前放下話,他要借天字印參悟一千年。千年以內,隻管派嫡傳弟子前去挑戰他,贏了便能提前取回天字印。”


    見遊離不作聲了,心相笑道:“是不是覺得師叔祖言不由衷了?明明希望你能繼承,卻還假惺惺地讓你不要有壓力?”


    遊離連連搖頭,打死不認。


    “此仇自然是要我自己去報的,豈會讓晚輩來承擔?天心印原是我的本命法兵,被毀去一半,導致我根基受損。我自感雪恥無望,便幹脆自我兵解,留下這縷神識,靜待師門有緣後輩。然後委托一位掌管一方生靈生死的神祇老友,截留了我本世的記憶,投胎轉世去了。


    “所以,師叔祖唯一的心願便是,希望你能早些找到轉世後的我,點醒前世的夢。”


    遊離翹起大拇指,正色道:“師叔祖鐵血真漢子!別說還要繼承您的寶貴遺產,就算隻是本門的普通後輩,也當責無旁貸!”


    “這就肯答應了?”


    遊離神色忸怩。


    “不用擔心輩分問題,老夫不在乎這些虛名。你好好修行,將我這一脈的傳承發揚光大,便是對我最大的回報了。”


    遊離再次行九叩大禮,恭聲道:“徒侄孫道心,敬領師叔祖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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