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亮逼蘇軾簽下軍令狀,自以為勝蘇軾一籌,晚上回家,吩咐下人準備了一桌菜肴,慶賀一番。


    陳希亮滿臉得意,閉眼啜飲著美酒,細細品味。杜氏在一旁不斷給陳希亮添菜,也喜滋滋地問道:“老爺,多吃點菜,今日為何這般高興呀?”陳希亮高聲笑道:“狂妄如蘇軾,在老夫麵前也不得不服。今日蘇軾已與我簽下軍令狀,他想做的事隻管去做,朝廷要治他的罪,與老夫無關。”


    杜氏笑著附和道:“老爺英明雄武,蘇軾如何能比!奴家還要告訴老爺一個好消息,咱家的鋪子就要開張了!”陳希亮睜開眼睛,向著杜氏說:“好是好,不過我畢竟是朝廷官員,開商鋪不合律例,你也不要過於張揚。”杜氏忙給陳希亮斟上酒,笑道:“老爺教訓的是,我知道了。”


    這時,陳慥徑直走入,向陳希亮施禮畢,一臉嚴肅地說:“父親大人,孩兒已聽說蘇軾之事。孩兒以為,蘇軾是至誠君子,高才卓識,一心為民,能得當今聖上器重,果然不虛。父親應放棄成見,蘇軾若得重用,則父親與鳳翔幸甚。”陳希亮雖心中對陳慥所言甚為不滿,但也不願當著杜氏斥責他,於是假裝沒聽見,繼續喝酒吃菜。杜氏卻忍不住,譏諷道:“喲,老爺,奴家不明白,咱陳家人的胳膊肘生來就是往外拐的嗎?”


    陳慥不理會杜氏,接著對陳希亮說:“父親,孩兒這幾日考慮過了,蘇軾放官糧,建村落,租田地,雖違世異俗,但實屬去陳推新。況且上述三政於安置邊境難民、安撫鳳翔百姓皆有實效,父親更不該阻撓,而應鼎力支持。”杜氏腰肢一扭,向陳希亮譏刺道:“老爺,你聽聽,咱家少爺在教你如何做官呢!”陳慥瞪著杜氏,吼道:“我爺倆的事你少插嘴!”杜氏馬上掉下淚來,委屈地哭道:“老爺,這個家連奴家說話的地兒都沒有。”說完捂著臉,號哭著退席而去。陳希亮看著杜氏的背影,又心生憐惜,向陳慥歎道:“唉,慥兒,她總是你的繼母。”


    陳慥理解父親希望家庭安寧的心情,但還是決定把憋在心頭的想法說出來:“父親,恕孩兒不孝,自從這個女人進了咱家,這個家就沒有一天安生過。她哪裏是在維護父親,她麵上處處討好你,私底下開鋪私錢,貪得無厭,這個家最終怕是要毀在她手裏。”陳希亮當然知道杜氏的所作所為,但想到杜氏年輕貌美,又能經營,也就縱容杜氏的行為了,但兒子的勸告也無過錯,遂歎道:“慥兒,你不懂官場,你更不懂得為父為這個家所用的苦心。”


    陳慥見父親不理會自己的看法,急著說道:“孩兒的確已看不懂父親了,父親變了,今日的父親不分是非,剛愎自用,貪財戀色。”陳希亮聽此大怒,起身吼道:“放肆!你在跟誰說話!”陳慥也不願妥協,施禮道:“父親,既然孩兒總是惹您老生氣,還是不見麵的好,孩兒告辭了!”說完轉身離去。


    陳希亮望著兒子的背影,環顧空蕩蕩的室內,不禁怒從中來,憤然將酒杯摔向地麵。


    夜晚,蘇軾回到家中,巢穀已把當天之事告知了王弗。王弗腆著肚子迎上前,憂慮地說:“夫君,你怎麽與太守立了軍令狀,萬一有個閃失呢?”蘇軾忙扶王弗坐下,笑道:“夫人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不是有人說我是文曲星下凡嘛,既然是文曲星,凡人怎能殺得了我呢?”巢穀笑著問道:“子瞻,我怎麽沒看出來你是個神仙呢!”眾人皆笑起來。


    王弗收住笑容,說:“你呀,就算是神仙,立了軍令狀,太守不給錢糧,田地沒收成,新難民又越來越多,你又能怎麽辦?”蘇軾逗樂般地安慰道:“夫人,蘇某自認有經天緯地之才,幾個難民我就安置不下,豈不是枉讀了聖賢之書啊!”


    接下來的幾天,又有不少聞訊趕來的新難民,人們忙碌地整修房屋。蘇軾忙著搬運土坯,不一會兒便揮汗如雨。王老漢上前不忍地說:“大人,您就不要幹了!”蘇軾邊幹活邊說道:“您老這麽大年紀,我年紀輕輕,怎麽就不能幹!再說,我還要鍛煉鍛煉筋骨,同巢穀兄掰腕子呢!”說完蘇軾放下手中的活計,對一旁的巢穀說:“巢穀,我這筋骨也舒展開了,咱們來掰手腕!”眾人圍上來,齊聲為蘇軾鼓勁。


    兩人坐下,擺好姿勢,開始掰手腕。蘇軾使出全力,臉上青筋暴起,巢穀卻是一臉平靜,稍微用勁,便扳倒了蘇軾。眾人遺憾地歎了口氣,蘇軾則哈哈大笑。


    巢穀笑道:“子瞻,你已長進了不少,繼續練習,終會大功告成。”蘇軾笑著作揖道:“多謝師父指點。”眾人不禁都被他逗樂了。


    這時,陳希亮和張璪正騎著馬,在山坡上遠遠看著蘇軾和難民們熱火朝天地建難民村。陳希亮不解地問道:“奇怪,這蘇軾簽了生死軍令狀,怎麽一點也不懼怕,反而很高興?”張璪回道:“大人不知,蘇軾生性如此,恃才放曠。”陳希亮不屑地說:“哼,他還是太年輕了——聽說你們是同年?”張璪陰陰地說:“我們雖說是同年,脾性卻不相同。不過下官以為,蘇軾這般高興也不是沒有緣由,因為陳大人中了蘇軾的計啦!”


    陳希亮聽了,有些不快。張璪神秘地說:“大人,大宋律例裏可沒有說私建村落、私租田地而簽軍令狀者,與之相幹的官員就無罪,到時候朝廷怪罪下來您還是同謀呢!最少也是包庇縱容之罪。”陳希亮恍然道:“啊?這,本府卻沒有想到。可是,本府自有本府的計算,若真不管這些難民,一旦餓死了人,或釀成民變,本府也逃不過罪責。蘇軾不怕趟渾水,主動來管這些難民,又肯簽下軍令狀,本府可以既無罪責,又能脫身。加之皇上器重蘇軾,或可不作追究……”


    張璪忙說:“大人,如此欠妥。皇上就是再喜歡蘇軾,也不會縱容他無法無天。他在我鳳翔所為,是擅改律例,已觸動大宋國體,皇上,還有朝堂眾臣,又豈能像以前一般聽之任之?”陳希亮忙問:“那,那你以為本府該如何是好?”張璪等的就是這句話,遂胸有成竹地說:“依下官看,太守應該當機立斷,向朝廷奏明此事,等待朝廷決斷!這才是兩全其美之計!”陳希亮一揮馬鞭,點頭道:“對呀,本府怎麽沒有想到呢。若老夫先行上奏,參蘇軾一本,則難民不用本府管,朝廷又知道我反對蘇軾的態度。哈哈——還是你們這些書生腦子活泛,張大人,今後遇事你定要多多提醒本府。”張璪謙卑地說:“甘願為大人效勞。”


    自從來到蘇家,小蓮的美貌和才學贏得了大家的好感,在家務上她也能時時幫忙。


    這日,小蓮正在廚房幫采蓮洗碗、收拾。采蓮不忍地說:“小蓮,你別忙了,快回屋休息去吧。”小蓮笑道:“表姑,還是我來吧,你去歇息吧。”沉吟了一下,輕聲問道:“表姑,為何先生沒回來吃飯?”采蓮憂愁地說:“你哥哥呀,他哪有空閑呀!他改了朝廷的律例,人家陳太守不許,要你哥哥簽什麽軍令狀,你哥哥竟答應了!弄不好是要殺頭的呀!眼看夫人就要生了,萬一……唉,我真擔心啊!”小蓮聽後,憂愁不語,手上仍在洗碗,采蓮又歎了一口氣。


    小蓮沉思凝想,忽然計上心頭,笑道:“表姑,我有事先走了。”說完奪門而出。采蓮不解地看著小蓮匆忙的背影。


    小蓮來到王弗的房中,把自己的想法告知王弗。王弗喜出望外,說等蘇軾回來就轉告他。正說著,王弗輕輕撫摸著肚子,笑道:“妹妹,小家夥在踢我呢。”小蓮也摸了摸王弗的肚子,笑道:“姐姐,他是不是餓了呀?”王弗佯嗔著,臉上卻掛著笑意,說道:“小家夥不懂事,家裏人都沒糧吃了。妹妹,我若生個閨女,一定要像你一樣,秀外慧中,既有天仙之美,又有進士之才。”小蓮羞澀地低下頭。


    一陣笑聲和腳步聲傳來,隨即聽到蘇軾的聲音:“夫人,小蓮妹妹。”兩人走上前,看到蘇軾與巢穀兩人塵灰滿麵,一身汗水。小蓮施禮道:“先生,巢穀兄。”說完正欲退下,王弗攔住她,笑著向蘇軾對小蓮道:“妹妹,不急著走,你把方才對我說的話告訴你哥哥。”小蓮低頭擺弄著衣襟,說:“不了,姐姐,我那都是胡說。”王弗微笑著讓她但說無妨,蘇軾也迎上前,笑道:“小蓮,有什麽你盡管說吧。”小蓮遂說道:“妹妹拙見,先生勿怪。”王弗笑道:“小蓮,莫叫先生,倒見外了,叫哥哥。”


    小蓮笑道:“是,哥哥。妹妹以為,雖然哥哥現在鳳翔所為皆是仁義厚德之事,也與太守簽了軍令狀,但畢竟違逆朝廷律政,授人以柄,恐奸人作祟,日久有變。哥哥還是盡早上報朝廷,取得批文才好。”小蓮說完,王弗緊張地看著蘇軾。蘇軾沉吟了片刻,拍手叫道:“哎呀,果然好主意!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呢,多謝妹妹提醒,我這就去寫。”王弗和巢穀皆舒了一口氣,十分高興。


    蘇軾是七品官,不能直接向朝廷上奏,因此拜托巢穀將書信送往範鎮府上。信中不僅講明了難民村之事,還特意為楊氏母女請奏昭雪。小蓮感激地向二人道謝。巢穀向蘇軾抱拳,溫柔地瞟了一眼小蓮,風一般出門而去。


    巢穀剛走,采蓮便走了進來,說:“子瞻,那陳太守家的公子現在門外,說要求見。”眾人皆驚異,不知何事。蘇軾思忖片刻,把陳慥請了進來。


    陳慥進門施禮道:“連日來,有幸看到蘇大人為難民殫精竭慮,更增敬慕。陳慥有禮了。”蘇軾還禮道:“陳公子,多禮了。請坐。”


    兩人坐下,陳慥爽快地說:“在下敬佩大人風骨文采,不滿家父作為,現賃屋而居,今日特來拜訪大人。”蘇軾拱手道:“陳公子,蘇軾不敢。”“聽說大人和家父為安置難民之事立了軍令狀……”陳慥麵露慚愧之色,“唉,大人這是仁義之舉,為家父擔責,家父卻糊塗,陳慥萬分歉疚,萬分感激。”說著就要下拜。蘇軾急忙起身扶住:“哎哎,陳公子,不可如此。”陳慥為難地說:“難道大人因家父作為失當而嫌棄陳慥不成?”蘇軾擺手笑道:“蘇某豈是這等人!”


    陳慥又起身道:“既然蒙蘇大人海涵,那陳慥也不客氣了。陳慥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蘇大人同意。在下平日好武,近來想學文章,久仰蘇大人文才蓋世,願拜蘇大人為師。”蘇軾忙道:“不可,我倆年紀相仿,豈可師徒相稱!”陳慥搖頭道:“聞道有先後,豈可以年紀而論!”


    蘇軾略一思索,笑道:“這樣吧,我正要習武,我倆文武互授,兄弟相稱,豈不美哉!”陳慥大喜,笑道:“好,一言為定。受小弟一拜!”二人哈哈大笑。


    陳慥接著說:“大人認了我這個弟弟,弟弟就要為兄長解眼前難題了。”蘇軾不解地問:“喔?賢弟以為我的難題是……?”陳慥搶道:“安置難民啊!陳慥頗有錢財,可用來買糧,不就得了!”說罷,拍手對外麵喊道:“來人呀!”兩個仆從抬著兩口大箱子進來,打開箱子,全是白銀銅錢。蘇軾站起歎道:“啊,賢弟哪裏來這許多錢財?”陳慥說:“不瞞兄長,我那繼母逼著我父親經營生意,賺了許多錢財,如今我替她花了,也好破財消災。”


    蘇軾不假思索道:“不可,安置難民哪能動用太守的私囊。”陳慥忙道:“先解燃眉之急,我想蘇簽判這是義舉,朝廷哪能坐視不管。到時,朝廷撥款下來,不就一切無憂了嗎?”蘇軾沉吟片刻道:“那好,陳兄這也是義舉,這筆錢就算我蘇某暫借陳兄的,我給你寫字據。”說完就要往書房去,陳慥忙攔住,佯怒道:“兄長切莫如此客氣,難道兄長以為隻有你們讀書人才講報國安民?另外,我還有一事相求,請兄長準我督辦修建難民村。”蘇軾感激地抱拳道:“如果陳兄有此意,應該是我求你了。好,那就有勞陳兄了!”


    張璪建議陳希亮向朝廷奏報蘇軾在鳳翔的所作所為,如此一來,便與蘇軾違犯朝廷律令劃清了界限,即便朝廷追究下來,也能推得一幹二淨。


    很快,奏章便送到了台諫兩院。胡宿、呂誨收到陳希亮的奏章後,心中大喜,立刻便趕往翰林院,告知王珪。王珪看罷,亦大喜,笑道:“好,事關重大,我等這就去上奏皇上。”呂誨忙上前勸道:“禹玉公,我們不能上奏皇上。皇上現在有病在身,一心為自己的子孫尋找太平宰相,而皇上一向對蘇軾偏愛有加,他可是皇上內定的宰輔啊!”王珪一拍腦門,恍然大悟,神秘地笑道:“老夫一時糊塗了,胡大人,按律該當何罪!”胡宿作了一個手勢,低聲說:“斬。”王珪沉吟片刻,冷笑道:“這個機會咱們可不能再放過了。好,我們三人這就去見宰相韓琦。”


    王珪知道,朝中除他一黨外,宰相韓琦雖未直接表示出對蘇軾的反感,但也曾就仁宗欲任命蘇軾為翰林學士一事提出過反對意見,且韓琦秉性剛直,對違犯朝廷律令之行為向來處置決斷嚴苛。王珪心中暗喜,自己此舉實在是高明,蘇軾這次就是不死也得落個元氣大傷。


    王珪、胡宿、呂誨三人很快來到政事堂,將陳希亮的奏章,連同早些時候張璪寫給王珪的信呈給韓琦。王珪一本正經地說:“大人,下官前些時日接到鳳翔法曹張璪的書信,稱蘇軾擅自打開官倉,猶以為是不實之言。未想到昨日胡大人又接到了知府陳希亮給朝廷的奏章,且還加上了私租土地、私建村落兩罪。若說張璪的書信還可置疑的話,知府的官文則無虛假,此事關乎國體,故前來告知相爺。”


    韓琦聽罷大驚,遂匆匆閱畢奏章和信,臉色嚴肅起來,但瞬間又轉為和緩,歎道:“年輕人嘛,行事總有些魯莽。”王珪見狀,心中一涼,向胡宿使了個眼色,沉默不語,故作深思之狀。


    胡宿也感到韓琦有偏袒蘇軾之意,遂加強語氣說:“蘇軾一向目無朝廷,私建村落,私租土地,加之私放官倉,都可以謀反論罪,按大宋律例,當斬。”呂誨也從旁論道:“是呀,相爺,違背律治,可問死罪。蘇軾踐踏國法,若不嚴辦,世人皆效仿,天下必亂。”韓琦看了看胡宿和呂誨,歎了口氣,沉重地點了點頭,說:“此事重大,還是奏明皇上為好。”


    呂誨忙勸道:“大人,皇上龍體欠安,不願理事。處置日常政務,乃宰相職責所在。此事證據確鑿,依律而行即是,何須奏明皇上。”韓琦猶豫不決,心中已猜到這是台諫兩院欲報私仇而假於他手,但蘇軾此事確實違反律令,自己若不嚴處,將來還怎樣統領百官呢?


    胡宿見狀,忙上前激道:“呂大人所言極是,難道韓相想包庇蘇軾不成?”韓琦臉色頓變,不悅地看著胡宿。胡宿低下頭,後退了幾步。其實韓琦還真是有心放過蘇軾,雖然自己當年反對仁宗任蘇軾為翰林學士,但這是出自一片公心,希望蘇軾在就大任前能有一番曆練,行事不至於過於恃才傲物,也算是對有著大才的蘇軾的一片愛護之心。況且仁宗反複強調蘇軾兄弟才堪大用,自己若依法嚴辦,不是有違仁宗的一片愛才之心嗎?況且此事也還需調查,怎能憑借陳希亮的一麵之詞就對蘇軾嚴加打擊呢?


    王珪見韓琦遲遲不能決斷,心中已大致猜到韓琦所想,也知道此番打擊蘇軾之事算是又告失敗,便佯裝斥責胡宿、呂誨道:“你二人休得胡說,韓相怎會包庇蘇軾?此事韓相尚未調查清楚,何以就下決斷呢?你們呀,也是朝中大臣,言行怎麽可以這樣莽撞?”胡宿繼續唱他的白臉,仍抱怨道:“可是,優柔寡斷,實非韓相之風啊!”


    韓琦揮揮手,不耐煩道:“好了,好了,不要說了。告知鳳翔知府,難民村速速拆除解散。至於蘇軾,待本相調查清楚再說。”胡宿仍然不依不饒,說:“那禍亂之人就逍遙法外了?”呂誨也道:“韓相,你這是包庇。”


    韓琦眼光犀利地看了三人一會兒,冷笑道:“蘇軾作為地方官員,所為雖有違律例,但是為百姓著想,是為皇上施仁。而你等苦苦相逼,欲取他性命,卻是為私怨,王大人,我沒說錯吧?”胡宿和呂誨裝著受了莫大的冤枉,拂袖而去。王珪則給韓琦賠著笑臉,慢慢退出政事堂。


    這日,蘇軾家裏一派忙碌。王弗躺在裏屋的床上臨盆待產,正痛苦地呻吟,楊伍氏與采蓮焦急地守在王弗床邊。蘇軾在外屋急得團團轉。


    采蓮揭開門簾,從屋裏出來,蘇軾急忙迎上去,緊鎖眉頭,搓著手問道:“表姑,弗兒怎麽樣了,生了嗎?”采蓮嗔怪地笑道:“還有一會兒呢,看你比弗兒還著急。女人生孩子可沒有你寫文章那麽容易!”蘇軾被逗笑了,但又忍不住焦急地說:“唉,我就是寫百篇製策,也頂不上弗兒的這一篇文章。表姑,讓我進去,我給弗兒講兩則笑話,她興許就不疼了!”采蓮和小蓮皆笑出聲來,采蓮笑道:“天底下竟有這樣的丈夫,那還要產婆幹什麽!”蘇軾也勉強笑了笑。


    這時,曹勇忽然衝進門來,慌慌張張地說:“蘇簽判,不好了,太守大人要拆難民村了!”蘇軾大驚,忙問怎麽回事。曹勇喘了口氣,定定神道:“陳大人上午帶著衙役兵丁到了難民村,說是有了朝廷官文,不得擅建村落,要動手拆毀房子,難民們不讓,快打起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蘇軾聽到曹勇的話,顧不上即將臨盆的妻子,轉身要走。采蓮忙上前攔住道:“子瞻,弗兒就要生產了,你怎麽能走?”曹勇聽到,慚愧地說:“對不起,蘇大人,我不知道——”蘇軾忙道:“現在顧不上了,表姑、小蓮,弗兒就交給你們了!曹勇,快走!”曹勇羞愧地看著蘇軾,猶豫著說:“是……大人。”采蓮還想勸住蘇軾,但蘇軾已和曹勇奪門而出了。屋內傳來王弗痛苦的呻吟……


    蘇軾騎馬來到難民村,隻見陳希亮、王彭率領著一幫軍士、衙役與難民們正在廝打,裏麵一片混亂。王老漢領著難民婦孺坐在路口房前,擋住軍士衙役的去路。但這也是徒勞,軍士、衙役捆綁了許多難民,有些軍士已經在拆房子。一些難民灰心喪氣地在一旁痛哭,仍有一些難民在與軍士、衙役廝打著。陳慥與王二拿著木棍揮舞,不讓軍士們近身,陳慥已打倒了一群衙役,但又被王彭率領兵丁圍在核心。陳希亮坐在馬上,大聲嚷道:“慥兒,你要再打下去,連為父也保你不得了。”陳慥不停,仍揮舞著木棍,但已顯疲乏。


    蘇軾下馬來到人群中,大聲喊道:“住手!大家都住手!季常兄住手!”看到蘇軾,難民中有人歡呼起來,眾人紛紛停手,齊齊看著蘇軾。


    陳希亮頓時感到自己的威嚴還不如蘇軾,大聲怒斥道:“看什麽,拆!”蘇軾舉手叫停,並憤然向陳希亮道:“陳大人,我已給大人立了軍令狀,為何還要拆難民村?”陳希亮瞟了一眼蘇軾,朝著天空悠悠地說道:“我的榜眼書生,你這麽有學識,難道不知依照大宋律,私建村落,形同謀反嗎?”蘇軾實在不願再和陳希亮理論,但也壓住怒火,盡量平靜地說:“大人,這哪裏是私建村落,這是安置難民。”陳希亮瞪著蘇軾道:“哼,安置難民?本府已上奏朝廷,朝廷可不這麽看。”蘇軾搶上一步,道:“陳大人,我也已上奏朝廷!”陳希亮驚道:“什麽,你一個小小簽判,也有權上奏朝廷?”


    蘇軾施禮,抱歉地說:“下官怕大人為難,故未告知大人。至於上奏朝廷,下官是托人代轉的。”陳希亮怒道:“哼!本府知道你朝中有人,但記住這裏是鳳翔,鳳翔由本府來做主。”蘇軾理直氣壯地說:“下官若是做事欠妥,還請大人見諒。隻是這難民定要安置,難民村拆了,他們又要變成流民。看,他們老老小小,大人讓他們到哪裏去?”陳希亮不屑道:“到哪裏去?本府不知,本府是武夫,隻知軍令如山,朝廷說鳳翔不得有私建的村落,本府就要照辦。”蘇軾道:“大人可再寬限幾日,此事朝廷不久就會有官文下來,到時候大人再做定奪。”陳希亮道:“那就等官文來了再建也不遲。”蘇軾道:“朝廷要是追究下來,下官一力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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