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籠罩下的皇宮顯得了無生氣。崇政殿內,神宗臨朝,吳充、王珪各領一班大臣列於殿內。神宗向眾位大臣詢問參知政事的適宜人選,王珪出班推薦蔡確。宰相吳充則出班奏說:“陛下,徐州太守蘇軾任期將滿,臣以為蘇軾最為合適。蘇軾自知密州、徐州以來,政績昭然,天下共知,若不重用,官員們必重門路而輕政績,天下人必以為朝廷任人唯賢僅口頭而已。”


    王珪不悅,暗暗向李定使了一個眼色。李定會意,急忙出班奏道:“陛下,蘇軾居功自傲,吟詩作文有狂悖之言,朝廷應當予以治罪。”神宗卻認為蘇軾曆來愛寫詩文,難免偶有思慮不周之處,不足為怪。


    李定將早就藏在袖中的蘇軾詩卷呈遞出來說:“微臣有詩為證。蘇軾在徐州作《石炭行》一詩,請陛下禦覽。”神宗心中疑惑,親自讀那詩卷。隻見詩前有序言雲:“彭城舊無石炭,元豐元年十二月,始遣人訪獲於州之西南白土鎮之北,冶鐵作兵,犀利勝常雲。”全詩為:“君不見前年雨雪行人斷,城中居民風裂骭。濕薪半束抱衾裯,日暮敲門無處換。豈料山中有遺寶,磊落如磐萬車炭。流膏迸液無人知,陣陣腥風自吹散。根苗一發浩無際,萬人鼓舞千人看。投泥潑水愈光明,爍玉流金見精悍。南山栗林漸可息,北山頑礦何勞鍛。為君鑄作百煉刀,要斬長鯨為萬段。”神宗看完蘇軾的詩作,凝神沉思。


    李定接著說:“陛下,蘇軾這首詩分明在說朝廷是奸邪之窟,說自己是古代的正直遺民,要以徐州之炭,鑄成利劍,斫殺朝廷的奸邪之人。”


    聽到李定如此危言聳聽,眾大臣大為吃驚,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宰相吳充大怒,戟指而罵:“李定,你如此解詩,分明是要陷皇上於不義,陷朝廷於不義!你深文周納,羅織構陷,你才是大宋的奸臣,你和蔡確分明就是則天武後朝的周興、來俊臣!”


    吳充所言正觸到自負而敏感的神宗的痛處,他煩躁地站起,趨走於龍案之後。蔡確察言觀色,立刻添油加醋地說:“吳充是王安石的親家,他早對王安石去相不滿。這是發泄私憤!”


    吳充是公事公論,見蔡確反倒將私事攪渾進來,氣得直發抖:“蔡確小兒,你……你……和李定以害人起家,難道你……你要害盡天下忠臣!”李定和蔡確心中得意,但表麵上還裝作無辜,苦求皇上為他們做主。


    王珪不動聲色,仿佛事不關己一般,靜靜站在一旁不說話。蔡確跪下懇求道:“陛下,臣奉命審理趙世居謀反一案,隻知忠於皇上,忠於大宋,不知陷害忠臣!臣可是一片忠心啊!


    神宗再也忍耐不住,突然一拍龍案,大聲說:“好了,忠奸朕自明白,吳充不得妄言!”言下之意顯然偏向蔡確,吳充憤懣難當,終於氣得倒在朝堂之上,渾身抽搐。


    眾人大驚,神宗揮揮手,命人抬去太醫院。百官心中有的吃驚,有的哀歎,有的憤恨,但都不敢多說一句話。王珪向張璪使了個眼色,張璪會意,出班奏道:“陛下,現已查實,蘇軾擅自挪用修築城牆的朝廷撥款挖掘石炭!”因為嚴冬時節,天寒地凍,修築城牆的工程無法進行,而徐州百姓又急需取暖的石炭,蘇軾便將修築城牆的朝廷撥款暫時用來雇用勞力挖掘石炭,之後用出售石炭所得之資及時還補朝廷撥款。神宗知道上述情況,覺得蘇軾挪用之罪不必追究。張璪也承認蘇軾及時還補款項,但堅稱蘇軾的行為終究是未經朝廷允許,實屬私自挪用,仍請神宗治蘇軾之罪。


    德高望重的吳充氣倒在朝堂之上,神宗心中有些愧疚,對李定、蔡確也有些不滿,聽到張璪堅決請治蘇軾之罪,煩躁不已地說:“好了,好了,蔡確任參知政事,就讓蘇軾到湖州任知州吧!”


    王珪不發一言就達到了阻止蘇軾進京的目的,還使吳充惹惱了聖上,心中暗喜,急忙俯首遵旨,回翰林院起草蘇軾調任的詔書去了。


    王珪辦完事剛出翰林院門,就看見王詵興高采烈地從殿內走出,腋下夾著幾本詩集。王珪忙上前施禮,問王駙馬何事如此高興。王詵晃著手中的詩集,說這是他給蘇子瞻出的詩集。王珪聽了,登時兩眼一亮,請求王詵送他一本。


    王詵知道王珪一直看不慣蘇軾,對蘇軾官職升遷百般阻撓。他上下打量著王珪,狐疑地說:“你曆來對子瞻沒有好感,要他的詩集做什麽?”王珪眯著小眼睛,嗬嗬一笑,說:“此話從何說起,論起淵源,子瞻科考之時,我還是考官之一呢,按說我與子瞻也有師生之緣吧。”王詵見王珪一臉誠懇,便答應送他一本,接著帶諷刺意味地說:“畢竟是當朝的宰相嘛!該讀一讀我大宋第一才子的大作呢!”王珪急忙點頭稱是。


    王珪拿著《蘇軾詩集》歡喜地回到家,立刻命下人去請張璪,自己在書房翻看起來。夜幕降臨,王珪看罷《蘇軾詩集》,長舒一口氣,鄭重其事地將詩集輕輕放在桌上。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秘的笑容,又吩咐管家拿酒上來。管家端酒進來,心中納悶兒,老爺極重養生,晚上一般不飲酒的。今日為何要破例飲酒呢?王珪端起一杯酒,細細地聞了酒香,一飲而盡,還咂咂嘴,仿佛別有滋味,吟誦道:“好。‘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這種時候該飲酒。茶,太淡了。”


    這時,仆人來報張璪來了。王珪命人請他進來,張璪進來施禮罷,忙問道:“恩公,這麽晚找學生來,所為何事?”王珪叫聲“邃明”,便扶桌欲起,張璪急忙上前扶住。王珪堅持起身,將詩集交到張璪手裏,鄭重其事地說:“速將此詩集交給李定,一定要細細驗看!”


    張璪施禮說:“恩師盡管放心,學生這就去辦!”說完,轉身欲走。王珪叫住他,叮嚀說:“成敗在此一舉,不可疏忽。”張璪深深點頭,轉身離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深夜的諫院內,燈燭通明。張璪和李定、舒亶等人徹夜翻看蘇軾的詩集,一邊檢查,一邊用朱筆勾畫,不時議論。窗紙上人影憧憧,讓人不寒而栗。


    第二天早朝,李定首先向神宗稟奏說:“陛下,新任湖州知州蘇軾,在謝表中嘲弄朝廷,妄自尊大,目無人主。他在謝表中稱變法者為‘新進’,大有不屑之意,看得出他仍對變法耿耿於懷。言外之意,執新政美法者皆年幼無知之輩,惹事生非之徒。蘇軾妄稱自己能牧養小民,其寓意是新法美政不能養民,語鋒直指陛下。蘇軾每遇水災幹旱,必散布謠言,歸咎於新法美度。因其善以詩諷刺時政,在民間流傳甚廣,影響極壞,若聽之任之,必釀大禍。臣伏望陛下念新美法度來之不易,痛割仁愛之心,將其依法治罪。”神宗略皺眉頭,說:“謝表乃官場例文,不必過於當真。”


    禦史舒亶接著出班,從袖中掏出《蘇軾詩集》奏道:“陛下,此乃蘇軾詩集與微臣奏劄,請陛下禦覽。”神宗命張茂則呈上來。舒亶掏出奏章,拿腔拿調地說:“陛下,臣見蘇軾知湖州近謝上表,有譏諷時事之言。流俗爭相傳誦,忠義之士無不憤慨。自新法頒行以來,異論之人固為不少,然包藏禍心,怨望其上,舉天下隻有蘇軾一人而已。所言無一不譏謗聖上。陛下推行《青苗貸款》,意在接濟農民,振興農桑。然而蘇軾卻說,‘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意思是說農民們老老小小都跑到城裏去借青苗錢,卻在城裏胡亂花掉,其結果隻是使孩子們學會了一點城裏口音,耕作務農全都荒廢了。這不是誹謗新法又是什麽?陛下行仁德之政,可謂堯舜之心矣,昭若天日,而蘇軾以偶得之虛名,無用黃老之學,不思聖恩,譏諷朝政。伏望陛下詔有司論蘇軾大不敬罪,以儆天下為人臣子者。”


    章惇沒好氣地斜了舒亶一眼,不想張璪出班奏說他也要參劾蘇軾,章惇為之一怔。他們與蘇軾同舉進士,一同為官,想不到他竟落井下石。自從攀附了王珪,連同年之誼都拋諸腦後了。神宗翻看了《蘇軾詩集》,有些生氣地將詩集合上,讓張璪奏來。張璪說:“微臣在諫院接到一份檢舉劄子。劄子中稱,蘇軾在湖州上任時途經靈壁鎮,被邀遊覽張氏藝園,蘇軾為此作了一篇記文。其中雲‘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則忘其身,必不仕則忘其君’。我主乃盛世明君,而蘇軾分明教天下之人,無進取之心。微臣以為,天下之人,無論仕與不仕,皆不能忘其君父,而獨蘇軾有‘必不仕則忘其君父’之意,此乃廢為人臣之道也!”


    自負而敏感的神宗登時怒容滿麵。章惇見狀,趕緊出班說:“陛下,蘇軾之意是說要行老莊之道,凡事不可強力而致。知諫院張璪不學無術,歪曲蘇軾原意,居心甚為叵測!”


    張璪在眾多同年當中,本就是舉業不精。進入仕途之後一心想著升官,每見蘇軾、章惇底氣就泄了三分,這會兒被章惇罵得無語反駁,隻得低下頭去。李定見機也進言道:“蘇軾有四罪當廢——目無人主,暗諷君主,是為不忠,此其一也;造謠惑眾,動搖民心,擾亂天下,臣德喪盡,此其二也;攻擊新法美度,誹謗時政,此其三也;好大喜功,借天災之機,為己樹碑立傳,貪天功而為己有,有不臣之心,此其四也。臣伏望陛下聖裁。”四條罪狀以第四條最為嚴重,將蘇軾刻碑紀念說成謀逆之舉!李定如此蛇蠍心腸,使眾臣都驚呆了,一時都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神宗目視左右,見無人再言,心中更不耐煩。他讀過蘇軾不少詩文,也聽過太後對蘇軾的誇讚,本不信他會有不臣之心,隻是憤恨蘇軾的文人做派。新法是自己一生的心血,需要的是朝臣團結一心,怎能容他吟詩作文攪亂讀書人的心思?李定等人不免夾雜私心,但還得駕馭他們為新法施行繼續出力。想到這,神宗點頭道:“也好,就召蘇軾進京,審理清楚吧!”


    章惇大驚,急忙說此事並無實據,勸神宗慎重為宜。駙馬王詵也出班說:“陛下,台諫異口同聲,共參蘇軾,雖有慷慨之言,但理不能服天下。詩諷朝政,古來如此,未聞以詩文治罪者,若以此治罪詩人,我大宋必開文字獄之先河。況詩中所指,並非捏造,皆為事實。台諫之言,表為忠君,實為阻塞言路,打擊切直忠臣。臣伏望陛下明辨是非,莫上奸佞之臣危言聳聽之當。”


    王詵的話引起大臣一陣騷動,但顯然激怒了神宗,更何況神宗的妹妹西蜀公主對自己這個駙馬頗有微詞,神宗對他一直心存不滿。神宗怒容滿麵,高聲地說:“你給我站回去。如何處置,朕自有數。”接著喝命專使押蘇軾進京查問。


    這時,王珪不失時機地出班表奏,建議蘇軾詩案一事,交知諫院張璪和禦史中丞李定二人主持審理。神宗點頭答應,便命退朝。王詵還要申辯,張茂則已催著眾官退朝了。王詵隻好失望地回到家中,直為蘇軾的境況擔憂。


    王詵回到駙馬府,神情落寞。一個人躲進畫室,看到桌案上的筆墨紙硯,心中氣憤,上前把桌案掀翻,摔得“嘩嘩”作響,接著大罵道:“小人當道,忠良受害,天地不容!”西蜀公主聞聲而至,急忙詢問他為何如此動怒。王詵便把朝堂上李定等人以蘇軾作詩誹謗新法之事說了一遍,西蜀公主感歎道:“真是小人當道,吟詩也能牽出罪過來!”王詵歎氣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回連聖上都下旨押子瞻進京,恐怕凶多吉少啊!”


    西蜀公主擔心地說:“本宮知道,是駙馬為蘇軾刻印詩集,恐怕也會牽連進去的。”王詵一拍腦門,懊惱不迭地說:“王珪老賊!可惡至極,怪不得他跟我要子瞻的詩集,原來是暗中要誣陷於他!公主啊,你去向太後求求情,救救子瞻這一難吧!”


    公主本意是為王詵擔心,想不到他隻想到蘇軾的安危,對自己卻渾然不顧,不禁又懊惱又覺好笑,端著架子故意撒嬌說:“駙馬也知求本宮了,你不是說永不求我嗎?”王詵無奈地施禮說:“公主大仁大義,請見諒吧!眼下救人要緊。”公主不依不饒,旋即哀怨地說:“本宮幫了你,你就對本宮言聽計從;事情一過,依然如故,冷落本宮。”王詵聽了,立刻說:“天地良心,為夫豈能如此無狀”言畢,跪於地上,說:“公主,為夫求你了,救救子瞻吧!”說完,王詵淚水滾滾而下。


    西蜀公主為之一驚,忙上前相扶,說:“駙馬請起,你為朋友肝腦塗地,為妻又怎能坐視不管呢?況且國之忠臣。本宮這就去求母後。”


    此時,禦史台大院中的幾棵古鬆上,一群烏鴉在嘶叫著。樹下的李定、舒亶焦躁地來回踱步。原來,他們找了很多人,要他們去湖州逮捕蘇軾,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去。這時,臉皮蠟黃、絡腮胡濃密的皇甫遵進來施禮說:“殿前諸班都虞侯皇甫遵見過李大人、舒大人。”李定歡喜地說:“不敢,不敢。你可是皇親國戚啊!皇甫兄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皇甫遵笑著反問:“大人,下官之意,難道大人不知?”李定、舒亶登時會意,拱手道:“那就有勞皇甫兄走一趟,路上可要好好照應蘇大人!”皇甫遵會心一笑。


    王詵忽然想起還要將這消息盡快告訴蘇軾,便立即差人去打探李定究竟派何人做押解官。仆人回報說是太皇太後的遠房表侄——都虞侯皇甫遵。王詵知道他是個勢利小人,恐怕途中會對蘇軾不利。王詵心中驚慌,急忙寫了一封密信,告知在南京當通判的蘇轍火速通知蘇軾朝中動向,令仆人連夜去送信,仆人遲疑地說:“大人,按大宋律法,這樣通風報信是重罪,要不要……”王詵瞪了他一眼,喝道:“怕什麽!出了事有老爺我擔著。趕緊去南京!”仆人不敢多言,飛馬趕去南京。


    西蜀公主慌慌張張地奔進怡養殿,邊走邊喊:“母後!”高太後正在看書,見女兒神色驚慌,以為女兒和駙馬又吵架了,前來告狀。公主搖頭否認,接著說:“母親,駙馬為蘇軾出了詩集,台諫們以蘇軾譏諷新政為名彈劾蘇軾。皇兄一怒之下,要以詩案治蘇軾的罪。”高太後吃驚地說:“竟有這等事?!”說完,又起身喃喃自語地說:“蘇軾乃國之名士,自杭州、密州、徐州任職以來,政績不凡。天下讀書人也無不視其為文壇泰鬥,如何忽然又以詩治罪呢?況且,這些詩已過去數年,分明有小人要讒害忠良。”


    西蜀公主忙點頭稱是,並說情勢十萬火急,請太後快救救蘇軾。高太後得知蘇軾並沒有革職,隻是召還京城問話,心中稍稍安定,緩緩說道:“嗯。莫急,此時你皇兄正在氣頭上,不宜去找他。況且,祖宗有製,後宮不得幹預朝政,待事情水落石出,哀家自有主張。”西蜀公主無奈地點頭答應……


    元豐二年(1079)三月,蘇軾改知湖州,接到調任的聖旨,辭別遠送出城的徐州官員和百姓,帶著一家人南下,於四月抵達湖州。


    湖州南接杭州,北瀕太湖,是一座具有兩千多年曆史的江南古城。戰國時楚國春申君徙封於此,築城置縣,因其澤多菰草故名菰城縣。隋置州治,以濱太湖而名湖州,湖州之名從此始。蘇軾通判杭州,曾因公事多次來往湖州,這回也算是重回故地了。湖州官員、百姓聽聞保全徐州城的大宋第一才子——蘇軾來任湖州太守,興奮不已,紛紛出城迎接,令蘇軾一家感動不已。


    蘇軾一家在府衙安頓停當,趁著天晴,便與采蓮在院內晾畫。突然一個青年衙役快步走了進來,正是蘇轍手下的差官李福。他慌慌張張地進來要找蘇軾,采蓮忙將他領進來。李福向蘇軾施禮道:“大人,小的奉南京蘇大人之命,來給大人送信。”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蘇軾笑著對采蓮說:“是子由送信來,不知有何事。”展信讀罷,不由得臉色大變。


    李福擔憂地說:“蘇大人,我們家通判大人說了,李定在朝堂上彈劾大人,聖上大怒,要遣專使前來拿問。據說,駙馬爺為大人出了詩集,那夥人發現後,說您有以詩譏謗新政之罪。您寫的一篇什麽靈壁……”


    蘇軾一下就知道其中原委,知道這禍是躲不過了,接口道:“是《靈壁張氏園亭記》。”李福點頭說:“對對對,就這篇文章,說是也有謗君之罪。通判大人令小的轉告太守,速想辦法。”


    采蓮一聽,慌得直叫:“這可如何是好?!”蘇軾皺著眉頭,示意家人不必驚慌,坦然說道:“天下有大勇者,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豈能躲避求全。況且,我並無罪,隻是說了幾句實話。若說實話也有罪,那蘇某苟活於世還有何意義,不如與屈原一樣投江算了!告訴子由,讓他放寬心即是。”李福點頭答應,心中對蘇軾的坦然既驚奇又佩服,轉身回南京複命去了。


    王閏之得知朝廷要來抓人,急得大哭:“叫你不要作詩議論朝政,眼下禍從天降,可怎麽得了?”蘇軾安慰道:“子由信中說,隻是回京接受詢問,並未罷官問罪,不會有事的。再說我坐得直,行得正,問心無愧,有何懼哉!”閏之當即無話。


    第二天,蘇軾著官服坐於湖州府衙大堂之上,衙役侍立,靜靜等著差官到來。忽然闖進來五人,手執刀劍,殺氣騰騰地圍在府衙門口。皇甫遵身穿官袍,手持笏板,其兩旁差人青衣黑巾,刀劍在腰,到堂下站定。蘇軾神情自若,下堂來到皇甫遵前,施禮說:“蘇某自知得罪朝廷,請讓蘇某與家人告別。”皇甫遵瞥了蘇軾一眼,冷冷地說:“還不至於如此。禦史台有令,押解大人進京問案。”蘇軾淡淡笑道:“你還叫我大人?就是說朝廷尚未削奪我的官職?”


    皇甫遵尷尬地點頭承認,旋即擺手,四個隨從迅速來綁蘇軾。湖州府衙役大喝一聲:“誰敢!”未等四人動手,已將他們鎮住,把皇甫遵也嚇得後退了幾步,大喊道:“怎麽?要拒捕抗命嗎?”蘇軾喝命衙役退下,四個差人仍上前欲綁蘇軾。蘇軾凜然說:“我尚是朝廷命官,豈可隨便緝拿?”皇甫遵冷笑說:“我隻知禦史台有令,羈押進京,不問其他。拿下!”差人見蘇軾鎮定自若,一時遲疑不定。


    蘇軾淡淡一笑,說:“無非是蔡確、李定興風作浪罷了!諒你們也不敢置老夫於死地!”皇甫遵一愣,再次喝命差人拿下蘇軾。差人們隻好上前,低聲說:“大人,公務在身,我們也是無法。得罪了。”說完,將蘇軾五花大綁起來,烏紗帽也墜落於地。然後他們如同捆縛雞犬般地推搡著蘇軾出了公堂。


    湖州府衙外,聞訊趕來的官員、衙役、百姓哭跪於地上,紛紛為蘇軾告饒求情。有許多年輕百姓團團圍住皇甫遵和差役,大聲質問蘇太守所犯何罪,更有的百姓直接嗬罵他們為狗官、狗腿子等。皇甫遵見狀大驚,壯著膽子喝道:“刁民!違抗聖旨,罪加一等,讓開!”


    蘇軾心中萬分感動,大聲說:“各位同人,父老鄉親,朝廷無非是叫我進京問話,你們不要擔心,萬不可衝撞專使。”不料,有百姓立刻高聲質問道:“問話還綁人?哪有綁人問話的?打死這幫奸賊。”一時群情激憤。眾人聽到此言,紛紛響應,層層疊疊地擁上來。皇甫遵和差人們登時驚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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