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小蓮和巢穀走進院落。小蓮背著竹筐,裏麵盛滿草藥,身上掛著碎草葉,顯然是從鄉間采摘歸來。巢穀也背著一大捆草藥,看起來很高興。采蓮迎上來幫小蓮卸竹筐,並勸小蓮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外出勞作了。小蓮微笑著擦汗,說:“我身子好多了,去鄉間走一走,神清氣爽,又覺恢複了幾分。夫人氣色不好,我惦記著采點草藥,為她調氣補血。”說著問起王閏之,得知蘇軾和王閏之又吵架,王閏之一直在屋子裏發脾氣,也不做飯,而采蓮要照看迨兒。小蓮便捋起衣袖,走向廚房。


    小蓮走進廚房,驚訝地看到蘇軾紮好衣袍,正忙著切肉洗菜。巢穀跟在她身後,在門邊遠遠地看著。


    看到小蓮,蘇軾勉強一笑,故作輕鬆地說:“小蓮,你回來了。今日由我主理廚下,以我這書寫錦繡文章之手,將生米煮成熟飯,定然是滿室生香,其味無窮。小蓮,你且歇著去,今日我要讓你們大飽口福。”


    小蓮在一旁無奈地看著蘇軾,說:“先生,夫人見你終日鬱鬱不歡,才想勸解你,你卻嫌她話多,她怎能不生氣呢?”蘇軾好像沒有聽見:“小蓮,錦繡文章這就下鍋了。”說著,把菜倒入鍋中,“撲哧”一聲響,煙霧騰騰,蘇軾掌勺炒菜。


    這時,蘇轍和史雲走了進來。蘇軾看到他二人吃驚的樣子,說:“子由,你二人來得正好,來嚐嚐我的手藝。”不想蘇轍卻鄭重地說:“哥哥,我是來向你辭行的。”原來,由於蘇轍反對《青苗法》等新法,被呂惠卿、曾布等人排擠出條例司,改任京外閑職。


    蘇軾一愣,王閏之在裏屋聽見這話也是一驚。小蓮、史雲、王閏之接過蘇軾手中的炊具,繼續做飯。


    蘇軾和蘇轍走出屋外。晚風陣陣,兄弟二人漫步而談。


    蘇轍說:“哥哥近來肝火甚旺,嫂嫂有委屈自然也是常理,還望哥哥愛惜身體。”蘇軾:“咳,不說這個了。子由,你離開條例司,我看也好。”蘇轍感歎說:“新法已經實施,我留在條例司已無意思。再說,條例司已成小人競進之所,如再不離開,怕真是近墨者黑了!”蘇軾說:“子由之言甚是。”


    朝廷已準蘇轍改任陳州教授,蘇軾囑咐他利用這個機會多讀一些書。蘇轍回答說:“是。隻是我走後,哥哥太孤單了,還須小心保重……”


    蘇軾感歎說:“唉,子由,如今時勢,誰能保重?隻有走一步看一步!隻管我行我是,何管貴賤生死啊!”蘇轍深情地說:“哥哥,父親和母親都走了,我隻有哥哥一個親人了。如今我們又要分開,哥哥遇事一定想開些。”


    兄弟倆深情而傷感地對望著。頭頂上明月高懸……


    第二天,蘇軾一直送行到汴京郊外。兄弟二人憶及當初蘇軾帶著王弗、采蓮赴任鳳翔,蘇轍相送的情景,唏噓不已。蘇轍再三讓蘇軾不要再送,兄弟二人灑淚而別。蘇軾望著弟弟的馬車直到完全看不見了,才落寞地轉身回城……


    《青苗法》推行後,王安石向神宗推薦李定,神宗便欲授予李定官職。但是宋敏求、蘇頌、李大臨三人對他的任命拒不草詔,認為李定母死卻不守喪,實是大不孝之人,不能擔任官職。神宗便將王安石、李定傳進邇英殿。見神宗詢問,李定忙跪伏在地,哭泣著說:“……臣非禽獸,焉能有此不孝之舉,實在不知吾母為誰。微臣從記事之日起就在伯父家長大。伯父曾告訴微臣,母親生下微臣就離開人世了。”


    王安石也起身施禮,說:“陛下,李定是微臣的入室弟子,微臣可以擔保,李定確無此不孝之事。”


    神宗見有王安石的擔保,登時大悅,便命張茂則去傳王珪,並對宋敏求、蘇頌、李大臨三人十分不滿。王安石又指出,宋、蘇、李三人抗命不遵,並非隻為李定任用之事,而是反對變法。神宗聽後,更加生氣。這時,王珪趨步而進,神宗便命他擬寫兩道聖旨:一是擢李定為監察禦史裏行;二是外貶蘇頌、李大臨、宋敏求為知州。


    李定至此已是泣不成聲,他伏地斷斷續續地說:“謝陛下聖恩。陛下,天下者乃陛下之天下,取舍由君,當臣子的隻有唯命是從之理,焉有抗旨不遵之說。不過,因微臣區區一人,而罪加三位學士之身,微臣心有不安。微臣縱有萬死,難報吾主知遇之恩,必當肝腦塗地,為陛下盡忠。”


    神宗點點頭,說:“難得你有如此忠心。變法大業,舉步維艱,望卿家為朕分憂。”李定以衣袖拭淚,信誓旦旦地說:“陛下,縱是赴湯蹈火,微臣也在所不辭!”神宗滿意地點了點頭。


    當晚,呂惠卿、李定、曾布三人到王安石府上商量變法事宜。


    突然,管家王全進來稟報蘇軾求見。王安石正在疑惑蘇軾為何事而來,呂惠卿在一旁勸他不要見蘇軾。王安石卻一擺手,認為呂惠卿並不如他了解蘇軾。此時的蘇軾雖然也反對變法,與他政見相異,但在王安石心中,蘇軾是君子,所以仍是他的朋友。王安石還是不願意失掉蘇軾這個朋友,便決定會見蘇軾。


    但呂惠卿仍不死心,指出如今反對變法的大臣過去大多是王安石的朋友,而且蘇軾又不可能一夜之間改弦易轍,找上門來支持變法大業。所以,見蘇軾則是聽他那蠱惑之辭、無理之辯;而不見蘇軾則是耳根清淨、心如磐石,一心致力於變法大業。聽了呂惠卿的話,王安石沉吟半晌,便讓管家以他已經睡下為由回絕蘇軾。


    寒風淩厲,蘇軾知道王安石不肯見自己,神色木然地走在汴京空蕩的街道上,心中冰冷。


    他明白王安石還不至於如此決絕,但王安石不擅用人,如今身邊群小麇集,已經被呂惠卿、曾布、鄧綰這些小人所蒙蔽了,連李定這種人也當個人才放在身邊。變法的核心人物親佞遠賢,變法前途著實可憂。麵對如此景況,蘇軾憂心如焚,一刻不得安坐。


    翌日清晨,蘇軾決定不再勸諫王安石,而是直接勸諫神宗皇帝。他來到範鎮府上,正好司馬光在向範鎮痛罵呂惠卿,說呂惠卿在朝堂上對《青苗法》所致的民間禍亂隻字不提,偏提那萬中之一有成效者,妄圖偷梁換柱,混淆視聽,以塞麵聖言路,實是小人行徑,實是欺君之罪!


    蘇軾向二位說明不想再勸諫王安石直接勸諫神宗皇帝的想法。司馬光搖頭,說:“你不能麵聖,聖上也不會見你。”蘇軾急切地說:“晚輩心中如墜千斤,更如有鯁在喉,必欲吐之而後快。若能親口說與聖上,晚輩不信聖上會不為所動。”


    範鎮起身徘徊思索,說:“聖上以為我等老臣對變法懷有成見,對我等早已言不聽計不從。子瞻,你是新人,聖上對你沒有成見,也許反倒能聽進去。子瞻,就這樣辦,老夫明日上朝,就向聖上舉薦你!”


    司馬光仍是正襟危坐,心中並不太相信蘇軾能夠勸動神宗皇帝。但他知道蘇軾之才,也願意讓他一試,便決定明日與範鎮一同舉薦。


    蘇軾聽後大喜,感謝範鎮、司馬光兩位。


    翌晨,皇宮候朝房內,大臣們嘰嘰喳喳議論不止。


    四十多歲的範純仁嚷道:“諸位,有些人蒙蔽聖聽,以致聖上為了一個忤逆不孝的李定,竟然把宋敏求、蘇頌、李大臨三位翰林學士貶了,簡直聞所未聞!”


    眾臣也紛紛表示不滿,這個說:“真是小人當道,暗無天日!”那個說:“我大宋曆來以孝治天下,豈能容這不孝之人玷汙了朝堂聖地!”一時群情激昂、義憤填膺……


    忽然,呂惠卿來到房內,大聲說:“這分明是誣陷,宋敏求等人罪有應得!”鄧綰也忙幫腔,說:“你們連聖上的話都不聽,聽誰的?”


    司馬光一聽二人又是拿皇帝壓人,一副唯聖上之命是從的嘴臉,反駁說:“聖上的話對的聽,不對的也聽嗎?那還要諫官幹什麽?!”


    呂惠卿被司馬光、範純仁批駁得無話可說,卻認為他二人如此說話無法無天,與造反無異,大聲叫道:“反了,反了!”


    這時,範鎮怒目圓睜,來到呂惠卿近前,喝道:“你說什麽?你要造反?”


    範鎮怒目金剛的氣勢嚇得呂惠卿邊退邊囁嚅著說:“範公,你,你不要血口噴人!”


    範鎮嚷道:“我血口噴人?你說要造反嘛!”眾大臣紛紛附和,暗自發笑。呂惠卿尷尬不已。


    突然,內侍高喊“時辰到——上朝——”王珪急忙做和事佬,說:“大家不要爭了,該上朝了。”呂惠卿趁機退去。眾大臣走出候朝房,列隊向崇政殿走去……


    冬日陽光下,蘇軾冷得直嗬手,在崇政殿宮牆下徘徊等候……


    文武百官在崇政殿內站定後,神宗登上龍台,眾臣舉笏板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神宗說:“眾位卿家,有事則奏,無事退朝。”


    範鎮看看司馬光,司馬光點頭示意。不料,範純仁卻搶先出班,詢問宋敏求、蘇頌、李大臨因封還詔諭被貶一事,並指出:根據祖訓,詔諭下給翰林院後,作為知製誥,有權封還,不為抗旨。神宗一時無語。


    呂惠卿忙出班護駕,說:“陛下,範純仁曲解祖訓。所謂翰林院封還詔諭,拒不擬旨,本不違祖訓。但陛下一而再、再而三地下詔諭,翰林院依然我行我素,就是抗旨不遵!”


    司馬光忍無可忍,出班奏道:“自從祖宗以來,孤遠小官,改任京官已是恩優。陛下,李定連個進士都不是,也無政績,隻是個尋常小縣的縣尉,卻提拔成監察禦史裏行,皆因其善於攀附迎合。況其母謝世,不守丁憂之製,已是大逆不道。此等小人還得以重用,讓君子心寒,讓百官難堪!”


    此時,範鎮已是怒氣衝天,出班直接質問神宗:“陛下,若是非不分,認為一味迎合變法則為賢;不分好歹,人為一味排除異己則為能,那還要諫官台官作甚?還要上朝聽百官言論作何?”


    神宗極力壓製心頭怒火,問宰相曾公亮的意見。沒想到曾公亮卻施禮回答說:“陛下,老臣年邁昏庸,若再久處相位,必誤陛下大業。懇乞陛下恩準老臣,辭去相職。”


    朝廷官員立即大嘩,神宗也為之一驚,遲疑不決。曾公亮伏地接著說:“陛下,老臣多病纏身,已不能處理政務。與其素食其位,被人彈劾,不如全節以退。懇請陛下體諒老臣風燭殘年之苦,即是對老臣皇恩浩蕩了。”


    神宗無奈地命曾公亮平身,接著召喚王安石、韓維二人出班。神宗說:“朕拜二位為左右相。”王安石回答說:“謝陛下重用之恩。陛下,臣自隨陛下變法以來,積怨甚多,恐難勝任。”


    韓維也說:“陛下,臣為東宮舊人,陛下重用微臣,恐遭天下異議,亦給陛下帶來不利影響,乞望陛下收回成命。”


    神宗並不接受,表示其意已決,不能收回。王安石、韓維便叩謝神宗。


    範鎮、司馬光一臉慍怒,王珪則一臉平靜。


    範鎮氣衝衝地走過崇政殿宮牆,宮牆下的蘇軾正要上前問他如何,範鎮連腳步都不曾停下來,邊走邊說:“氣殺老夫,氣殺老夫也。子瞻,皇上竟準了曾公亮辭去相位,拜王安石為左相。這個官我不做了,你找別人舉薦吧!”


    隨後,司馬光喊著“氣殺老夫,氣殺老夫也!”氣衝衝地走過宮牆,他看一眼蘇軾,歎息離去。


    這段時間,蘇軾精神不振,鬱鬱寡歡。這一日,蘇軾、王閏之、小蓮、巢穀、采蓮等正在吃飯。王閏之見蘇軾茶飯不香,不動碗筷,凝神沉思,便起身給蘇軾倒了一杯酒,置於蘇軾麵前。蘇軾舉起酒杯,又搖搖頭,並未喝下。


    王閏之出言詢問,蘇軾搖頭感歎,說:“麵君之難,難於上青天啊!”


    巢穀放下碗筷,豪爽地說:“子瞻,這又有何難?我帶你去麵君,走到崇政殿外,誰敢攔咱倆,我就打他個萬紫千紅,咱倆直接去見皇上。”


    蘇軾哈哈大笑,說:“巢穀,你這樣倒簡單。”說完,目光無意中轉向小蓮,小蓮急忙低頭夾菜吃飯。


    這時,畫學博士米芾衣冠不整地來到蘇家。蘇軾請他到書房說話,米芾說神宗皇帝派蘇軾、駙馬王詵和他一起去禹州監製鈞瓷,蘇軾不禁愕然。


    原來,自《均輸法》施行以來,鈞瓷也是由官家統一購買,各種品級的瓷器都是同一個價,故而窯戶不再用心燒製好瓷。今年上貢的鈞瓷也大不如前,神宗見後大為光火,傳監製官米芾責問。米芾說明情由,神宗也一時無法。但太後大壽在即,隻好派米芾去禹州官窯為他特製幾件,並言明須是極品,以為太後祝壽之用。米芾領命,同時請求派駙馬王詵以及蘇軾監製,因為蘇軾頗懂鈞瓷,定能助其一臂之力。神宗點頭答應。


    米芾此舉大有深意,一是讓蘇軾離開京師,出外散心,鈞瓷之美或可令他拋卻心中煩惱;二是蘇軾一直想要麵君,卻苦無機會,這次去禹州監製鈞瓷,說不定會有轉機。


    蘇軾起初苦笑,搖頭稱沒有領略美妙鈞瓷的風雅心情。待聽到麵君一事,蘇軾一愣,終於會意,笑著說:“噢……元章啊元章,人都說你是米癲子,原來你看似瘋瘋癲癲,心中比誰都明白!”


    鈞瓷始創於唐代,興盛於北宋,其名源於“鈞台”。鈞台位於今河南省禹州市北門裏。據文獻記載:夏啟曾在今城南的鈞台坡宣誓即位,故有“夏啟有鈞台之享”的傳說,曆代觀瞻者絡繹不絕。唐代,禹州城北門裏建禹王廟,廟前立山門台基,命名“鈞台”。此後附近相繼設窯燒造瓷器,因地名“鈞台窯”,或謂其產品曰“鈞瓷”。北宋以來,禹州漸成鈞瓷的中心,是當時的五大名窯之一,與汝、官、哥、定窯並駕齊驅。


    在宋代五大名窯中,鈞瓷以“釉具五色,豔麗絕倫”而獨樹一幟。鈞瓷燒出窯變銅紅釉,並衍生出茄皮紫、玫瑰紫、雞血紅、海棠紅、丁香紫、朱砂紅等多種窯變色彩,宛如蔚藍色的天空出現一片彩霞,五彩滲化,斑斕綺麗。釉中的流紋更是形如流雲,變幻莫測,意境無窮。這就是鈞瓷的名貴之處——獨特的窯變釉色。其釉色皆天然生成,非人工描繪,而且每一件鈞瓷的窯變釉色都是絕無僅有,此即“鈞瓷無雙”之謂。它的釉變色五彩繽紛,在人的藝術想象力下,構成一幅富有意蘊的圖畫。古人以“出窯一幅元人畫,落葉寒林返暮鴉”,“峽穀飛瀑菟絲縷,窯變奇景天外天”等來形容鈞瓷窯變之妙,民間有“黃金有價鈞無價”,“縱有家財萬貫,不如鈞瓷一片”的說法。


    蘇軾、米芾晝夜兼程,這一天終於趕到禹州。二人問明方向,來到禹州鈞官窯廠。窯工們疲憊不堪、精神委頓。他們打開窯門,從裏麵掏出一件件瓷器,但均是色澤晦暗,毫無生氣。眾人哀歎一聲,紛紛沮喪不堪。眾窯工身後的一名官員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隻要不破,就都裝上車吧。”


    蘇軾和米芾見此情景,搖頭歎息。米芾感歎說:“魚目混珠,不,如今隻有魚目了!”蘇軾也歎息一聲,說:“再好的名聲,也禁不住這麽敗壞啊!元章,你領了聖旨,但這鈞窯可不是好燒的!”米芾道:“所以須勞子瞻救駕。你也知道,我隻會造造器形,要說監造,我可沒那個本事。”


    這時,那官員走過來,躬身施禮說:“哎呀,蘇大人、米博士駕到,下官有失遠迎,恕罪,恕罪。”這官員名叫房帷,是這裏的窯官。


    蘇軾說:“罪倒不用恕了。可是這次若燒不好鈞瓷,你我可都是要吃罪的。”房帷忙回答:“當然,當然。”


    米芾接著說:“房帷,聖上欽定的期限已越來越近,這燒製可不能再耽誤了。”房帷又回答說:“那是,那是。但憑大人吩咐。”


    蘇軾見他隻是唯唯,便問禹州燒瓷手藝最好的師傅房帷極力推薦王古齋師傅,說他的手藝最好,在禹州可謂無人不曉。米芾立刻反駁他,說:“呸,你還說王師傅的手藝好,上幾窯就是那王古齋燒的,害我這幾個月的心血全白費了,一件也不成。”


    房帷忙解釋說:“哎呀,米博士,這鈞瓷全憑天然窯變,非人力可為。燒得成與不成,都靠運氣。”窯變雖實屬天然,但經驗老到的窯工也可通過材料搭配、爐溫控製等手段促成窯變。米芾反問房帷:“都靠運氣?那還要你這窯官做什麽?待我去奏明聖上,免了你這無用的閑職。”房帷一時無語,便向蘇軾求救,蘇軾不語,低頭沉思。房帷眼珠一轉,忙笑著說:“二位大人鞍馬勞頓,下官已備下酒席,為二位接風洗塵,請一定賞光。”蘇軾卻冷冷地說:“等燒出好瓷,再喝酒不遲。”房帷訕訕地笑著立在當地,恭送米芾、蘇軾二人離去。


    日暮時分,蘇軾讓米芾先去館驛安排,自己一個人走到禹州民窯窯場。在正在幹活的工人們中,蘇軾看到一位老者正在製坯,走上前去,遞給他一壺水。兩人攀談起來,蘇軾從老窯工的口中得知,燒瓷並不掙錢,還不夠官府抽稅的,但現在冬末無農事可做,燒瓷可以掙口飯吃。接著便談起鈞瓷的價值和燒製方法。在當時,民窯不得燒製鈞瓷,燒出好鈞瓷,三分釉料,五分火候,剩下的二分就是運氣了。窯變的顏色也因釉料、燒製的溫度、時間等不同,千變萬化,正所謂“入窯一色,出窯萬彩”。鈞瓷的色彩以紅紫為最好,話說“鈞瓷不帶紅,一輩子都受窮”。


    老窯工見蘇軾不但對鈞瓷頗為了解,而且誠懇、謙遜,自然知無不言。兩人相談甚歡。蘇軾問起禹州燒瓷手藝最好的師傅,老窯工不加思索地說出孔效仁師傅的名字,他是祖傳的手藝,本來主持官窯,但自從姓房的窯官來了,就辭退了孔師傅,官窯的主事換成了王古齋師傅,王師傅手藝不行,瓷器十有八九燒不好。蘇軾得知這一消息,十分感激老人家,再談片刻與他辭別,回到館驛。


    第二天清晨,蘇軾、米芾一起來到孔效仁師傅家拜訪。一個年輕人打開門,他是孔效仁的兒子,忙將蘇、米二人請進去。聽到蘇軾、米芾兩位大人來訪,正在製坯的孔師傅兩手是泥,摸索著走出來。孔師傅常年燒窯,有時為了查看窯變,不等窯涼就下去,所以把眼睛傷了,現在已經失明。孔氏父子將蘇軾、米芾請進屋裏。蘇軾、米芾進屋一看,屋裏到處擺著瓷器坯胎。蘇軾道明來意:“老人家,當今聖上專愛禹州鈞瓷,命我二人來此監製燒窯。這器形呢,由米博士定。這燒製,還得請您老出馬啊!”


    孔師傅仰著頭,聽蘇軾說話,眨巴著空洞無光的眼睛,用力地點頭。


    在蘇軾、米芾、孔效仁三人的指導下,窯工們選土、練泥、定型、幹燥、上釉,最後將毛坯放入窯爐,進行燒製。窯爐旁窯工們不斷向爐膛內填著柴,孔師傅用手撫摸著爐壁,並用臉貼近爐膛,試著爐溫。聽到他加火的命令,幾個彪形大漢赤裸著上身,用力拉著風箱,爐膛內火光熊熊。孔師傅又用手摸了摸爐壁,高呼:“退火!”彪形大漢立即停下風箱,迅速抬起一塊長條青石板向爐膛內伸去……蘇軾看著這一切,激動地上前拉住孔師傅的手翻看著,說:“孔師傅辛苦了!”孔師傅急忙抽回手,說:“蘇大人,不礙事。老漢我雙眼不中用了,隻有靠這雙手了。”


    經過幾天的燒製,這一天黃昏,終於到了開窯的時刻。殘陽如血,窯口前燃燒著一堆熊熊大火,火堆前擺放著豐厚的魚肉瓜果祭品,祭師揮著劍暗自誦念。一汪雞血飛濺,披著紅綢的壯漢不斷地跳過火堆。祭窯神的人群穿著大紅衣衫,牛羊都披掛著紅綢,紅色的鞭炮掛滿四周,鋪天蓋地的紅色,布滿了整個窯場。人們跪在地上,向著蒼天喃喃禱告。孔師傅跳躍祈禱著:“宇宙洪荒,天地玄黃;泥為土之子,火是日之光;土德和火德,百瓷鈞為王。土德和火德,百瓷鈞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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