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對父母安危的擔心,在遊離的請求下,璿玉子同意他將父母留在山上。


    於是,遊離在修煉之餘,抽出時間用火球符和金刃符幫父母清理山石,將西廂房擴建了一番,當作遊明達夫婦臥房。


    至於那天與父親談心一事,遊離已跟父親商議好,為免母親胡思亂想,決定暫時不將這事告訴母親。


    對於師父的庇護之恩,遊離暫時無以為報,隻能更加勤苦地修煉。


    數九寒天的一日清晨,大雪初霽,遊離一如往日,跟著師父在院子裏做早課。


    北風呼嘯,杏枝搖曳,落雪紛飛,宛若杏花提前開落。


    “下丹田是人身三大本命竅穴之一,是修道的根基。你打開丹田竅至今,已逾一個月,修煉中有什麽感悟?”


    遊離想了想,回道:“這兩天內視丹田時,內景中混沌迷蒙,萬物明滅不定,就算不停吐納導引身外的天地靈氣入內,還是一片死氣沉沉,就像……天地初開的樣子。”


    璿玉子道:“這是丹田開竅後的自我演化,若無外力幹預,過程會非常緩慢。好好體悟,此中有大道真意。”


    遊離想了想,又問道:“師父,接下來的修煉重點是什麽?是沉下心來繼續經營丹田竅,還是先著力打通任督二脈上的尾閭、夾脊、玉枕、泥丸、心竅等五個基礎大竅穴?”


    璿玉子正襟危坐,嚴肅道:“你所說的,正好涉及道門各脈修行方向的一大根本分歧。丹田乃人身氣府,開竅後,有的門派選擇穩紮穩打,先用心拓展丹田,打牢根基,再談其他;有的則傾向於速成,而把重心放到了其他基礎竅穴的開通上。畢竟修行一事,是一步快,步步快。


    “嚴格說起來,這隻是理念的差異,並非根本性的對錯之分。前者進境雖慢,但根基牢靠,厚積薄發,後期優勢便十分明顯;但隨著外丹術的昌隆,第二種方法所帶來的根基不穩等問題,便能被外藥所彌補,第二種方法就漸漸成為當今修行界的主流。”


    遊離吐了吐舌頭,“那豈不是人人都成了藥罐子?”


    璿玉子瞥了他一眼,讚許道:“能說出這話,說明你潛意識裏是反對借助外物的,這個想法倒無愧於本門弟子的身份。不過,道門之所以屹立天下上萬年而不倒,成為當今唯一的‘一教’,自然是因為曆代都有不死守所謂‘祖宗法’的革新者。修道自然忌諱依賴外物,但也不意味著就要全盤否定外物的作用,該用的時候就得用。”


    遊離道:“是這麽個理。”


    “時移世易,如今丹道大興,甚至有漸漸向世俗社會融合的趨勢。好壞暫且不論,但對我們修道者而言,也是一樁大福緣。”


    “難怪師父沒事就各處去采藥,但為什麽從沒見您開爐煉丹過呢?”


    “煉丹一事,尤其是上品丹藥,講究通力合作,非一人所能為。你不快快成長起來,為師有很多好丹方便沒法兒付諸實踐。”


    遊離一聽,躍躍欲試道:“那師父快說說徒兒接下來該怎麽修煉吧。”


    “你按《指玄通微心經》上的心法修煉就行了,每日內視丹田演化的內景,然後分出一部分精力,去開通第二大竅。‘丹田伏氣血,尾閭攝精元。’尾閭乃是收攝元精的關鍵竅穴。所謂歸根複命降白虎,便是從尾閭竅下手,將收攝而來的元精,轉入丹田之中,加速丹田內景的演化,這樣就可以提前祭煉法兵入竅了。”


    “在揀選本命法兵之前,先測測你的本命屬性。”


    璿玉子說著,取下肩頭的褡褳,乒乒乓乓地倒出了一堆奇形怪狀的物件。


    葫蘆、木尺、水晶珠、銅鈴……林林總總,散滿一大桌。


    遊離一一翻檢這些法器,看這個也好玩,見那個也稀奇,簡直個個愛不釋手。


    璿玉子看著他那沒見過世麵的樣兒,心中好笑,然後板起麵孔道:“看夠了沒?”


    遊離訕訕笑道:“看夠了,看夠了。”


    璿玉子搖搖頭,取出一個羅盤狀的法器,外圈分別刻著五行、雷法、神魂、靈鬼、器體等字樣。


    向內一圈,則又有細分。比如:


    五行和雷法,皆分為陰陽兩種屬性;


    神魂,分為神道、符道、丹道;


    靈鬼,分為靈修、鬼修;


    器體,分為煉器、體修;


    ……


    璿玉子將一塊墨綠色的玉符放置在羅盤中心位置,朝遊離道:“這是用於測試本命屬性的本命玉符。用意念引導丹田真氣,注入玉符之中即可。”


    遊離接過玉符,前後翻看了一下,卻看不出材質,然後按照師父的指示,從心神中分出一縷念識,引導真氣溢出指尖,緩緩注入玉符之中。


    那本命玉符隨即散發出瑩瑩綠光,羅盤上的指針便開始沿逆時針方向轉動不已。


    數個呼吸後,指針速度降低下來,在神魂一格上的符道和丹道兩小格之間,來回搖擺。


    最終,不偏不倚,停在了兩者之間的黑線上。


    “……”


    “……”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然而快小半炷香的時間過去了,眼見師父一直不出聲,遊離便開始心虛氣短起來,忍不住偷偷去看師父的臉色。


    師父氣色不錯,就是臉色有些不好看,難道是北風有點大,凍成這樣的?


    “師父……我這個……到底是什麽情況?”


    璿玉子回過神來,嘴角抽搐道:“幾個弟子中,就屬你小子最能給師父出難題。雖然知道你神魂天賦好,但難免會心存僥幸,認為你的本命屬性不至於正好落在吃資源大戶的神魂一道上,結果倒好,竟然是一擊兩中。”


    遊離委屈道:“我也不想這樣的呀……”


    “臭小子,我看你心裏早樂開花了吧?”


    璿玉子抬起手,作勢要打。遊離卻擺出一副任打任罵的聽話樣,氣得做師父的直吹須瞪眼。


    然而,二人心底的高興卻是共通的。尤其是璿玉子,簡直是老懷大慰——自己這個堂堂的高階符師,終於後繼有人了。


    隨後,璿玉子突然想起什麽,急忙從腰間氅衣內側的佩囊中取出一方玉印。


    這是一枚官印製式的乳白色殘印,遊離拿在手裏,發現此印是從印首一直到底部的印麵,齊根斷裂的,斷口整體很平整,若不是印首上雕刻的瑞獸隻剩下一半,乍一看,還真看不出來是一枚殘印。


    而印首上所殘餘的瑞獸,隻剩下尾部,看著像是貔貅或者饕餮一類的遠古異獸。


    至於三寸見方的印麵上,殘存的印文則隻有一個字。那字彎曲折疊,方方正正,遊離上下左右看了好幾遍,愣是沒認出是個什麽字。


    “這是九疊篆,印文是‘心’字。”璿玉子解釋道,“這枚心字印,乃是本門一位中興老祖的遺留物,曾立下遺囑,是留給門內的有緣後輩的。可惜一直都沒有合適的繼承人選。今天就看看你能不能成為那個有緣人了。”


    遊離恭恭敬敬地托在手中,以意念引導真氣注入心字印中,突然感到頭暈目眩,然後仿佛意念被一股巨力拖拽著,隻感到天地倒轉,恍恍惚惚。


    等再次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已身處一片鳥語花香的山穀之中。


    這裏奇花襲人,異草芬芳。不遠處更有一方小池塘,池塘邊正坐著一位披蓑戴笠的釣者,看背影,像是個老人。


    遊離滿心疑惑,遠遠地打個稽首道:“晚輩誤闖寶地,前輩見諒。”


    等了半天,卻沒有回應。遊離猶豫了一番,輕輕走上前,在老人身後一丈距離站定,安靜立等。


    清風徐來,水麵觳紋漸起,遊離心神跟著放鬆下來,竟緩緩進入某種靜定的心境裏。


    這時,他的心神中突然響起一個蒼樸的聲音:


    “還真是‘竹朽心欲沉,花香人自來’。——可算來了一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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