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剛過,萬樹千山猶如披了件銀白雪衣,銀裝素裹,分外漂亮。


    悠長古道上,五匹快馬疾馳而來,為首的是一青裘青年,右手提了杆銀槍,一副將士裝扮,其後四人一字排開,俱是黑甲束身;所不同的是,自前至後馬匹的顏色各不相同,前後青馬和黑馬的馬身右側都掛著麵盾牌,馬背上的甲士也都各自背著把大刀;馬隊最中間的紅馬右側掛著箭囊,插著十數支箭,但其中有一支箭與其它箭支有所不同,箭尾無羽,馬背上的甲士背著把大弓;馬隊後麵第二位,黃馬和甲士的身上都看不到任何武器,甚是奇怪。


    臨近岔路口時,青裘青年回頭向後道:“停!”他左手拉住馬轡“籲”了一聲,其他四位甲士也都紛紛勒住馬匹,五馬又奔出數丈遠才驟然停住。駿馬似不甘停蹄,紛紛左右踱步,似要兜轉,白雪鋪就的地麵又憑添了幾枚月牙,青裘青年也不垂眼看它們,隻是輕拉著馬轡,眺目看著右邊的山道。


    青裘青年名喚青耕,父母早亡。他原名並不叫青耕,而是叫三哇子,一是農村娃,為了好養活,也就沒費神起什麽大名,幹脆大名小名都取成一樣;二是他小時候每次哇哇大哭時都隻哭三聲,便不再哭了,他父母也沒有多想,就直接叫他三哇子。青耕這個名字是他師傅替他改的,他也問過他師傅,青耕是什麽意思,他師傅說,遇見他時他師傅正在田裏耕田,天色泛青,就好像馬上就有狂風暴雨要撕裂天空落下一般,就叫他青耕,而在他的記憶裏,也確實如他師傅說得那般。


    那一年他十一歲,父母已經離世三年了,這三年來,他早已經學會了自理生活,雖還達不到自力更生,但替人洗衣服也能吃飽飯。這一日,青耕剛替人洗完衣服,掛上竹竿,一道閃電就撕裂天空而來,轟隆隆的雷聲也隨之響起,接著天色就變了,青的可怕。他知道暴雨將至,就開始把衣服收回盆中,準備搬回屋裏,等天放晴了再掛起來曬。正在這時,一陣打鬧聲傳來,他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壯漢正在追打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這兩人青耕倒也認得,那壯漢的家離這裏不遠,走過幾個麥田,到了山腳也就到了,那小姑娘是這壯漢的女兒,可這小姑娘的母親,青耕卻從未見過,聽鄰裏說是跟其他男人跑了,她父親就把對她母親的怨恨發泄到了她身上。慌亂中,小姑娘落腳不穩,一個踉蹌跌倒在地,手中吃了一半的饅頭也跌到了地上,可她卻顧不上疼痛,也顧不上後麵追她的那個壯漢,更不理會饅頭已經髒了,撿起饅頭就大口往嘴裏塞,看樣子是餓壞了。可小姑娘才吃兩口,壯漢追上來就對還沒起身的她拳打腳踢,嘴上還叱責道:“你個賠錢貨,事沒做好,還吃這麽多!”小姑娘也不哭鬧,身上承受著拳打腳踢,嘴上卻還在吃饅頭。


    青耕於心不忍,又想起她的孤苦,就丟下木盆,衝過去抱住小姑娘,把她護在胸前,道:“她是你的女兒,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她?”那壯漢滿臉不屑道:“誰知道她是誰的野種。你給我滾開,要不然老子連你一起打。”青耕決然道:“我不走。”那壯漢就又開始打他,邊打邊說道:“讓你多管閑事!”青耕受了幾拳幾腳,身上雖然吃痛,都沒有開口求饒,小姑娘吃完饅頭,隻是眨巴著大眼睛,看著青耕。


    正在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你這個姑娘,老夫買了。”青耕、壯漢放眼看去,隻見說話那人正是住在山上的老人。這老人平時很少下山來,今日不知怎麽就下山來了。壯漢急忙問道:“你能出多少?”老人道:“十兩黃金如何?”壯漢大喜過望,道:“賣了。”老人給了黃金,壯漢歡欣鼓舞的去了。老人笑著對青耕說:“你很好,可願拜我為師?”青耕問道:“拜你為師能吃飽飯嗎?”老人笑道:“能。”青耕指著小姑娘道:“那我要她跟我一起拜師。”老人笑道:“當然。”就這樣,他和小姑娘就隨老人上了山,到了山上,看到田地裏的鋤頭,青耕才知道老人剛才在耕地。


    可後來又聽他師傅說,之所以給他換名字,最重要的還是他師傅覺得三哇子這個名字太土了,不是幹大事的名字,還不如叫大青,自此他師父就以大青這個小名稱呼青耕。他也反駁過他師傅,說一個耕田的,能幹什麽大事?他師傅就給他講耕田叟伊尹、釣魚翁薑子牙的故事,可他雖知自己達不到伊尹、薑子牙那樣的成就,但他和他師妹小青都愛聽這樣的故事。他師傅就訓斥小青,說你一個女娃子,聽這些做什麽,又不指望你以後像你師兄那般封王拜相。小青就說了,女娃兒就沒有封王拜相的嗎,那武媚娘還當了皇帝呢?他師傅就笑了,說:“我們的小青長大了,還知道武媚娘的故事呢?”小青就昂首挺胸,像一隻鬥勝的小鳥,咯咯笑著說:“我以後要做武媚娘,保護師傅師兄。”他就輕輕拍了拍小青的頭,笑道:“你一個丫頭片子,還想保護我們。”小青就反駁道:“我是丫頭片子,你就是黃毛小子。”他師傅隻是看著他們打鬧,一笑了之。


    玩笑就是玩笑,小青自是沒當上“武媚娘”,他也沒封王拜相,隻是混了個七品巡鹽禦史,還被調往偏遠的磨兒勘府任職,自此與他師傅和小青分隔兩地。他也寫過幾封家書回去,但兩地相隔太遠,且又不是有關朝廷的重要書信,送信人也不放在心上,這一來一回,短則半年,長則一年到頭都收不到回信。自他擔任巡鹽禦史這三年多來,他就隻收到了他師傅給他的一封回信,信中讓他不要掛心,路途遙遠,讓他不必經常惦記著回來看他們。他隻道路途遙遠,家書都耽擱在路上,就想著忙完這一陣,就向朝廷告個假,回去探望一下他師傅和小青。


    青馬甲士見青耕麵生疑色,驅馬上前,來到他左側,問道:“大哥,為何不走了?”


    青耕不回頭,也不眨眼,隻是沉聲道:“事有反常!”


    其他三名甲士臉色一沉,俱驅馬來到青耕右側或身後,黑馬甲士問道:“哪裏反常?”


    青耕右手抬起,銀槍遙指前方岔路口,道:“你們看那裏。”


    青馬甲士望了望前方,隻看見萬物一片銀白,地上除了他們所騎馬匹的馬蹄印,連個腳印都沒有,一頭霧水地問道:“那裏就是個岔路口,有何反常之處?”


    黃馬甲士摸著下頷道:“大哥說得可是守衛布防?”


    青耕點頭道:“那兩條岔道,右邊就是去往鹽井寨的,以往我們來此巡察,那裏總有三四守衛,可以算作鹽井寨的前哨,眼下卻沒有一個人影。”


    這鹽井寨原先隻是一座荒嶺,後來有一行商經過這裏,見此處山脈地勢極好,是大富大貴之地,遂決定定居於此,便開始修築家宅。挖地基時,竟挖出了鹽水,行商當即決定大挖深挖,沒曾想這一挖便挖出了百十來個鹽井,行商就此成為了鹽商。可食鹽利大,若不自強,勢必會被眼紅之人奪了去,鹽商當即決定依附朝廷,並把尚未築成的家宅改成城寨,這便是鹽井寨的由來。


    紅馬甲士脫口而出道:“興許是大雪突至,天氣寒冷,回寨避寒了吧。”


    青耕搖頭隻道:“以往寒冬朔風時,我也曾到過此處,仍可見三四守衛挺立在那裏,今日之寒遠不及那時,為何反倒撤去了布防?”青耕每次來此,上山時總會與這些守衛交談幾句,他清晰的記得,有一次也是大雪突至,寒風朔朔,異常寒冷,他來此巡察,見守衛依舊不動如鬆,就問道:“天氣如此寒冷,幾位怎麽不回寨避避寒?”一位守衛道:“寨主吩咐過,就算下刀子,也要死守在此。他說我們就是鹽井寨的眼睛。”故此青耕每次來此,都會留意這個岔路口。


    經青耕這麽一說,四位甲士一時間都沉默了。


    黑馬甲士又低聲揣測道:“或許……守衛們覺得太累,偷懶去了。”


    青馬甲士冷然道:“這就是擅離職守,展寨主這分明是沒把咱們大哥放在眼裏。”


    黃馬甲士忽然眯著眼說道:“又或許……鹽井寨易主了,所以……布防也變了。”


    青耕向黃馬甲士投去讚許的目光。


    黑馬甲士眉心一蹙,道:“那現在我們該怎麽辦,還去不去鹽井寨?”


    青耕正欲答話,青馬甲士搶先說道:“肯定得去。就算鹽井寨易了主,但它仍屬朝廷管轄,咱大哥是朝廷任命的巡鹽禦史,來此巡察鹽務,不是理法兩容嗎?”


    黃馬甲士道:“話是不錯,但人心難測,保不準易主後的鹽井寨會如何對待咱們,咱們還是應當小心些。”


    青耕即道:“適才二弟、三弟說的話不錯,皇恩浩蕩,委我以巡鹽禦史,我自當盡心竭力,這鹽井寨自然要去,但我們須留個心眼,若事態有變,就按以往演練的戰法應對。”


    四位甲士點頭稱是。


    青耕吆喝了一聲,便拍馬奔上了右邊山道,四位甲士緊隨其後,陣陣嗒嗒聲響起,雪片被急促的馬蹄帶起,像是揚起了白色的塵土,飄散在一片銀白裏也不起眼。


    很快,五人五騎就化成了小點,而後似被白雪覆蓋了一般,消失了,隻留下串串月牙狀馬蹄印,證明他們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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