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郭繼渾身上下抖個不停,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整個身體僵直立在那裏完全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唯獨眼角的餘光還能看見清冷的水流,在順著郭夫人的衣領不斷溢在自己的身上,像是冰塊一樣從他肩頭滑向腳底。


    郭夫人的聲音卻比水還冷:“我自己在井底下站了好久好久,每天看著轆轤上的水桶從井口上落下來,在我頭頂上打滿水再提回去。我拚命的喊,拚命的叫,希望有人能聽見,能看見我……,可笑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不……”郭繼拚命的想從“噩夢”中掙脫出來,卻怎麽也甩不開攬在身上的那兩隻手。


    郭夫人聲音裏像是帶著冰屑,一下下的刺在郭繼的耳朵裏麵:“後來,總算有人看見我啦!他在打水的時候撈起了我的頭發。我的頭發就像水草一樣,一縷一縷的飄在桶裏。你說你最喜歡我頭發,泡在水裏的頭發,你還喜歡麽?”


    “饒……饒我……”郭繼終於崩潰了,兩腿像是爛泥一樣軟了下去,整個人不由自主往地下癱倒。郭夫人攬著他的脖子一點點的退向井裏。


    從背後看,郭繼就像條沒有骨頭的死蛇一樣,臉貼著地麵,身體筆直筆直的滑向井口,頭朝下,腳向上的鑽了進去。


    “有人落井啦!”幾個眼尖的人,忙不迭衝了過來,招呼附近的仆役七手八腳的搬過轆轤把水桶投進井裏:“快抓水桶!”


    驀然,一隻白慘慘的手,從井裏伸了出來,順著水桶後麵的繩子摸向仆役的手腕狠狠的拍了幾巴掌。幾個仆役隻覺得手腕子像是被鞭子抽過一樣火辣辣的疼,不由自主鬆開了手掌。


    木桶的“咚”的砸在下去像是拍中了什麽東西,井裏又是咕咚一聲,接著水泡翻滾的聲音不停的傳了出來。


    聞訊趕來的助教古謙指著幾個仆役氣急敗壞的罵道:“你們幾個混賬東西,不知救人已經該死有餘,怎麽還落井下石?”


    仆役嚇得全身發抖,舉著手臂顫聲道:“井裏有人……有人打我的手……”


    “胡說八道……”古謙分明看見幾個仆役手腕上烏黑發紫的手印,也跟著打了個寒戰。裝著膽子探頭往井裏看去,卻見一張人臉像是應在井裏的月亮,白森森的飄在水上。


    古謙嚇得麵如土色,一屁股坐在地上抖若篩糠:“快……快……快去把謝半鬼找來!”


    謝半鬼偏偏喝得酩酊大醉,怎麽叫也叫不醒,高胖子又說死也不肯出門。古謙實在是沒有辦法,隻好差人報告了兩個學丞,把事情扔給了順天府。


    順天府的衙役一直忙活到天亮,才算把郭繼的屍體給撈了上來。


    屍體一出水所有人都傻了眼,郭繼是溺斃井裏這點無可爭議。嚇人的是,郭繼的胸前抱著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從屍體腐壞的程度上看,那人至少也死了兩年,連內髒都已經爛空了,隻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頭。


    可是,明明有人看見,昨晚跟郭繼一起到望月井的,是他夫人,落水的也是他們兩個。那豈不是說,郭繼這兩年一直跟一個死人生活在一起?


    派去郭府報信的人回來了,郭夫人得了風寒高燒不退,昨天晚上壓根就沒出過門。可是,昨天晚上跑到國子監來會郭繼的人又是誰?


    從順天府的衙役到國子監的士子,一個個都覺得頭皮發麻,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們怕歸怕,可是案子還得查。


    事情出在國子監,借順天府尹個膽子,他也不敢再按個“白蓮妖人作祟”的名目往外推案子,不得已隻好拍了兩個府丞帶著十來個捕快進駐國子監,一方麵為了查案,一方麵也是為了保護士子。


    見到兩個府丞,謝半鬼竟有幾分啼笑皆非的感覺。沒別原因,就因為兩個府丞都是熟人,他們當中一個是被謝半鬼狠狠整了一次的韓陽,一個卻是分別不久的趙金刀。


    第189章 殺人留字


    高胖子一見趙金刀就裝模作樣的走上前去,深鞠一躬謙卑謹慎的道:“學生高升見過大人!”


    趙金刀哭笑不得的正要答話,韓陽卻搶先一步橫在兩人中間麵帶鄙夷道:“趙大人不要理會這些低賤粗鄙之輩,免得失了身份。”


    趙金刀臉帶寒霜的冷聲道:“韓大人說話最好注意一些,如果連鎮疆侯獨子,未來的堂堂侯爵都成了低賤粗鄙之輩,那誰還能稱得上功勳貴胄?”


    “這……”韓陽當場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大明十二國公戎國公的長子,鎮疆候高東。雖然隻是個侯爵卻手握重兵,一般的郡王公爵都不敢在他麵前拿大,何況他一個六品的小小府丞?他剛才那番話要是被有人聽去,到鎮疆候那裏告上一狀,準沒有他好果子吃。


    韓陽連腦門上的冷汗都來不及擦,幾步搶到高胖子麵前,躬身就要賠罪。高胖子一甩袖子拉著趙金刀大步離去,連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欠奉。


    韓陽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好不容易看見朱廣通站在旁邊,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幾步搶上去拉住朱廣通的手道:“小公爺,這事兒你得幫兄弟打個圓場啊?”


    朱廣通挑了挑拇指陰陽怪氣的道:“你真狠,這話我都不敢亂說,你上來就把高家人罵進去了,我看你是茅坑邊上睡覺離死(屎)不遠啦!”


    “這……這……”韓陽低三下四的道:“小公爺,所謂不知者不罪,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朱廣通不耐煩的道:“別說我不幫你,你看見那個趙金刀沒有?你求我不如求他。光看他們之間那熱乎勁,就知道關係不一般,他說句話肯定管用。”


    “是是是……謝謝小公爺指點!”韓陽這才把心放下來一點,心裏盤算著怎麽能跟趙金刀好好拉拉關係。


    高胖子拉著趙金刀進了屋裏:“刀子,這屋裏已經死了兩個人啦!其中一個就死在你腳下不遠的地方,你怕不怕?”


    趙金刀笑道:“連鬼門峽那種地方,我都跟你們去過了,還有什麽能嚇著我?你們的案子查得怎麽樣了?”


    高胖子愣了:“你怎麽知道我們在查案?”


    “球哥,是個能念書的人麽?”趙金刀故作神秘的道:“兄弟在錦衣衛還是有不少熟人的!”


    高胖子指著謝半鬼道:“查個屁啊!你那哥們壓根就沒正經查過。”


    “誰說我沒正經查過?”謝半鬼從懷裏掏出一張皮革樣的東西扔在桌子上道:“這是我昨天晚上,從郭繼那個死鬼身上揭下來的,看看上麵寫的什麽?”


    “負心薄情,該殺!”高胖子搓弄著那塊皮道:“這是材質,我摸著怎麽像是皮?”


    “人皮!我從郭繼身上揭下來的。”謝半鬼一句話,嚇得高胖子差點把那張皮扔出門外去。


    謝半鬼拿過人皮遞給了趙金刀:“金刀,這裏就數你學問大,能看出點什麽不?”


    “這個……”趙金刀擰著眉毛道:“這人的字體兼具顏柳兩大家之所長,習字上頗下了一番苦功……”


    “我說的不是這個!”謝半鬼擺手道:“寫字的是個女人,男人的字沒有這麽柔和飄逸,而且這個‘殺’字恨意十足,卻沒有多少殺氣,更說明她是女人。”


    謝半鬼說完雙手往腦袋後麵一背躺到了床上:“金刀,等下你就去找韓陽,告訴他殺人凶手,是十年前名滿江湖的獨行殺手陽世判官。剩下的讓他們自己發海捕公文查去吧!李成森那邊也這麽說。”


    高胖子懵了:“這能行麽?”


    “怎麽不行?”謝半鬼不耐煩的道:“誰要是說,凶手不是自詡為斬奸除惡,判決惡人死刑的陽世判官,就讓他們自己去找個凶手出來給我看看。要是韓陽來找你道歉,你不妨把話再告訴他一遍,就當我們幫他把案子查清了。”


    “那好吧!”高胖子對謝半鬼的決定一向沒有多大的疑義,隻不過他等來的不隻是韓陽的道歉,而是乙字房又出了命案的消息。


    謝半鬼和高胖子趕到時,乙字房已經被順天府衙役和國子監士子圍了個水泄不通,好在有趙金刀帶領,兩個人才算擠了進去。


    謝半鬼一進門,就見房間正中央的桌子上用筷子釘著條半尺多長的舌頭,舌根處參差不齊的斷口鮮血淋漓,像是剛被割下來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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