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蘇軾立即動筆寫就奏章,力陳鄉役法種種害民之弊,力諫革除。蘇軾連同一封家信交給巢穀,說:“巢穀兄,這是兩封信,一封是家信,一封是給宰相韓琦的。給韓琦的上書你請範鎮大人轉交,否則就會遲延時日。你明日就啟程上路,在汴京住些日子,看看父親和子由有什麽新文章,抄一些回來讓我看看!”巢穀點頭應允。


    這時,王弗突然來到書房,拿出一封信,對巢穀說:“我這裏也有一封信,是交給老爺的!”蘇軾驚道:“弗兒,你這是何意?”王弗搖頭笑道:“你不要問了。”巢穀疑惑地接過信。小蓮正好端茶進屋,驚異地看著王弗,似乎明白了什麽。


    夜晚,巢穀回屋收拾東西,準備第二天一早啟程。小蓮也回到屋中,她當然猜出了王弗寫信是希望蘇洵同意蘇軾納自己為妾,因此心裏忐忑不安。有母親的遺囑,若再得蘇洵的同意,自己又能終身隨侍在蘇軾身邊,她自然心滿意足,求之不得,怎麽還會在乎名分!但委身為妾畢竟有違當初蘇楊兩家互通婚姻的約定,豈不是對先父的違逆,因此蘇老先生也未必答應。想到此,小蓮又不免自傷起來。她心煩意亂地整理著父母的遺物,想到父母雙雙離世,自己一人孤苦伶仃,不免又對著遺物啜泣一番。


    正哽咽之時,忽聽得敲門聲,是王弗的聲音:“蓮妹,開門,姐姐有話對你說。”小蓮急忙吹燈,擦了擦眼淚,說:“姐姐,我已睡了,有什麽事,改天再說吧。”王弗還是敲門,連喊著“蓮妹”。小蓮對著門說道:“姐姐的心意小蓮明白,可我真的睡下了。”王弗無奈地說:“那好吧,那你歇息吧,我走了。”說著輕聲離去。小蓮聽著腳步聲漸去漸遠,呆呆地坐在床沿。


    轉眼間,蘇邁已能呀呀學語,蹣跚學步,家中也因此添了不少樂趣。


    這日,采蓮在後堂和蘇邁逗樂,蘇軾正在讀《周易》,時不時充滿憐愛地看看學步的蘇邁。這時王弗、小蓮進來,看到蘇軾心不在焉地拿著一本《周易》,王弗上前說:“人說《易》能預知休咎,何不給咱邁兒起上一卦?”蘇軾擺手連說不用,王弗問為何,蘇軾笑道:“我和子由都是表姑看大的,邁兒也由表姑看大,想來自然差不了,何須起卦?”


    采蓮一邊拉著蘇邁,一邊說:“我可沒那本事,你們哥倆是老爺和夫人教出來的!”蘇軾朝王弗一笑,說:“聽到沒有,我還算有些本事,要是邁兒出息不了,可是你這當母親的沒有教好了。”王弗笑著對小蓮道:“是啊,我自知沒有本領,故而給你請了一個有本領的來,讓蓮妹來教!”小蓮羞答答地說:“姐姐!快別折殺小蓮了!”


    蘇軾一怔,明白了王弗的意思,故而岔開話題:“哎,對了,我近來脾氣甚大,倒是該給自己起上一卦。”說著拿過蓍草,折出手指長的短棒十八根,橫七豎八地排列一陣,煞有介事地掐算一下,忽然驚道:“哎呀,不好!”眾人皆問為何。蘇軾歎道:“月內將有小損,數不過‘八’!”眾人不解,忙問何意。蘇軾神秘兮兮地說:“天機不可泄露!”這時,小蓮突然“撲哧”一笑。王弗心中仍是迷惘,不知蘇軾所言為何,見小蓮如此,也猜到蘇軾是在笑談,不是真有不吉之事,便釋然了。


    這時王彭走進屋來,向蘇軾行禮罷,說道:“蘇大人,陳太守派我來告知,叫你隨他去城外狩獵!”蘇軾疑惑地應了一聲,隨即換上衣服,隨王彭出門。


    兩人來到鳳翔城外原野,隻見陳希亮、張璪、陳慥等都騎馬而行,各拿著兵器弓箭,一幹軍士跟隨在後。兩人拜見陳希亮後,即隨眾人來到原野策馬馳騁,尋找獵物。跑了一番下來,張璪等書生已是氣喘籲籲,蘇軾近來由於向巢穀、陳慥學武,又兼為官戶村擴建之事挖泥伐木,故而這番奔跑早已不在話下。隻是這一番下來,眾人竟毫無所獲。


    陳希亮揮舞著馬鞭嚷道:“今日別說虎豹了,竟連隻野兔也不見蹤影,真是乏味得緊。”隨即看到身邊的蘇軾精神抖擻,毫無疲勞之象,心中不免詫異,遂問道:“蘇簽判,你上奏朝廷要改鄉役製,為何石沉大海,沒有消息呀?依本府所料,怕是早已被宰相韓琦否決了!哈哈!”蘇軾微笑著,並不言語。陳慥在一旁佯裝咳嗽,意思是勸父親不要如此,陳希亮看了陳慥一眼,並不理會。


    陳希亮接著說:“蘇簽判,本府可還記得你那日說過的話,鄉役製不改,你就要辭官回家。說心裏話,本府可不願意蘇簽判辭官,蘇簽判雖有點年少氣盛,好高騖遠,但這也是在所難免。蘇簽判畢竟是個才子嘛,以後可以多為本府寫寫奏章、公文,本府仍會重用你的。所以蘇簽判辭官的話,本府就當你從沒說過,如何?啊,嗬嗬!”蘇軾撇嘴一笑,拱手道:“多謝陳太守提攜下官。太守,下官忽發奇想,想與您再比試一回掰腕子!”陳希亮心中一喜,眼中放出光來,笑道:“哈哈!你要與我掰腕子!難道你不怕當眾出醜?”蘇軾笑道:“太守不怕,蘇某也不怕!”眾人一驚。


    陳希亮豪爽地大笑道:“好好!來來!” 隨即命令一個軍士躬身蹲在地上,陳希亮和蘇軾便將手臂放在軍士背上,擺好姿勢,開始掰手腕。一出力,陳希亮才發現,此蘇軾已非兩年前除夕晚上的那個蘇軾,細長的手看似柔弱,但已可感到上麵長滿了細細的繭子,而其中發出的力也很沉穩。二人旗鼓相當,相持不下。陳希亮心中稍微有些著急,身子一擺,官帽掉落地上,張璪忙撿拾起欲給他戴上,陳希亮揮揮手拒絕了。


    張璪與眾軍士都在為陳希亮大聲鼓勁加油,隻有陳慥、王彭盯著蘇軾,暗暗為之鼓勁。陳希亮和蘇軾都大汗直流,仍不分勝負。張璪與眾軍士更加賣力地揮舞著手臂,為陳希亮吆喝得青筋直暴,而陳慥和王彭也忍不住喊出聲來,為蘇軾鼓勁。


    時間又過去了許久,陳希亮畢竟老邁,右手微顫,已是堅持不住。陳慥見狀大喜,向蘇軾叫道:“蘇簽判,機會來了。”蘇軾遂用盡最後一絲力,大喝一聲,使勁一扳,將陳希亮一舉扳倒。張璪和眾軍士瞠目結舌,紛紛止住了鼓噪。陳希亮癱倒在地,一臉惶惑不解地說:“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隨即又怒向陳慥道:“慥兒,你到底是誰的兒子?!”陳慥低頭不語。


    蘇軾見狀,揉著手腕,上前笑道:“陳太守,若不是陳公子教我勤練體魄,授我技法,我蘇軾焉能勝得過大人!所以說到底,贏的還是您!”陳希亮瞪著陳慥,又累又氣,一時語塞。眾人也不知說什麽好,氣氛非常尷尬。


    正在這時,一陣緊湊的馬蹄聲傳來,大家順著聲音向鳳翔城外大道望去,一片煙塵中,蘇軾依稀辨得是巢穀,他正策馬疾奔而來。不一會兒,巢穀疾馳而至,飛身下馬,興奮地說:“子瞻兄,朝廷批準了,批準了!”蘇軾迎上來,心中雖已猜到大半,但仍興奮地問道:“批準了什麽?”巢穀拉著蘇軾的手道:“改鄉役製,赦免二百五十二戶,在鳳翔試行募役法!” 眾人聞言皆大驚。


    蘇軾大喜,不敢相信是真的,搖著巢穀的手問東問西。巢穀喘了口氣,從懷中掏出朝廷的敕令,遞給蘇軾道:“這是韓琦宰相押字的敕令!”蘇軾忙著翻看一番,笑道:“哈哈,看來是我冤枉韓大人了,若有機會,我當麵向他賠罪。”說著把敕令遞給陳希亮,興奮地說:“陳太守,看,這是朝廷的敕令!現在可以放人了吧!”


    陳希亮急忙接過敕令觀閱,臉色大驚,隻覺眼冒金星,站立不穩,被一旁的陳慥扶住。蘇軾激動地對眾人說:“好,改鄉役製,代之以募役法。朝廷在鳳翔試行以錢糧募役的法子,讓官府出錢糧雇人去服勞役。好,好!陳太守,明天就是中秋節了,可將牢中人犯都放了,讓他們盡快回家團聚!”


    蘇軾來到監牢內,拿出朝廷敕令命令獄吏放人。眾犯人除去鐐銬,走出牢門,來到蘇軾麵前,齊齊跪倒,流著眼淚千恩萬謝。蘇軾忙扶起前麵的幾位,說:“眾位父老兄弟快起來,我蘇某可擔當不起啊!”曹勇感動地說:“蘇大人,又是您搭救了我們,若沒有您,我們隻怕就死在牢裏了。”王二也說道:“蘇賢良的大恩大德,我們一輩子不忘!”蘇軾忙說道:“曹勇、王二,眾位鄉親,快起來吧。今日正好是中秋節,就都回家吧,還能趕上團圓飯。”眾犯人都站起來拭淚道謝。


    這時,得知今晚要釋放犯人的鄉親們也趕來監牢中迎接各自的親人。帶頭的王老漢見到蘇軾,又不免感激一番,要跪下磕頭。蘇軾忙止住大家,道:“老人家,不必,不必。如今村民們的日子還好過嗎?”王老漢道:“托蘇賢良的福,好著呢。這下有了剩餘口糧,不用吃了上頓愁下頓了,蘇賢良真是小民們的大恩人哪。要是這些當官的都像蘇賢良這樣,就天下太平嘍。”蘇軾道:“哪裏哪裏,我隻是盡了為官的本分。”


    蘇軾又回頭對曹勇說:“對了,曹勇,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朝廷要在鳳翔試行募役法,就是官府出錢糧雇人去服勞役。官戶村人多地少,你們商量一下,可以在你們四個官戶村裏推選出五十戶左右試行,如何啊?”曹勇拍手笑道:“哎呀,蘇大人,這可是大好事啊!”眾人也都為這有錢賺的活兒感到高興。王老漢點頭道:“嗯,老漢我活了這些年,這種好事還是頭一回聽說。看來當今聖上到底還是聖明啊!”眾人都嚷嚷著要服募役,蘇軾見狀,心中大喜。


    蘇軾家中,王弗和小蓮在做針線活。王弗停下手中的活,笑著問小蓮道:“蓮妹,方才子瞻算卦說月內將有小損,數不過八,還說什麽天機不可泄露,我沒明白,卻見你偷偷一笑,你告訴姐姐,子瞻是何用意?”小蓮笑道:“姐姐不必擔心,到時候姐姐就知道了。”王弗撫著小蓮的背道:“蓮妹,如今我越發覺得,你最知道子瞻,你也最能幫他。蓮妹,你答應姐姐,你……”


    小蓮慌張地站起,放下手中的針線,忙止住王弗道:“姐姐,我這就去教邁兒念誦古詩。”小蓮起身離去,王弗攔她不住,隻有搖頭苦笑。


    夜晚,蘇家正堂內,飯桌上擺的是粗茶淡飯,但眾人卻興高采烈,為巢穀接風洗塵。王弗站起,舉起酒杯,笑道:“今天是中秋節,剛好巢穀按時到家,我們一起敬巢穀一杯,一路上辛苦了!”眾人皆站起舉杯。巢穀回敬道:“夫人,區區小事,不足掛齒。隻是總在趕路,沒人說話,煩悶得緊。後來我自己跟自己說話,就比原來熱鬧多了。”眾人皆笑,巢穀偷覷一眼小蓮,見小蓮也是一臉笑意,便越發高興了。


    蘇軾問巢穀道:“父親、子由、史雲和侄兒都好吧?”巢穀笑道:“都好,都好。這是給你的詩文。”說著從包袱中取出一疊詩文遞給蘇軾,蘇軾接過,急急地翻著,一麵不住地點頭讚道:“噢,好,好!”


    王弗試探性地問巢穀道:“老爺有沒有給我信?” 巢穀爽快地說:“有!”說著又拿出一封信遞給王弗。王弗忙著拆開信,看完後將信緩緩收起,始終不動聲色。蘇軾和小蓮臉上都不太自然。巢穀笑著喝酒,對此懵懂不知。


    吃完晚飯,蘇軾夫妻來到臥室。蘇軾略有醉意地拉著王弗的手笑道:“你幹的好事,你當我是傻子!那信上寫的是什麽,豈能瞞得了我!”王弗低頭笑道:“我誰都沒想瞞!”蘇軾醉醺醺地說:“你沒想瞞人?那好,我問你,自古以來,有幾個妻子上趕著為丈夫納妾的,況且你年紀輕輕,就替我生下了兒子。你以為這是在招賢納士呢?”


    王弗神情有些黯然,說:“招賢納士?不錯,我就是覺得你和她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蘇軾動情地摟住王弗道:“弗兒,世上哪有你這樣賢惠的人。”王弗囁嚅地說:“我——和你這樣的才子在一起,自覺不配,怕是年命不長,故而才要找一個和你才貌相當的……”蘇軾急忙捂住王弗的嘴,正色道:“不許胡說,我此生就要你一個。再說,你那過目不忘的本領,也無人能及,何必妄自菲薄呢?”王弗深情地看著蘇軾說:“我豈能不知,隻是……”


    蘇軾接著說道:“再說,巢穀兄戀著蓮妹,大家誰人不知。以我之意,應將蓮妹配了巢穀兄才是!”王弗忽然掙開蘇軾,站起正色道:“夫君,說到這裏,我可要明白告訴你。巢穀兄就是我們的親兄弟,況且還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在我心裏,並無遠近。可蓮妹是什麽人,那是天下的女人尖,她的心思你們男人不明白,我們女人可是明白。你要是讓蓮妹配了巢穀,那就是蓮妹先熬死,巢穀後悲死,你是害死了我們兩個親人!”


    蘇軾沉吟半響,心知王弗所言不假,歎道:“是啊,天啊,這可如何是好。”說著又垂著腦袋說:“我蘇某天不怕,地不怕,可——可對這事沒辦法啊!”王弗憐惜地握住蘇軾的手說:“我們女人的事,就讓女人辦吧!”


    來到小蓮屋前,王弗看到門半掩著,小蓮正在做針線,神情鬱悶,身旁還放著書本,窗外吹來的風將書頁翻起。


    王弗敲了敲門,走進屋中,笑道: “蓮妹,還沒睡嗎?”小蓮見王弗進來,心中一怔,忙站起施禮道:“是姐姐來了,小蓮有禮。”王弗攜著小蓮坐下,笑道:“你呀,哪有那麽多禮。”說著拿起小蓮正在做的針線,好奇地問道:“原來在做針線,這是——”小蓮笑著說:“是給邁兒做的鞋子!”王弗笑道:“邁兒好福氣,將來有你教導,一定趕上他父親!”小蓮聽出話中的弦外之音,低頭道:“姐姐,我——”


    王弗從懷中掏出蘇洵的回信,放在小蓮手中,說:“蓮妹,看信。”小蓮早知王弗此來正為此事,但她仍是眼睛抬都不抬,拿過針線活接著做起來,一邊說:“姐姐,小蓮不看。”王弗佯怒道:“姐姐叫你看,你就看。”小蓮搖頭不語。王弗歎道:“蓮妹,你有塊心病,姐姐今晚要給你去掉。我呀,是真喜歡你,打心眼裏喜歡你。不僅是我,子瞻也喜歡你!”小蓮抬頭,眼中露出欣喜,轉即又羞慚地低頭不語。


    王弗看出了小蓮眼中的欣喜,長舒了一口氣,笑道:“這句話講出來,倒也不是那麽難。小蓮,你說說,姐姐一家對你怎麽樣?”小蓮忙說:“姐姐,小蓮父母去世,也無兄妹,親族零落,正是天地間孤伶伶一人!幸得姐姐一家收留小蓮,待小蓮親如骨肉,小蓮心中感激之情豈能言說……”王弗聽此,聯想起小蓮的身世,不禁哭道:“苦命的蓮妹,你隻須記著,你不是孤身一人,你有子瞻,有我,有邁兒,我們不是收留你,這裏就是你的家!”小蓮亦落淚,感激地看著王弗。


    王弗收住眼淚,接著說:“蓮妹,當初認識你,知道你出身官宦人家,讀了那麽多書,又有那樣的見識,我就——”小蓮忙搶著說:“姐姐,你……你通曉事理,萬裏無一,小蓮豈能相比?”王弗笑著說:“蓮妹,與你相比,我就沒見識,沒膽氣了!”小蓮又欲辯駁,王弗掩住她的口說道:“你聽我說,蓮妹。我就覺得,你是那女中丈夫。子瞻說話做事,你不僅懂,而且能為他答疑解惑,幫助於他,這實在難得。以子瞻之才,在男人中都難覓知音,何況你還是個女流,所以你才是子瞻的紅顏知己!而我隻能替子瞻生兒育女。”小蓮欲言又止,王弗接著說:“你不要說話,聽我說。我想,在這世上啊,也隻有子瞻能和你相配。可是,可是——可是,我怕委屈了你,就一直不敢跟你說!”小蓮不禁哭了起來,不是委屈,而是為王弗能如此體諒自己而感激。


    王弗接著說道:“楊老夫人去世後留的那封書信,說要將你托付於子瞻,我才知你心裏答應了。這才寫信給老爺,老爺也同意你在除去喪服後,讓子瞻娶你!”小蓮哭道:“姐姐,別說了!”王弗撫著小蓮的背,眼中也含著淚水,說:“蓮妹,你千萬不要覺得委屈,子瞻和姐姐一生都會疼你、讓你的!”小蓮撲倒王弗的膝蓋上,放聲痛哭道:“姐姐,我的好姐姐!”王弗也撫著小蓮的頭流著眼淚,但這是高興的眼淚,興奮的眼淚,是衝破了重重心理障礙後釋然的眼淚。


    由於要給巢穀接風,又要釋放犯人,蘇軾又違犯了中秋節到府衙議事的規矩,依律要罰銅八斤!第二天晚上,蘇軾見飯菜不如以往,笑問采蓮道:“表姑,這飯食怎的越來越粗淡?一點葷腥都不見,莫不是讓我們吃齋!”王弗忙說道:“夫君這官當的,被罰半年俸祿,又被罰銅八斤。你又不是財主,豈能不省儉著點!虧得府衙讓巢穀兄補了簽判廳的書記官,要不,我們一家人豈止是吃齋,真要被餓斷肚腸了!”眾人皆大笑。


    蘇軾一怔,恍然笑道:“噢,讓大家受委屈了。”巢穀也笑道:“哎呀,本來嘛,在蘇子瞻家隻能吃得滿腹詩書,飯是吃不飽的。”王弗佯怒道:“就知道,跟了你是受窮的命!”說完看了一眼小蓮,小蓮羞澀地低頭。巢穀對此仍懵懂不知。


    蘇軾笑著說:“真的?那我問你,一個是又笨又醜的土財主,一個是雖窮卻英俊瀟灑的大才子,你要哪一個?”王弗故意迷惘搖頭尋思,表示很難做出選擇,眾人也笑看著王弗,期待她回答。蘇軾放下碗,笑道:“我來講一個故事吧。從前啊,有一個漂亮的姑娘,到了出嫁的年齡了,媒人上門來提親,說啊,東家有一個小夥子,又笨又醜,可家裏很有錢;西家的小夥子聰明英俊,但家裏很窮。媒人問,姑娘啊,你選哪一個呢?”巢穀也忙問王弗選哪一個,王弗還是故作沉思狀。小蓮已想明白,微笑著低頭吃飯。


    蘇軾看看王弗、小蓮,學著王弗沉思片刻,慢悠悠地說:“那姑娘沉吟了半響,對母親說:‘娘啊,我到東家吃飯,西家睡覺,如何?’”眾人噴飯大笑。王弗也放下碗筷,敲打蘇軾,佯怒道:“叫你壞,叫你壞!我看你是又醜又笨又窮!既無人到你家來吃飯,更無人來你家睡覺!”小蓮笑得捂著肚子,眾人笑得前仰後合。蘇軾一本正經地說:“這個故事嘛,就叫東食西宿。”


    片刻後,王弗突然想起前兩天蘇軾所占之卦,不就是應了今天的罰銅八斤嗎?於是向蘇軾問道:“你既然能起卦算出罰銅八斤,那你算算我們家什麽時候才能有錢?”蘇軾一臉無辜地說:“我哪裏會算?你以為我是算命先生?”王弗疑惑地問道:“那怎麽能算出——”眾人也想起前日蘇軾所算之卦,納罕地望著蘇軾。


    小蓮笑道:“姐姐,按照大宋官製,節日官員不到衙門議事,罰銅八斤。哥哥原就不打算到府衙議事,要到監牢去看望犯人,故而知道自己會被罰的!”眾人恍然大悟,長出了一口氣,巢穀溫柔地看著小蓮,一臉的欣賞。


    吃過午飯,眾人收拾飯桌,蘇軾撫著肚子在庭院中和巢穀說話,忽聽得門外有人敲門。巢穀上去開門,隻見參寥穿著一件半舊的袈裟,拄著錫杖在門外施禮。巢穀驚喜道:“哎呀,是陳鳳——噢,參寥兄!”蘇軾也迎了上來,興奮地說:“參寥,哎呀,想煞我了。”一家人聽到聲音也迎了出來,蘇軾把參廖介紹給大家。


    參寥雙手合十,施禮道:“小僧遊方到此,諸位施主,小僧有禮了!”眾人笑著回禮。蘇軾學著參廖道:“阿彌陀佛,有禮便是無禮,無禮便是有禮。有理無禮,無理有禮。何須施禮!”二人哈哈大笑,攜手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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