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楊伍氏和小蓮在房中收拾東西,準備明日上路。楊伍氏試探著問道:“蓮兒,這次回去拜祭你爹,你說我們娘兒倆還回不回來?”小蓮手一哆嗦,然後定了定神說:“我聽母親的。”楊伍氏大有深意地看了小蓮一眼,歎道:“蓮兒,雖然大蘇先生讓我們回鳳翔來,可我們兩家畢竟不是至親,若常住在人家家裏,總不免叨擾麻煩。再者說了,你哥哥官俸不多,這麽大一家子,你姐姐又剛生了邁兒,就怕給他們添了負擔呀。唉……”


    小蓮應道:“母親說的極是,可是我們若回慶州,又哪裏有安身之地?”楊伍氏幹脆說明了:“蓮兒,你心思敏銳,當明白娘話中的意思。娘不瞞你說,你爹生前就與蘇老太爺說起過,要將你嫁給子瞻。後來你爹獲罪蒙冤,此事才作罷。”小蓮忙止住道:“母親,您別說了……”


    楊伍氏不理會,接著說道:“唉,夫人是個有慈悲心腸的大好人,子瞻娶了她,真是好福氣。蓮兒,娘問你,你願不願給子瞻……”小蓮羞紅了臉,忙止住楊伍氏道:“娘,不說這個了,快睡吧,明日還要早起趕路呢。”楊伍氏歎道:“蓮兒,娘知道你心中是怎麽想的。娘也知道,你弗兒姐姐,跟娘想到一塊了。”


    這天晚上,蘇軾半躺在床頭,捧著天象曆法之書觀看,突然對王弗說:“喔,對了。你明日送送楊老夫人,叫巢穀兄一路上小心照顧,到慶州致祭完畢,即刻返回,以免讓我們擔憂。”王弗停下手中的針線活,開玩笑似的說:“你是擔憂楊老夫人,還是擔憂小蓮妹妹呢?”蘇軾放下書,一本正經地問道:“弗兒,你這話是何意?”


    王弗忽然正色道:“好了,說正經的。我一看見小蓮,就想起了我們死去的姐姐!”蘇軾神色一動。王弗接著說:“蓮妹的學問、聰明、見識、氣度,無處不像姐姐。”蘇軾何等聰敏之人,很快就明白了王弗的意思。蘇軾坐了起來,握住王弗的手笑道:“弗兒,我明白了。在我眼裏,你聰慧賢良,沒有人可以代替。”


    王弗抽出自己的手,依舊嚴肅地說:“我知道你說的是真心話。論學問,論才藝,我不比蓮妹差。可要是論見識,論氣度,我就比不上她了。”蘇軾有些惱怒,說:“各有所長,比來比去做什麽!”王弗笑道:“我不是要和蓮妹比,我是覺得——覺得——她能幫你。子瞻,我想把蓮妹永遠留在咱家裏!”


    蘇軾心裏一驚,故作不解道:“什麽?永遠留在咱家裏,那小蓮永遠都不嫁,在家裏當尼姑嗎?!”王弗一點蘇軾的頭,笑道:“人稱你是大宋第一才子,怎麽這麽笨啊!有你這個大活人,讓人家當尼姑幹什麽!”


    蘇軾像個孩子般跳起來,笑道:“啊呀!弗兒,原來我去了一趟終南山,你就學壞了!”王弗笑道:“你呀,我怎麽學壞了!我也不是為這個討好你,我是真喜歡蓮妹。”說到這兒,王弗神情忽然有些黯然,說道:“說真的,我覺得這世上啊,也隻有你才配得上她,也隻有她才能處處幫你!”


    蘇軾感動地看著王弗道:“弗兒,我明白了。你這麽想,可不要讓小蓮知道,小蓮若是得知,怕要傷心。”王弗點頭道:“這倒說得是,怕是委屈了蓮妹。”蘇軾坐上床,說:“不說這個了,睡覺吧,明日我還要觀測天象,以定求雨之期。”王弗依舊坐在床邊,沉吟道:“可是子瞻,若小蓮心中有你,這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這話我不能對小蓮說,我可以跟楊老夫人講呀,今日我看楊老夫人欲言又止的。楊老夫人還說過,以前楊太守就是要把小蓮許配給你,興許楊老夫人也有這意思呢,隻是……子瞻……”回頭看,蘇軾已是鼾聲雷鳴。王弗笑著用手指點點蘇軾的頭道:“你這鼾聲呀,越來越響了,我受得了,人家可受不了你。”


    第二天,送走楊氏母女,蘇軾站在院中,手持一本天象書,一邊翻閱,一邊仰頭觀閱天象,不時掐指計算,思索徘徊,不一會兒已經是滿頭大汗。王弗來到蘇軾身邊,替蘇軾搖著扇子。


    蘇軾看著天,忽然眉頭一展,高興地說:“弗兒,你看,這天上雲層狀似棉花,且仍在不斷壯大,直向高處擴展,又變為高塔形狀。按曆法天象書中的講解,此乃濕氣向上蒸騰以至旺盛的表現。也就是說,近日必有暴雨發生啊!”王弗搖著扇子,高興地說:“如此大熱的天,夫君卻說天有雨象。唉,夫君,你原來上曉天文,下知地理,莫非是孔明轉世,可為何今日才顯露真身呀?”


    蘇軾笑道:“百姓稱我是文曲星下凡,我隻是將信將疑。如今連我的弗兒都說我是諸葛孔明轉世,我隻能全信不疑了。”一邊說,一邊撚須,裝腔作勢地念道:“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老夫是也。”


    王弗嗬嗬笑著,用扇拍打蘇軾,說:“夫君又在頑皮說笑了。夫君既說有雨,那就快些測算降雨的時辰吧。”蘇軾略一掐算,喜笑顏開道:“弗兒,為夫已然算出。三日後巳時,鳳翔必有降雨。我就定在三日後為民祈雨。”


    這時,一衙役忽然進來稟告:“蘇簽判,陳太守吩咐小的特來問您,求雨之期定在何日?”蘇軾胸有成竹地說:“你去回稟陳大人,就說三日後巳時,本官在太白山上祈雨!”


    三天後,烈日當空,蜿蜒的太白山路上,蘇軾、王彭、陳慥等人走在前麵,眾百姓舉著各色旗幟,抬著牛羊,緊隨其後。隊伍在軍士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地沿著山路,迤邐向太白山行去。


    人群中有人小聲議論著。王老漢問:“曹勇,你說蘇賢良能不能求下雨來呀?”曹勇小聲道:“蘇大人方才對我說,他觀測天象算出今日巳時,必有甘霖。蘇大人說話從來都是作準的,這雨一定求得下來。”王老漢欣喜道:“蘇賢良是文曲星下凡,他說下雨一定下雨。”一旁的王二聽見這話也很高興,對眾人喊道:“大家快些走,有蘇大人為我們求雨,老天爺一定會下雨啊!”眾百姓高興地拍手叫好。


    隊伍來到一座山神廟前,忽然,陣風陡起。一個抬著牲畜的小兵,向天喃喃了幾句,就口吐白沫,胡言亂語,貌似“中邪”。他一邊到處撲打,一邊說:“我是山神,我是山神,過我不祀,必降爾災!我是山神,我是山神,過我不祀,必降爾災!”眾人嚇得紛紛趨避。


    蘇軾轉身看看王彭,王彭說:“蘇大人,百姓都言,此地山神常常顯靈,索要祭祀,你看是否要留下一些祭品!”蘇軾哼了一聲,怒衝衝地走向那個士兵,對旁邊的幾個士兵說:“將他捆起來!”眾人都大吃一驚,勸道:“不可啊!蘇簽判,他是山神附體,不可得罪啊!”蘇軾不停,厲聲道:“捆起來!”


    士兵將“中邪”的士兵捆了起來。蘇軾讓人把他拖到山神廟前,舉鞭欲打。很多人見此情景,嚇得跪下說:“不可啊,萬萬不可啊!”這次,蘇軾不理眾人,舉鞭抽打起來,而且一鞭一吼:“仙界何曾有,惡鬼滿世間。我赴太白山,你要買路錢。本官無所有,隻有筆和鞭。爾若膽氣壯,找我蘇子瞻!”打完,棄鞭而去。


    眾人驚恐萬分地聽著,“中邪”士兵忽然停止叫嚷,恢複了正常,站起身來,四顧茫然:“你們都跪在這裏幹什麽?”眾人大奇:“咦,好了,好了,被蘇簽判打好了!”


    隊伍來到太白山的龍王廟前,軍士們陳列好祭品,點燃香燭,架好禮炮,廟下人頭攢動,場麵宏大而嚴肅。眾百姓紛紛跪下,向天祈禱。蘇軾正色,大聲宣讀祭文道:“雷闐闐,山晝晦。風振野,神將駕。載雲罕,從玉虯。旱既甚,蹶往救。道阻修兮……”蘇軾誦畢,將紙在香燭上點燃,接著一揮手,十三聲禮炮轟鳴。


    眾百姓齊齊跪下,向天喊道:“老天爺呀,下雨吧!救救我等吧。”少頃,大家抬頭看看天,仍是晴空萬裏,頗感不妙,人群中一片寂靜。兩個時辰過去,天上還是無一絲雲彩。蘇軾大惑不解,隻得揮揮手,號令大家收拾東西回去。


    山路上,求雨的隊伍頹敗而回,旗幟零落,無精打采。人群中怨言暗起:“雨都求不下來,他還真把自己當文曲星了。”有些老人流淚哭泣道:“天不下雨,我們可怎麽活呀,隻有等死了!”曹勇、王老漢等人聽見這話,垂頭喪氣,也顧不上理論。蘇軾也聽見了議論,心中鬱悶,卻又無可奈何。


    府衙內,陳希亮和張璪也在焦急地看著天,天上萬裏無雲,兩人臉上露出喜色。衙役送來毛巾給兩人拭汗。


    張璪還是不免緊張地說:“大人,若蘇軾真把雨求來了,卻如何是好?”陳希亮瞪了一眼張璪,說:“你瞧瞧這天,烈日當空,可有一絲雲彩?怕什麽!這天要下雨了,我馬上辭官,把這知府讓給蘇軾,回家種田去!”


    這時,一衙役疾行而入,笑著稟告:“稟報陳太守,張法曹,蘇軾求雨不成。這天上別說下雨,就連雲彩都沒飄起來。他已率眾百姓下山了,十分狼狽。”


    陳希亮聽說,大笑道:“哈哈!蘇軾還以為他真是文曲星了。當朝的皇上恩寵他,可這天上的玉皇大帝不買他的賬!痛快!”張璪也附和道:“大人說得是。我頂看不上蘇軾那狂妄勁兒!他不就是專會逢迎皇上嗎?看來,蘇軾也就是個沽名釣譽之徒。”


    陳希亮回頭向張璪道:“哎……也不可這樣說,你們雖是同年,蘇軾之能,卻是你不可望其項背的。本官雖是武人,這個還看得出來!”張璪撇撇嘴,心中雖有不悅,但仍然笑道:“不過求不來雨,看還有幾個人叫他作賢良。這賢良的名號,注定跟他帽上的紗翅一樣短!”


    蘇軾回到家中,脫去官服,隻穿著內褂,坐在烈日下發呆,不時看看天,無奈地搖頭。王弗上前安慰道:“夫君,不必自責。夫君不是說了嗎,盡人事,知天命,天上不下雨,那是自然之法。夫君已盡心盡力,何罪之有?”


    蘇軾懊惱地說:“可是我明明測算出今日巳時降雨,按天象來解,不該有錯啊。”王弗給蘇軾搖著扇,說:“人皆說天有不測風雲,天象也是瞬息萬變的,夫君豈能麵麵俱到?”蘇軾苦笑道:“弗兒呀,都怪我平日不問天象曆法,如今臨時抱佛腳,又自作聰明,唉……”王弗道:“過莫大於不自知,夫君不必自責了。”蘇軾歎道:“我受人恥笑,丟盡顏麵倒無所謂,隻是百姓仍要飽受旱災之虐,實在是讓我心急如焚啊。”


    一旁的采蓮看著蘇軾,又看看天,忽然喜形於色,指著天空道:“子瞻、弗兒,快看!”蘇軾低頭無奈道:“有什麽可看的。”王弗抬頭,趕緊推著蘇軾道:“夫君,你快看呀。起風了,上雲了!”蘇軾抬頭看天,隻見天邊漸漸湧來一片烏雲,不一會兒,雨點大落,蘇軾和王弗的臉上掛滿笑容。


    大雨傾盆而下,仿佛是積蓄了太久,一時猛力傾瀉。官戶村外,眾百姓在大雨中歡躍慶賀,高喊著“蘇賢良”,紛紛拿出鍋碗瓢盆用來接水。


    蘇軾家院內,蘇軾和王弗站在雨中,不顧大雨如注,高興地在雨中歡笑跳躍。蘇軾大聲笑道:“弗兒,久旱逢甘霖,看來我的測算無錯。”王弗應聲笑道:“也許是夫君心誠所至,感動上天,所以興雲致雨,降福於鳳翔百姓!”采蓮拿著雨傘出門,上前給王弗打著雨傘,也笑道:“弗兒,快進屋吧,別受了風寒。”


    而此時陳府院內,陳希亮獨自站在大雨中,一臉茫然地仰著頭,任雨滴重重砸在臉上,狼狽而疲倦,老態畢露。他不解地看著大雨,怎麽也琢磨不透,已顧不上擦拭臉上的雨水。


    杜氏舉著一把傘從屋裏走了出來,替陳希亮打上傘:“老爺,你這是幹什麽,快進屋避雨呀!”杜氏拉不動陳希亮,反被陳希亮一把推開,跌在雨水中。杜氏略帶哭腔地說:“老爺,你瘋了!”陳希亮充耳不聞,仍無語地看著漫天的大雨。


    下了大半天的雨,到傍晚雨才漸漸止住,之後又斷斷續續地下了幾天的雨。王弗卻因為淋雨而生了病。這日,王弗一臉病容,躺在床上,間或咳嗽兩聲。采蓮端了一碗湯藥,走了進來,一臉擔憂地說:“弗兒,該喝藥了。唉,你上次尚未滿月就去府衙替子瞻告狀,從此落下了病根。你也不懂疼惜自己,那麽大的雨,也不避一避,還跟著子瞻一塊瘋。”王弗喝了幾口藥,強打精神道:“表姑,我沒事,眼看就好了。子瞻呢?”采蓮道:“在後院督促他們蓋亭子呢。”王弗掙紮著起身道:“我已好幾日沒下床了,也想下來走動走動。表姑,你陪我去後院看看。”采蓮雖然擔心,卻還是拗不過王弗。


    采蓮攙著王弗來到後院。蘇軾在一旁率領著曹勇、王老漢、王二等人修亭子。采蓮扶王弗坐下,眾人都上來行禮。蘇軾上前道:“夫人,你怎麽下床行走了?快回去歇息。”王弗笑道:“子瞻,我已無礙了。下地走走,反倒有益恢複。”


    蘇軾讓采蓮取出一袋錢交給曹勇做修亭的工錢。曹勇忙推辭道:“大人,這可不行。這場雨是您求來的,鳳翔城和官戶村的百姓正商量著怎麽感謝您哪,給您修個亭子,我們怎麽敢要工錢呢!”蘇軾笑道:“我求來的?曹勇,我可不敢貪天之功為己有啊!老天該下便下,不該下便不下,豈是人能求來的?”


    王二放下手中的水,迷惘地問道:“蘇賢良,既是這樣,那您還去求什麽?”蘇軾笑道:“我去求,是我想去的嗎?是你們逼我去的!我若不去,就涼了父老的心!”王二更加疑惑了:“那要求不來,您豈不丟臉了?”蘇軾兩手一攤,笑道:“‘與民為官,盡心而已’,求來求不來,丟臉不丟臉,我豈能管得了!”王老漢讚歎道:“蘇賢良真是一個大好官,我等能遇見蘇賢良,是天大的福氣呀!”


    蘇軾向采蓮低聲說了幾句,采蓮從屋中送來筆硯。王老漢道:“蘇賢良要寫文章?”蘇軾笑道:“是啊!下不下雨由老天,寫不寫文章在子瞻!”眾人笑道:“蘇賢良乃是文曲星,豈能不寫文章?”蘇軾點頭道:“一場喜雨,秋糧下種,豈能不寫文章?對,就叫《喜雨亭記》!”蘇軾鋪紙疾書,文思泉湧,轉眼就已寫好。


    蘇軾故意搖頭晃腦地念道:“亭以雨名,誌喜也。古者有喜,則以名物,示不忘也……”念了一會兒,蘇軾問王二:“王二,你懂嗎?”王二迷惘地搖頭表示不懂,眾人也紛紛表示不解。蘇軾點頭道:“不懂?那我說解給你們聽,我說的是呀,這座亭子用雨來命名,是紀念一件喜事。古人遇見了喜事,就用來給事物命名,表示不忘記。這你們明白了吧?”眾人笑著點頭,表示懂了。蘇軾接著念下去。


    西北連降大雨,解了鳳翔的旱情,但卻使楊氏母女回家的路充滿坎坷,雖有巢穀一路護送,但楊伍氏還是病倒了。


    這日,巢穀一行來到一個小鎮,距慶州還有幾日的車程。天已向晚,巢穀下馬,隻見楊伍氏臉色蒼白,一臉病容,連說話的力氣已沒有了。於是問小蓮道:“楊老夫人好些了嗎,心口還疼嗎?”小蓮回道:“巢穀兄,母親還是不好,我們就在前麵這客棧歇腳吧。巢穀兄,你能去附近尋個郎中來嗎?”巢穀忙道:“待我們住下,我就去找。”


    到得前麵一家簡樸的客棧,巢穀小心翼翼地扶楊伍氏下車,小蓮也扶著巢穀手臂下車,巢穀頓時一抖;小蓮似有察覺,臉色微微一紅。巢穀也滿臉通紅。


    來到客棧內,小蓮攙扶著病容憔悴的楊伍氏。巢穀找到店家:“店家,趕緊收拾出一間幹淨的客房。”小蓮吃驚地看著巢穀。


    店家也疑惑地看著三人,問道:“三位客官隻要……隻要一間……房?”巢穀慌忙說:“不是我,是給她們母女倆的。你這店家,這麽喜歡囉唕,隻管快去。”說著給店家銀兩,店家點頭要走,巢穀攔住問道:“哎,你先別走,這附近哪裏有郎中?”店家回道:“十幾裏外李家莊上有位郎中。”巢穀喜道:“好,你一會兒就帶我去李家莊找那郎中,我自不會虧待你。”店家點頭離去。


    小蓮扶楊伍氏在床邊坐下,問道:“巢穀兄,你睡在外麵?你……”巢穀笑道:“這荒野小店我不太放心,我在外麵馬車上看著,恐有人打擾……蓮妹你們隻管安心睡覺,有我巢穀在,誰也不怕。”楊伍氏掙紮著說:“巢穀賢侄,這……”巢穀忙說:“老夫人請放心,隻管養病休息,巢穀身強力壯,老夫人不必擔心!”


    小蓮見巢穀執意睡在外麵,感激地說:“那……委屈巢穀兄了!”巢穀臉一紅,笑道:“蓮妹,不要客氣!”楊伍氏看了一眼巢穀,暗自歎了口氣。


    巢穀很快騎馬請來了郎中,為楊伍氏診病開方,小蓮連夜煎好了湯藥讓楊伍氏服下。


    拂曉時分,小蓮披衣走出,見巢穀坐在門外睡著,十分感動,急忙拿衣服替他披上。巢穀察覺醒來,忙站起笑道:“我是練武之人,身子沒那麽嬌貴!”小蓮說:“巢穀兄,真是讓你受累了。”巢穀道:“哪裏話,老夫人好些了嗎?”小蓮勉力笑道:“比昨日稍好些。”兩人相對,一陣沉默。


    巢穀目光遊離,不敢看小蓮,低頭道:“那我們……趕緊吃過飯趕路吧,盡早到慶州找個好郎中給老夫人治病。”小蓮點點頭,神情也極不自然。


    巢穀三人加快速度,兩日後終於到了慶州。楊氏老家早已沒了,三人隻好住在旅店中。稍作休息,楊伍氏就帶著小蓮和巢穀去祭掃丈夫的墓地。墓地一片荒蕪,巢穀打掃了墓地,並找來石匠重新刻了一塊墓碑。楊氏母女在墓地上痛哭不已。


    祭掃已畢,三人回到旅店中。楊伍氏雖吃了幾服藥,但因傷心過度,再加上路途勞頓,病勢日益沉重。她自知大限之期將至。於是,楊伍氏將小蓮叫到床邊,哀聲說道:“自從前日到你父親墳上祭奠,就成日想著隨你父親而去,就是——”小蓮哭道:“母親!不要說了,您會好起來的,不要扔下蓮兒啊,母親!”


    楊伍氏歎道:“蓮兒,記得娘說的話。子瞻是可托終身之人,娘知你心高,可要是能服侍你子瞻哥哥,自是你的福分,就不要計較名分了。蓮兒切記,要與你王弗姐姐好生相處。”小蓮連連點頭道:“母親,孩兒如能隨娘所願,也知足了。”


    楊伍氏又說:“蓮兒,叫巢穀進來。”小蓮哽咽著,向外叫道:“巢穀兄。”巢穀應聲而入,說:“巢穀在此,老夫人有何吩咐?”楊伍氏憐惜地看看巢穀:“巢穀賢侄,老身托你一件事,不知你可肯答應。”巢穀忙應道:“楊老夫人請講,巢穀一定辦到。”


    楊伍氏歎道:“巢穀,老身知道你是義士……請你一定把小蓮送到鳳翔……”巢穀連連點頭應承,楊伍氏又從床頭下摸出一封信,說:“還有,我前幾天寫了一封信,請你替老身交給蘇夫人!”巢穀接過信,堅定地說:“老夫人,小侄一定親手交給蘇夫人。”


    楊伍氏點點頭,呆呆地看著巢穀。巢穀見狀,忙問道:“老夫人,還有什麽事嗎?”楊伍氏歎道:“巢穀賢侄,你心裏想什麽,老身心裏都明白,可又有什麽辦法呢?看來,老身是閉不上眼睛了……”楊伍氏說罷,無力地倒在枕上,長歎一口氣,溘然長逝。


    接下來的幾天,巢穀和小蓮又將楊伍氏和楊雲青合葬在了一起,並把墓地擴建修繕一番,給了慶州楊氏宗親一筆錢,安排每年定期祭掃。小蓮日夜痛哭,也病了一場,多虧有巢穀守在身旁,不時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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