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薯片消滅幹淨,腦力活動到此結束。


    成雪黎用力一嘬吸管,咕嚕咕嚕,剩下大半罐可樂全進了嘴,兩頰像鬆鼠似地鼓起,人家磕鬆果她磕可樂。雖然碳酸飲料不大健康,但適當飲用有利於保持小學生興衝衝地為明天春遊準備零食的愉悅心情。


    但快樂總是稍縱即逝,就像可樂的浮沫。


    嘭。


    沒人能聽到細小氣泡破開的嚶嚀。這年頭,彼此理解是稀罕事,不同沒什麽稀罕,有個性的滿大街跑,稀罕的是我懂你。否則連快樂都可以沉默,自己樂一樂,就完了。


    在成雪黎還在上初中的時候,大她兩歲的親姐在某天放學回家的路上,踏著夕陽,背影孤絕,用少年強賦憂愁的語氣,沒頭沒腦來了句:“我們都是薯片的碎屑。”


    作為妹妹,她隻能擺出一臉“見鬼了”的表情。


    她姐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痛心疾首地沉浸在自己“薯片世界”裏。


    事後成雪黎發現,她姐這話估計是哪兒剽竊來的……可能是某部動漫,可能是某本書,反正不知道在看什麽東西,那陣子就一直是這種動不動“做人沒意思,學習沒意思”的狀態。她個人覺得重點可能是後半句。


    這句話就這樣恍恍惚惚沉在她心底,當時聽不懂,現在回想起來。


    可不是嘛——


    他們都是可樂的浮沫,薯片的碎屑,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這些東西,微渺而脆弱,但還是要經曆從出生到死亡,摸爬滾打,結結實實地將一切能經曆的經曆一遍。


    突然覺得,她姐那天的傷感是真的。


    身體變年輕了,好像以前的回憶也越來越清晰,整天跟死神打交道,也不妨礙她偶爾走神。就像十七歲的時候,刷著數學大題也會腦中一閃而過班裏誰誰誰失戀了跑去廁所痛哭,聲淚懼下,形狀之慘,難為人道。


    然後想,妹子,俺心疼你。所以這個立方體到底要怎麽加輔助線。


    成雪黎現在就是十七歲。


    “媽,媽?”


    “嗯?”她恍惚抬頭,眼神失焦了一會兒,順手把空空的易拉罐捏了個稀巴爛。


    楚洌黑線:“你這都能走神……”


    “有點困。”她垂下眼,“咖啡對我已經沒用了。我高中的時候可是喝純黑咖都能照睡不誤的人,說實話,兒子,咖啡是戰勝不了學校的,學校可是有睡眠加成buff的地方。”


    “媽,你開始說夢話了……”


    “困的時候,就吃東西。”說完她就開始掏巧克力吃了,露出無力的微笑,拍拍兔腿,邊嚼巧克力邊起身,“走吧,我們去找公交站。”


    “去找虞小柔嗎?”楚洌也屁顛屁顛地站起來,大黑熊圓滾滾的屁股上都是泥灰啊草啊。


    “嗯啊,一天一天地回去。”


    公交站的站點表可以帶他們去往其他時間線,並不需要坐公交車。


    步行的路上,成雪黎掰了半塊黑巧克力給兒子,擁有一個隨身開著便利店的土撥鼠的好處,就是想吃啥就吃啥,去哪兒混地再慘,左不過做餓死鬼。


    兩人走回到成雪黎來時下車的那個公交站,很冷清,根本沒什麽人。


    他們這個站點的名字就叫做“一條大江”,嗯,很直白。


    最上麵那個站點表就是26路,能夠讓時間線往前走一天的26路,成雪黎別過頭叮囑楚洌:“等會兒我們就按’一條大江’站,別碰別的。”


    “嗯。”楚洌乖乖點頭。


    兩人同時按下站點表上的’一條大江’站。


    眼前的景象微微模糊了一下,瞬間恢複正常,他們還是在同一個站點。


    “成功了嗎?”楚洌不太確定。


    “應該成功了,現在是7號,再來。”


    繼續按一次。


    跟剛才一樣,景象扭曲之後,就恢複原樣,看起來好像時間一直停留在原來的時間線。


    “最後一次。”


    從六號到五號,而五號,是他們完全陌生的一天。


    為什麽會出現一個五號,但偏偏就是出現了,無論成雪黎還是楚洌,都不知道五號到底意味著什麽。如果說這個世界每天都會發生類似的殺戮,那麽在五號,會有怎樣的殺戮,虞小柔也遭遇了同他們一樣的狀況嗎?抑或她真的還待在五號,沒有意外跑到其他時間線上去?


    一切都不確定。


    真的隻能碰運氣,希望不會無功而返。


    ‘一條大江’站。


    已經熟悉了無數遍的時間線轉換,眼前一晃,好像地震了一下,再一次迅速完成。


    “媽,好像有點不一樣了……”楚洌仰頭四麵環顧,“我們真的到了七月五號?”


    “按照推斷,我們現在就是在七月五號。”


    隻不過,和其他時間線不同,五號是個陰雨天。


    濕答答粘糊糊的陰雨天,什麽都是潮濕冰冷的,天空是,地麵也是,像籠了一層討人厭卻揭不掉的陰翳,見了指甲上的倒刺,令人心情煩躁。這不是巴黎的雨,不浪漫也不怡人,空氣裏彌漫著數不清的水汽,還有一股難聞刺鼻的化學實驗室的味道,絕對是老師開了最難聞的那瓶化學藥品讓同學見識見識。


    你甚至可以將那種氣味複述出來:腐爛蘋果,臭豬肉,長年不倒的寢室垃圾,泡了一個月沒洗的襪子……總之就是很惡心,簡直在挑戰人的嗅覺神經。


    成雪黎覺得自己這種見過碎屍的人,還是單純被這種氣味激起了生理反應,喉嚨裏頭一陣陣地往外鼓,反胃,要吐東西。


    楚洌皺眉,捂嘴幹嘔起來:“意識世界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臭味?!”


    “可能人家腦子覺得應該就是這兒味兒。”成雪黎攤手,還好她有口罩,其實又是便利店裏拿的,土拔鼠電台又開始喋喋不休說她的購物目的太無趣了。


    “媽……”楚洌拿著口罩,麵麵相覷,“咱們,沒耳朵啊。”


    成雪黎愣了一下,恍然,無奈撓了撓頭:“忘了,我們耳朵都藏裏頭呢。算了算了,先手動捂著吧。”


    “好吧……”真慘。


    “先找個人問問。”她悶聲說。先找人確定下時間,再作打算,看眼前的情形,五號這一天好像有點古怪。


    兩人離開公交站台,往有人的市區方向走。


    途徑楚洌之前去問過時間的便利店,卻發現便利店的門緊閉著,燈一盞沒亮,門把上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曠野之中,這間小小的熄了燈的便利店,隔著玻璃,看到在昏暗安靜中一排排擠地滿當當的貨架,收銀台前也沒有人,成雪黎看見暗沉沉的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灰撲撲的模糊身影,看不清五官嘴臉,兩坨小黑人並肩而立。


    陰陰的風吹來,格外詭異,恍如恐怖片裏的場景,它就是個莫名其妙蹦出來的一個便利店,其實是引誘無知人類的屠宰場。


    “再往前麵走看看吧。”成雪黎輕輕蹙眉道。


    “媽,我們走了快五分鍾,一個人都沒見到。雖然這裏荒涼了點,但總該有點聲響吧,現在一路走過來,一個人影都沒瞧見,而且也沒公交車的班車過來。”


    楚洌也察覺出了古怪:“我老覺得心裏毛毛的。”


    “那也得繼續走。”


    不走去哪兒呢?又沒有退路,隻能往前走,沒得選。


    此時,城中。


    高樓陰影間,匍匐著一團看不清麵目的東西,灰灰白白的身體好像在泥裏打過滾,隨著呼吸的頻率,一下一下地聳動,輕微的喘氣聲曝露放大在空氣中。須臾,那團東西起頭,是一張人臉,隻是臉還是跟沾了煤灰似的,單露出兩隻亮得出奇的清晰眼睛,警惕地四處環顧。


    背靠著迫人的摩天高樓,她就像一隻螻蟻。


    被其他人踩一踩,也就死了。


    與平日粉飾太平完全不同的鋼筋水泥叢林,它難得誠實地撕下了自己文明的麵具,赤|裸裸地露出了鋒利的獠牙,張牙舞爪,肆意妄為。


    陰天,一場雨就溶解了酷暑,隻剩下“一雨成冬”的荒寒。


    它澆滅了所有的燈光,路燈靜默無言,玻璃都變成了灰玻璃。一座在陰晦的天氣裏無任何亮光的城市,看起來就像一座廢棄之城,一個總是穿著黑衣,拉低帽簷,從不言語的神秘男人,可能隨時會掏出一把槍……


    危險無處不在。


    陰影中的人伸出頭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下半身的玩偶裝已經髒汙不堪,絨毛像泡了泥水似的,全都攢在一起。她伸爪按了按肚子,過大的體力消耗,讓她餓地胃絞痛,躲躲藏藏終究不是辦法,再忍一下,忍一下……活下去。


    柔弱的小臉痛苦地緊皺,身體上的,精神上的煎熬。


    頭頂兩隻小小軟軟的耳朵,告知別人她卑微無比的身份,羊,她是隻羊。


    是虞小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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