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新年,除夕晚上,蘇邁和鄰居家的幾個孩子在院子裏放鞭炮。鞭炮聲聲,一派過年的景象。


    書房內,蘇軾在桌上畫完一張財神像,頗為得意地笑了笑。小蓮、采蓮、巢穀在一側圍觀。小蓮在一旁竊笑不止。巢穀見蘇軾畫的財神像沒有耳朵,不禁疑問,小蓮笑著告訴他,先生是在諷刺王相國隻為大宋聚財,而不納忠言。


    蘇軾說:“今天是大年三十,介甫公已榮升宰相,明日我無禮可送,就送給他這幅畫吧。”小蓮擔心地說:“先生,明日王相國家拜年的人必多,這畫是要得罪人的!”采蓮也勸蘇軾不要惹麻煩。巢穀卻高興地自告奮勇,說:“子瞻,讓我送去,我就喜歡這又有趣、又得罪人的事。子瞻,若是沒有我,你可有多少事不能做成。”蘇軾和巢穀相視大笑。采蓮和小蓮無奈地搖頭。


    這時,王閏之出來叫大家吃飯。小蓮看見王閏之,立刻收斂了笑容。


    屋外的鞭炮聲此起彼伏,一家人團團圍坐,看著桌上熱氣騰騰的餃子,蘇軾不禁想起遠在陳州擔任教授的弟弟蘇轍……


    大年初一的清晨,呂惠卿、曾布、章惇、鄧綰、李定、張璪等紛紛前來拜年,王安石一一相見,門口一時熱鬧如市。王安石看著大門上張貼的桃符,撚須吟詩一首:“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王雱驚呼喝彩:“太好啦,父親的這首詩可封天下元日詩之口了!”呂惠卿也稱讚說:“宰相,這首詩可在我大宋詩林中獨占鼇頭。”張璪一臉讚歎,豎起兩手的大拇指,說:“總把新桃換舊符,變法大業就是要新桃換舊符,變出一個新天地。”鄧綰接口說:“宰相,司馬光門前的舊符是不會換的。”眾人一陣大笑。王安石將眾人讓進院落,與眾人又說又笑,說笑聲溢滿了整個大院。


    這時管家王全手托畫卷呈於王安石,說:“相公,蘇軾托家人送來了一幅畫。”


    蘇軾竟然會送畫拜年,王安石驚喜萬分,說:“噢?快讓我等欣賞一番。”於是接過畫展開,看到畫的是沒有耳朵的財神爺,眾人大驚失色,王安石也麵露尷尬之色。呂惠卿恨恨地說:“這個蘇軾,太過狂悖無禮!”


    蘇軾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準備就餐。巢穀送畫未歸,蘇軾讓大家等等他。王閏之抱怨他說:“大年初一都圖個吉利,你卻掃了宰相的喜興,太無禮數了!”小蓮低著頭不說話。蘇軾笑著說明用意:“平時盡忠言,他聽不進去,大年初一印象深。”


    這時,巢穀擦著額頭的汗,拎著一卷畫走了進來,氣憤地說:“王安石,欺人太甚也!”說著,將畫卷遞給蘇軾。蘇軾展開畫卷,畫的原是蘇軾的一幅頭像,畫上的蘇軾緊閉雙唇。


    采蓮詢問畫的意思,巢穀認為那是明白得很,王安石隻畫子瞻頭像,就是要取蘇軾項上人頭。接著說:“子瞻,等我先取了他的去。”轉身要走,蘇軾急忙拉住巢穀。


    王閏之看了畫,又聽到巢穀解釋畫的意思,非常驚慌,大聲說:“你看看,闖禍了吧?!這可怎麽辦啊?”蘇軾不以為然地笑著告訴大家:“你們會錯了宰相的一片好意。”巢穀卻堅稱不會有錯,這畫畫得很明白,而且王安石府上的管家王全也是親口這樣和他說的。


    小蓮微微一笑,指著畫,說明宰相的真實用意是叫先生閉上嘴,不要對變法說三道四、論長論短。


    蘇軾笑著點頭稱讚,王閏之見狀撇撇嘴。采蓮勸蘇軾說:“子瞻,現在朝廷上下,罷的罷,貶的貶,還有幾個敢直言新政的。你可不要逞強。”


    蘇軾正色說:“身為臣子,上憂君,下憂民。我以螻蟻之命,度雷霆之威,無非大則身首異處,破壞家門;小則削籍投荒,流離道路。但事關國計民生,讓我閉口不言,萬難從命。”


    聽著這又是死又是貶的,王閏之立刻怨道:“你呀,大年初一,說些吉利話!”蘇軾嚴肅地說:“遵命。祝夫人長命五百歲,紅顏三百八!”王閏之瞪了一眼,說:“那是妖精!”小蓮也忍不住抿嘴一笑,王閏之多少有些得意。眾人在笑聲中開席吃飯。


    飯後,蘇軾想及神宗已批準王安石等專以策對取士的建議,走進書房,一邊研墨一邊思索,片刻後揮筆如飛……


    崇政殿早朝,神宗高坐殿上,眾臣分列。新年伊始,神宗心情大好,早朝一開始便命蘇軾上殿。王安石等人一驚,司馬光和範鎮則喜出望外,王珪則強作鎮定。


    蘇軾穿著嶄新的官服,昂首步入大殿,叩見神宗。神宗擢升蘇軾為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蘇軾謝恩後,神宗接著說;“蘇軾,朕已看了你所上奏劄。你說得很對,學校貢舉之事的確難以施行,若真是形成進士半天下的局麵,恐將造成更多的弊端。朕擬準你所奏,取消以策對取士的動議。”


    蘇軾回稟說:“聖上能納諫如流,善莫大焉。”神宗滿意地點頭微笑,見王安石趨前欲辯,神宗以手阻止,說:“朕意已決,不必再講了。”


    這時,王珪靈機一動,趨前啟奏,說:“陛下,微臣早聞蘇軾才華過人,明理善辯,實乃我朝可用之才。開封府推官一職已空缺數日,微臣推舉蘇軾兼任此職。”


    呂惠卿瞬間領會王珪之意,推波助瀾地說:“陛下,微臣也以為蘇軾兼任此職再合適不過。”


    神宗點點頭,便問蘇軾意見。蘇軾回稟:“臣當鞠躬盡瘁,不負皇恩。”神宗即刻宣布委任蘇軾兼開封府推官一職。


    退朝後,範鎮、司馬光欣喜不已,勉勵蘇軾。


    貢舉之事因蘇軾一狀而被聖上否決,王安石憤憤然地率眾人回到條例司。曾布不禁說出自己的疑問:“蘇軾人微言輕,何以一狀能動聖聽?”張璪卻認為蘇軾筆如鋼鐵,舌如巧簧,聖上怎能不聽?


    王安石撚須點頭,說:“我聽宮裏的人說,蘇軾向聖上提出了一整套治國之論。”呂惠卿忙勸諫王安石不可小視蘇軾,他斷定以蘇軾所言所行,日後必為新政大敵。章惇糾正呂惠卿說:“我與蘇軾是故人,我對他還是有所知的。蘇軾並非反變法之人,他隻是反對一些做法。”


    呂惠卿卻說:“子厚啊,這正是你這位老故人的奸猾之處。不反變法,聖上自然對他多一份好感。反做法呢,可以從根本上動搖聖心,推翻新政之法。”張璪也附和著說:“吉甫兄言之有理。”


    曾布向呂惠卿詢問他在朝堂上附和王珪推舉蘇軾任開封府推官的原因。呂惠卿頗為自得地說:“王珪深知我心也。京師之地,鬧事者甚多,棘手之事堆積如山,讓蘇軾兼任開封府的推官,等於給他手中放一個燙手的山芋,他接也不是,丟也不是。哈哈,好你個王珪。”說著,扭頭對章惇說:“隻是子厚啊,你是蘇軾的故人,有些話可不能對他說啊。”


    章惇聽後大怒,拍案而起,高聲說:“吉甫兄,你把我章惇看成什麽人了?!宰相,如信任下官,則用之;不信任,則罷之!這等專事算計人的下流陰謀,子厚不忍為也!”


    王安石抬手相勸,說:“吉甫戲言而已,子厚不必計較,蘇軾與我也是朋友嘛。新政初立,聖上又聽言太廣,像子瞻這等人物,若動聖心,亦非難事。為了變法大業,有時我也……唉,自變法以來,本相故友離我而去者,已有十之八九,豈不痛哉?然而,變法大業,焉能因此而廢!”


    上元節將至,宮中年年要辦燈會。這天,皇宮門口成群結隊的宦官們手拿著一隻隻燈籠,魚貫而入,像是皇宮裏流動著的一條燈籠長河,十分好看。呂惠卿、張璪一眾站在皇宮朱門前,眼看著燈籠從身邊流過。呂惠卿得意地說:“變法見效,國庫日漸充盈,四海歡騰,今年的燈會要大辦,以增喜慶之氣。”張璪、曾布、李定、鄧綰等紛紛附和,認為一定要比往年辦得熱鬧,皇上必定龍顏大悅,自然對變法更有信心。於是決定命令下麵的官吏盡可能多地收燈,越多越好。這就給普通百姓、特別是燈商帶來了巨大災難。


    開封府大堂內,蘇軾穩坐於“明鏡高懸”的匾額下,兩班衙役拄大板立於兩側,大堂外擠滿了圍觀的百姓。一少婦上堂號啕大哭,在蘇軾的勸慰下,才在哭泣中陳述出冤情。原來,她丈夫是賣燈掌櫃,貸公款置了很多浙燈,本來還二分息,交了稅,也還能稍賺點。誰料想,官府命令壓價收購,因資不抵債,她丈夫見走投無路上吊死了。自己覺得這是莫大的冤屈,卻不知該狀告何人。


    聽完這女子的哭訴,蘇軾為之震驚,並親往店鋪探查。店鋪裏停著一具屍體,蓋著白布,店內家徒四壁,淒慘蕭瑟。少婦和燈鋪夥計紛紛痛哭。蘇軾背著手站在店內,悲憫之情激蕩於胸。少婦哭訴:“蘇大人,我家老實做生意,官府說貸款就貸款,說還息就還息,誰料到他們卻在這時候壓價收燈,這是要人命啊!”接著不住地哭泣。兩行清淚從蘇軾的臉上流下來,兩個小吏吃驚地看著蘇軾。小吏不解地問蘇軾為何哭泣,蘇軾不答他話,也不拭淚,隻是悲憤地看著這空蕩店鋪中不幸的大宋子民……


    安慰罷燈商家人,蘇軾一個人走在燈市街上。大多數店鋪都已關門,一片冷清。僅開的兩三家燈店,店家也都是無精打采,垂頭喪氣。店家看見蘇軾穿著官服走過來,大感恐懼,迅速地關上店門躲避。蘇軾知道,他們這是把自己當成追收貸款本息的官員了。


    走在清冷無人的街道,蘇軾凝神沉思。突然,他抬腳碰到路上一隻破舊遺棄的燈籠,便拾起來端詳,若有所思。


    第二天,崇政殿內神宗臨朝。神宗問起上元節燈會的安排情況。呂惠卿忙出班,奏說:“陛下,開封府和眾官皆雲,陛下自興變法以來,國庫充實,已取得不小成效。此時四海歡騰,應當大辦燈會,以增喜慶之氣。”神宗點頭讚許。


    蘇軾手捧那隻破舊的燈籠,出班上奏,說:“陛下,微臣有一物伏乞陛下禦覽。”


    神宗命張茂則將燈籠呈上,神宗拿在手中端詳,說:“一隻普通的燈籠,隻是破舊了一些。蘇軾,此物有何意?”


    蘇軾回稟說:“陛下,此物確是一隻普通燈籠,是臣昨日於開封府燈市街偶然拾到。陛下,正值上元鬧燈來臨之際,微臣昨日所見之燈市街卻人跡罕至,門可羅雀,多家店鋪已關門停業。滿大街上竟隻有這個破燈籠,微臣便拾來呈交陛下。”


    神宗有些懷疑地說:“關門停業,燈市街何至於此?”


    蘇軾回答說:“陛下,關門停業已算是好的了,現已有賣燈商民,因壓價收購不抵官息而自縊身亡。”


    蘇軾說完,滿朝嘩然。神宗驚問:“什麽,朕何時壓價收購浙燈了?”


    蘇軾說:“陛下,賣燈之民,例非豪戶,舉債出息,積蓄經年,衣食之計,全在上元鬧燈之日。陛下為民父母,唯可添價貴民,豈可減價賤買?此事至小,體則甚大,有與民奪財之意。”


    神宗怒道:“上元鬧燈,本意官民同樂,揚國泰民安之瑞氣,以此害民,豈是朕意!”呂惠卿忙說:“陛下,恐是一些不法下官所為,臣也不知。臣等欲隆重辦理上元燈節,意在慶賀陛下新政之功績,並無聚斂之意。蘇軾所奏,有違事實。”


    蘇軾並不同意隻是一些不法官吏之緣故,他認為此事之所以發生,皆乃《均輸法》之錯也!聽到蘇軾直接批評新法,眾官皆驚,紛紛看著蘇軾。王安石臉色鐵青,但並不言語。


    呂惠卿反駁蘇軾,說:“陛下,蘇軾原來是借賤買浙燈之名,行攻訐變法之實。下麵幾個官吏失職強派,壓價收購了點浙燈,他竟借此一舉否定整個變法大計。陛下,蘇軾一貫反對新政,此是他借題發揮。”


    神宗默默不語。蘇軾說:“陛下,微臣並非反對變法新政,微臣以為變法草率施行,剛猛傷民,以生民怨。賤買浙燈即是鐵證。”


    呂惠卿還要再說,神宗擺手止住,說:“好了,都不要奏了。朕就事論事,蘇軾及時奏明此事,甚好。呂惠卿,即刻傳旨下去,浙燈立即恢複原價收購,怠慢者嚴懲。”呂惠卿隻好領旨。


    散朝後,神宗回到邇英殿,便命張茂則將宮中的燈運往燈市街去,今夜宮裏不點燈。太監宮女們在張茂則指揮下,依次把宮中掛著的燈摘下拿走。偌大的邇英殿內隻有一支大紅燭燃著,神宗獨自坐在殿上,陷入沉思之中。


    太皇太後在兩名宮女的攙扶下來到殿內,示意宮女不要驚擾神宗,她慢慢走近神宗。神宗突然發現了太皇太後,慌忙跪在地上,說:“老祖宗,孫兒有失遠迎,請恕罪。”太皇太後詢問上元之夜宮裏不點燈的緣由。神宗回答說:“老祖宗,孫兒今日得悉,燈市街的百姓連燈都買不起,孫兒就將宮裏所有燈籠都送回燈市了。老祖宗,百姓在上元夜無燈可買,孫兒這個皇帝當得無能呀!老祖宗,孫兒對不起您呀!”說完,神宗傷心痛哭。太皇太後安慰神宗說:“孫兒,若你心中裝著臣民百姓,上元夜的皇宮又何患無燈呀!”


    汴京城燈市街上,一官差敲鑼宣告:“皇上有旨,浙燈恢複原價,還燈於民,還燈於民!”聽到這一好消息,人們紛紛湧到街上歡呼不已。浙燈店鋪也重新開張,店商喜笑顏開,人們紛紛上店鋪買燈。熱鬧的燈市街,人流湧動,歡聲笑語。街市上掛著各式各樣的浙燈,輝映了整條街道。


    十幾個燈商,也包括前天告狀的女子,提著燈籠圍在蘇軾家門口。采蓮不住地推辭,燈商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堅持讓采蓮一定收下:“是蘇大人救了我們。要不是蘇大人,我們連家也回不去了。我們無以報答蘇大人,隻好送幾盞浙燈給蘇大人過上元節,也好表達我們的心意。”說著便要一起幫忙把燈掛起來。


    采蓮慌忙阻止,說:“不可,不可。我家大人從不私收民財,朝廷不許啊!我家大人要是被禦史參上一本,隻怕將來想替你們說話也沒機會了。”


    一燈商說:“朝廷不許?禦史還參蘇大人?難道有天理就沒有人情了?”眾燈商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采蓮見眾人一片真情,不忍心完全拒絕,隻好替蘇軾做主,決定按價付款,買兩盞燈。說著,采蓮掏出錢交給燈商。燈商本不想收,又不知如何是好。采蓮請他們幫忙掛燈,眾燈商一起動手把燈掛上。


    汴京城裏掛起燈籠,街上處處歡聲笑語,條例司的人卻皆憤憤不已。


    呂惠卿咬牙切齒地將一疊文稿摔於案上,大罵:“蘇軾這個西蜀賊子,可惡至極!”曾布也狠狠地說:“切不可輕視這西蜀賊子,他連上兩道奏章,皆被聖上采納,我等一番努力,付諸東流。”


    鄧綰接著抱怨說:“要不是蘇軾危言聳聽,皇上怎會不點燈呢?宮裏黑燈瞎火的,變法正在進行中,你們說多喪氣呀!”張璪好似早已料到今日這一幕,老氣橫秋地說:“我早跟你們講過,範鎮不足懼,司馬光不足憂,韓維不足慮,就怕這蘇軾……唉!”


    呂惠卿說:“他口口聲聲不反變法,隻反做法,什麽徐行徐立、邊改邊立,這是以退為進、綿裏藏針,何其凶險!”他臉色由憤恨轉為愁悶,遲疑一瞬,接著說:“不過,這蘇軾也委實厲害,實在不好對付,須從長計議。對付蘇軾一事,你們都不要與相公講,相公總把他當朋友,反成阻礙。明白嗎?”說完,環視眾人,眾人點頭稱是。


    自此,這群嘴上隻關心新法、關心神宗皇帝,骨子裏卻隻關心個人私利的小人開始背著王安石更加肆意妄為。韓維、蘇軾等人所擔心的一步步地變為現實。


    王閏之、巢穀和采蓮帶著孩子們推門而出,正好迎著辦完公回家的蘇軾。王閏之說:“今日上元節,我們到燈市上看看熱鬧去!”蘇軾說:“你們去吧,我還有一些公文要看。”王閏之有些遲疑:“嗯,好吧。表姑,咱們走吧!”巢穀向院裏瞟了一眼,也遲疑了一下,抱起蘇迨而去。


    蘇軾走回院子,忽然看見小蓮的房子亮著燈,猶豫了一下,走近敲門。小蓮在屋內問道:“噢,是先生啊,有事嗎?我這就要歇息了。”蘇軾在門外問:“家人都去看上元燈節了,你為何不去?”小蓮聲音有些顫抖地說:“我困了,不去了。先生,有事嗎?”蘇軾支吾道:“沒……沒事!小蓮,你能開門嗎?”小蓮心中遲疑,走到門口,欲開門,終又沒開,說:“先生,我要歇息了。”


    蘇軾道:“小蓮,上元燈夜,歌舞歡會,你這房門不該這麽早就關上的。”小蓮回道:“先生,誰說上元燈節就不能獨享其樂?先生不也是勞形於案牘,卻樂在其中嗎?”蘇軾長歎一聲,說:“小蓮,任我自詡雄辯,卻總是說不過你。你這又是何苦呢?也許是我害了你!”小蓮淚光瑩瑩,說:“不,先生沒有害我,這是小蓮的……命!”蘇軾詫異地說:“你也信命?”小蓮回答說:“不信命時有命,信命時無命!”


    蘇軾傷感地喃喃著:“無命!無命!”他離開小蓮房前,走到院子中,呆呆地站著,仰望天上的明月。小蓮熄掉燈,黑暗中隔窗默默地望著外邊的蘇軾,撫摸著王弗送她的玉鐲。


    上元冬夜的汴京城,燈市街上彩燈琳琅滿目,遊人如織,處處歡聲笑語。巢穀讓蘇迨騎著脖馬,手牽著蘇邁興高采烈地在前麵看燈,王閏之和采蓮二人走在後麵。王閏之看著熱鬧的人群,卻高興不起來。采蓮陪在她身邊,歎了一聲氣,勸王閏之不要總和小蓮慪氣,弄得家裏整日不得安寧。王閏之卻很委屈,認為蘇軾對她不好,總覺著他的人和心不在一塊兒。


    采蓮語重心長地說:“我明白。子瞻對你好,但是他不隻對你好,對小蓮也好。你要他放下小蓮,除非……除非你比小蓮好!”


    王閏之又傷心又惱怒地說:“男人納個三妻四妾,本是稀鬆平常的事,子瞻要娶她,我也不會怎麽樣。可是你,還有巢穀,你們誰都覺得她比我好。”


    采蓮立刻指出:“這不是誰好誰壞的問題,而是閏之你不懂得子瞻的心!”王閏之很不服氣。采蓮便問她:“那你說說,子瞻是個什麽人?在子瞻眼中,你是個什麽人,小蓮又是個什麽人?”


    王閏之被采蓮問得啞口無言,心中吃驚不已,因為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采蓮接著說:“閏之,我跟你講。你是子瞻的夫人,而小蓮卻是子瞻的知己。夫人可以有幾個,但知己隻會有一個。”王閏之仍是不服氣地說:“表姑,我看不盡然。她不就是會幫子瞻出出主意嘛,這個我也會。”


    這時,巢穀從前麵轉回來,把蘇邁、蘇迨兩個孩子交給采蓮,便辭別回去了。采蓮看著巢穀的背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呂府內,呂惠卿正獨自下圍棋,手拿一枚黑子。門童領著王珪進屋,正要通報,王珪製止,走上前看棋盤,呂惠卿渾然不覺,“啪”的一聲落子,王珪讚歎說:“好棋!”


    呂惠卿忙起身,施禮問候,請王珪落座,並親自端茶。王珪接過茶碗,說:“吉甫,找我來有何事相商呀?”呂惠卿遲疑著說:“禹玉公,找您來,是想與您聊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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