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63年2月的一天,在美國的宋子文終於接到了蔣介石的訪台邀請函。


    麵對來柬,接受不接受邀請、去不去台灣?作為年近古稀68高齡的宋子文睡不著覺了……


    五年前,他去香港並在港滯停時,說實在的,他很想轉道順便赴台看看,那裏雖有政敵,也有朋友。人與動物的最大的區別是感情。可是當年那場記者招待會在港等於白開,他搖動的橄欖枝,台灣當局竟沒有一絲反應。如今五年過去了,他宋子文也沒有當初那個欲望了。蔣介石又作出邀請,豈不是強人所難嗎?


    宋子文手拿請柬,召開家庭會,征求家人的意見。


    大女兒羅烈特首先站出來反對:“爸爸,你在野時,蔣介石把你當狗看。你想去台灣時,他又不發邀請。我看這次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二女兒瑪麗珍也附和:“前天我看了一份報紙,說台灣正要反攻大陸,戰備火藥味很濃。我是怕爸爸去台灣當他們的炮灰了?”


    張樂怡瞪了女兒一眼說:“你就不講一些好聽的話!”


    女兒不服氣地說:“爸爸征求意見,我要不說又不好,說了你還瞪眼。叫我也不知道怎樣做人了?”


    這時,宋子文道:“女兒知疼爸爸,爸爸不會做炮灰的。爸爸命大,就是共產黨的炮彈當年落在我的防護所上,愣是不爆炸,你們說為什麽?這叫基督保佑。”


    三女兒卡德琳是宋子文最喜愛的小女兒,比起兩個姐姐來,最能看父親的眼色行事,她很少受到宋子文的批評。遇到爸爸高興的時候,她就喊著叫著跑來了,因此宋子文稱她“小喜鵲”。這時卡德琳站起來說話了,顯然她的觀點是不同於兩個姐姐的,也許她受“爸爸不會做炮灰”的啟示,猜想爸爸是想去而又猶豫。便道:


    “爸爸年老了,不走動走動怕機會不多了。姑父那邊有邀請,散散心未必不是好事。再說爸爸曾有去台灣看朋友的想法,這次順便也捎帶吧。”


    “小喜鵲說的有道理。”宋子文點點頭,接著又點將了:“太太,你也談談吧?”


    張樂怡理了理發白的頭發道:“我嗎?孩子們說得都有道理,都是為你好。我就隨你個人的意見了,你說去咱們就去,不去就不去,我這裏好說。”


    “容我再考慮一下。兩天後再告訴你們。”宋子文做了總結。


    不過,經過兩天的考慮,宋子文還是接受了邀請,是故土的深情在吸引著他。


    葉落歸根嗎?不歸根,踏一踏自己的國土也是高興的。這便是宋子文晚年的心態。


    就這樣,宋子文在太太張樂怡的陪同下,乘機飛到了台北,開始為期半月的訪問和鄉情的聚餐。


    在台灣,他同蔣介石進行會晤,對世界局勢進行了有益的探討。特別是對老蔣反攻大陸的計劃很感興趣。大概這中間不能不包括了宋子文“葉落歸根”的個人因素。


    自從1960年6月19日,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到台北訪問,雙方達成“長期友好”的協議後,蔣介石一刻也沒有停止對大陸反攻的宣傳。時不時對大陸領土發動空襲,並經常向大陸投放“遊擊隊”和宣傳單,其中大部分是在廣東省內。他們分散在鄉村,試圖建立基層的反共組織,但始終沒有重大突破和作為。


    北京也時常發布國民黨特務被處死的消息。國民黨政府經常宣布“遊擊隊”的成功,但有時也承認失敗。例如1963年1月1日,國民黨中央情報局承認,中共在各次小規模衝突中打死國民黨“遊擊隊”172人。幾天後,北京又宣布5名國民黨特務被處死,另有10名被關押在廣州和廣東其他城市的監獄裏。


    當蔣介石樂陶陶地談論他的反攻大陸計劃時,宋子文插言道:“來前,我女兒還提示,不要我當國民黨的炮灰!”


    蔣介石笑了:“當炮灰的應是共產黨。現在大陸天災人禍。地裏不打糧,喊空賣空,蘇聯又逼債,時機成熟。”


    宋子文一個勁地點頭。


    可是宋子文卻不說拿錢支持,蔣介石也不便張口。會談雖熱烈但並無收獲。蔣介石要求宋子文訪台的真正目的並未達到。


    國民黨敗逃台灣後,這是宋子文第一次來台,亦是最後一次來台。


    此後宋子文在美國的日子應該說是安穩的。


    晚年的宋子文,吃喝不愁,隻有親情、鄉情、友情,加上由繁忙的政務走上寂寞的孤獨,常常在困惑著他。在他看來,那些在官場上混跡的人一個都不能結交,都是些狼心狗肺、無情無義的禽獸。包括他的姐夫孔祥熙。近墨者黑,其大姐靄齡也都變壞了。在親人中,隻有子良、子安和美齡還與他保持著熱線電話。


    小弟子安是媽媽去世時就吩咐他和姐姐要照顧好的,因為他還沒成家。可是子安在1950年以後就被哈佛大學列入“下落不明的人”。實際上,他在舊金山,是那裏資金雄厚的廣州銀行董事長。


    1969年2月25日,噩耗突然傳來——宋子安在香港病逝。


    宋子文很吃驚,想不到小弟竟“走”到了他的頭裏。


    親情驅使著宋子文,赴港為小弟子安送葬。


    在出席小弟子安的送葬會上,宋子文收到了二姐慶齡從北京發來的唁電。宋子文老淚縱橫:“二姐,你為何不來啊?”緊接著,宋子文為盼二姐來港,又向北京回複了一封電函,不知什麽原因,直到宋子文離開香港時,也沒回音。


    帶著這種遺憾,宋子文回到了美國長島那個雖豪華卻令他孤獨的高級別墅。


    宋子安去世兩年後的1971年4月。這年宋子文已經77歲高齡了。他的生日還沒過,一塊不祥雲卻籠罩到他的頭上了。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4月24日晚,他與太太張樂怡高興地應邀去舊金山老朋友愛道華·尤家裏做客。


    這天,宋子文十分開心。一大早,他就提醒太太晚上有人請客,別誤了點。因為晚年的宋子文把友情放在至高無上的位置上。


    這晚,老朋友愛道華·尤著實做了一桌合宋子文口味的中國菜。也許朋友的好心,最後倒釀成了宋子文的最後晚餐。


    這晚,高興的宋子文又說又笑,又吃又喝,一連品了十幾道菜,讚不絕口,大有食胃不飽之意。


    陪他吃飯的太太張樂怡也感到驚奇,知夫莫若妻,因為她清楚丈夫的飯量。


    直到最後一道菜“清燉龜魚”上來時,按一般常規,子文是不吃龜肉的,隻能喝點湯,沒想他又夾了一塊肉。殊不知就是這一塊肉,使他喘不過氣來,麵露驚恐之色,立時倒在地上。沒容送醫院搶救,即命歸黃泉。


    此後,屍體解剖證明,那塊龜肉卡在他的氣管裏,終因年事已高,心髒太弱,不能經受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了。


    宋子文的猝然去世,驚動了所有的親朋好友。


    尼克鬆獲此消息後,立即授意與宋子文有關係的美籍華人盡快邀請宋靄齡、宋慶齡、宋美齡這三位中國近代史上的著名女性前來紐約參加宋子文的葬禮。按尼克鬆的說法,這一方麵可在人道主義上成全宋氏三姐妹再次相逢,同時也在外交上為其盡快叩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大門找到捷徑。因為尼克鬆知道,隻有通過中美兩國高層領導人之間的接觸,才能談得上改善兩國關係並建立外交關係。於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副主席宋慶齡女士便是他最盼望會晤的首要人選。


    電報發到北京宋慶齡那裏,二姐很快做出奔喪的回音。


    而台灣的宋美齡則以中共將派宋慶齡赴美為由,拒不參加哥哥宋子文的喪禮,隻是由蔣介石“頒挽”一塊題“勳猷永念”四字的匾額。


    為實現這一目的,尼克鬆於1971年4月26日特地向台北宋美齡發了唁電。這唁電不僅使宋美齡感到意外,就連已經對美國不抱什麽希望的蔣介石也為之振奮,他要宋美齡借參加宋子文葬禮之機再次施展其“夫人外交”的才能。然而,當宋美齡的專機剛飛到美國夏威夷上空時,卻收到了蔣介石“暫不飛紐約”的急電,憑多年的經驗,宋美齡預感到一定發生了什麽變故。她很快就在當天的《紐約日報》上發現了秘密:宋子文葬禮在即,中華人民共和國副主席宋慶齡女士將於近期飛往紐約。三天後,蔣介石看出了美國急於同中華人民共和國改善關係的用意,同時又害怕這次葬禮是上了中共的“統戰圈套”,便又電告宋美齡勿去紐約。宋美齡為了蔣介石而又一次作了犧牲,放棄了三姐妹再次相逢的一次良機,於4月30日返回了台北。後來宋慶齡因短期內無法解決包機問題而未能成行,致使尼克鬆早日會晤中國高層領導人的計劃完全落了空。


    盡管尼克鬆總統為宋氏三姐妹在美國相逢做出了努力,然而宋氏三姐妹終於未能相逢,這不能不說是世紀之憾!


    5月1日,國際勞動節這天,宋子文的追思禮拜在紐約市中心的教堂舉行。宋子文的太太張樂怡和三個女兒,以及宋子良、顧維均、台灣駐美“大使”劉鍇等數百人參加。


    大姐宋靄齡因丈夫去世時子文不到場而拒絕出席葬禮。


    美國的尼克鬆總統雖有治國的氣魄,而沒有促成宋氏三姊妹團圓的本事,無言自羞,亦憤怒地宣布不出席葬禮。


    宋子文的葬禮在簡單和匆忙中完成。


    一生不甘寂寞的人終於寂寞了。


    一生不甘人後的人終於人後了。


    從宋子文葬禮上,不難看出中國“蔣宋孔陳”四大家族間以及家庭內部的深刻矛盾來。


    兩年後,宋子良又在紐約病重住院,消息傳到二姐慶齡那裏,這年宋慶齡已經81歲高齡。她身體不好,未能成行。她在給友人的信中真情流露:“我真難以相信他已經離開了我們!聽說子良弟晚年多病多災,花掉了他平生的積蓄,不得不靠親屬幫助。他和子安都是我的多好的弟弟啊,從不傷害任何人,對於他的病重,我止不住地掉淚。”


    1981年5月29日,宋慶齡在北京逝世後,宋慶齡治喪委員會向在台灣和海外的宋慶齡的親屬和好友發出邀請,歡迎他們前來參加喪禮。親屬中包括蔣介石夫人(宋美齡)、孫科夫人、宋子良及夫人、宋子文夫人、宋子安夫人、蔣經國、蔣緯國以及宋靄齡和孔祥熙的子女孔令侃、孔令傑、孔令儀、孔令俊等。孫科夫人陳淑英的花圈上寫道:“沉痛哀悼親愛的媽媽——兒媳陳淑英敬挽”,擺放在棺前,還有其他到場的親屬們獻的花圈。從美國發來唁電的有二弟宋子良及夫人、小弟宋子安的夫人、大弟宋子文的長女。


    宋美齡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在表麵的沉默下,事情可能要複雜得多。據接近她的人士透露,在那暗淡的日子裏,他們看到宋女士以燭光和淚光洗麵,默默地為二姐祈禱。廖承誌後來在一篇講話中說,北京這些電報發出去後,特別是邀請宋美齡參加葬禮,“蔣經國很惱火,派人到美國去,又寫信去,又如何如何,又通過孔令侃,怎麽樣怎麽樣”(可能要孔令侃去阻止宋美齡回複)。


    在宋慶齡駕鶴西去的第二年,三兄弟中最後一位宋子良也因久病難醫,靜靜地躺在紐約的一家醫院裏閉上了眼睛,走完了他人生的軌跡。


    縱觀宋家三兄弟的一生,他們起步在中國,輝煌在中國,而魂落異國,這當然也是三兄弟的遺憾。他們在舊中國以“四大家族”之一家確定了自己的曆史定位,而在高堂父母麵前卻沒能守孝,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如今上海的“萬國公墓”,由於國家名譽主席宋慶齡的正寢而改為“宋氏墓園”。在宋氏父母的墓前,還辟有六個墓穴,很顯然是宋氏三兄弟和三姐妹的墓穴。這是遵照宋氏父母的遺願,按照中國的傳統慣例,死後讓他們的子女也埋在腳邊,入土為安。然則宋氏六位兄弟姊妹中,隻有慶齡實現了父母雙親的遺願,而其他五位終究沒有入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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