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地瞄了一眼齊晟,見他隻是垂著眼簾沉默,便想著許還有個挽回的機會,趕緊彌補道:“不過皇上說得也不錯,張家的女人從老到小,是都挺有手段的。”


    齊晟默然不語。


    我咂了一下嘴,決定還是和齊晟站在同一個立場上說話比較好,忙又憤憤道:“豈止是有手段,簡直是奸詐狡猾!”


    齊晟還是沒反應,又過了片刻,這才站起身來。


    我忙也跟著站起身來,問道:“這就要回去了?不再坐一會了?”然後不等齊晟答話,便極為熱情地笑道:“我送您出去!”


    齊晟張了張嘴,又合上了,轉身一言不發地往殿外走,走到門口時卻又頓了頓,轉回了身看向我,說道:“你跟我來。”


    我立刻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叫尼瑪臉上笑得這麽燦爛,叫尼瑪獻殷勤送到門口來!


    我強笑著,推辭道:“天都這麽晚了,外麵夜涼,皇上有事還是明天再說吧。”


    齊晟卻定定地看著我,吩咐垂首侍立在門口的綠籬道:“給皇後拿件披風來。”


    綠籬十分歡快地應了一聲,轉身進了內殿,眨眼功夫就給我拎了一件大紅的穿金線繡五彩鳳凰的披風出來,卻沒遞給我,反而是交到了齊晟的手中。


    她那點小心思我不用猜都知道,便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綠籬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的明媚,垂手退到了一旁。


    齊晟抖了披風來給我係好,順勢就拉了我的手,淡淡說道:“走吧。”


    說完便拉著我向外走去,我強忍著心中的怪異之感,跟著他轉朱廊,繞曲徑,過小橋,爬假山,最後終於到了太液池旁玲瓏山上地勢最高的一處涼亭。從這裏望下去,半個盛都城皆都進入了視線之內。


    齊晟默默地看了看城中星星點點的燈火,轉頭問我道:“感覺如何?”


    我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鎮定答道:“風有點大。”


    齊晟借著月光看了我兩眼,輕輕地扯了扯嘴角,複又轉過頭去,忽地問我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想了想,答道:“還是張芃芃吧。”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除了叫這個名字別無選擇。


    齊晟握著我的手微微一僵,卻沒轉頭看我,默了片刻,這才說道:“好,那我就還叫你芃芃吧,你可知道這個名字的由來?”


    我駭了一跳,下意識地問道:“難不成這你也知道?”


    齊晟不理會我的誇張,隻笑了笑,輕聲說道:“我行其野,芃芃其麥。”


    我沉默著,靜靜地看著遠處的萬家燈火。


    齊晟轉過頭來,問我道:“為什麽不問問為何會取之這兩句?”


    我也看向齊晟,麵容平靜,正色說道:“我能不能先問另外一個問題?”


    齊晟聽我這樣說稍稍有些意外,卻仍是點了點頭,“你說。”


    “你先告訴我這兩句是個什麽意思!”


    齊晟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半晌之後卻是大笑出聲,驚得候在遠處的小太監與侍衛齊齊地墊腳向這邊看了過來。


    我有些惱羞成怒,冷淡地看著他,心中十分痛恨這種動不動就掉書袋拽文的人,你不會好好說話麽?


    好半晌,齊晟才止住了笑,眼睛卻已是亮晶晶的,微笑著解釋道:“這是詩經中的兩句話,大概意思是我行走在田野間,田野裏的麥子長的十分茂盛。因成祖心中那人名字中帶個‘麥’字,你降生的時候偏好那人又在張家,成祖便給你賜了這麽個名字。”


    “嗯,”我點頭,“明白了,成祖的意思就是希望能在張家的園子時不時地見到那人,是不是?”


    齊晟笑著點頭,“你其實很聰慧。”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問道:“這名字的由來太皇太後怕是不知道吧?”


    齊晟頗有些意外,反問道:“你怎麽知道?”


    “那還用說?若她知道自己丈夫心裏一直想著的是另外一個女人,怕是早就把我這把綠油油的麥子給拔了,還等叫我好生生地活到現在?”


    齊晟麵容沉靜下來,若有所思地看我片刻,輕聲問道:“你這樣想?”


    我不以為然地攤了攤手,笑道:“不是我這樣想,是女人們都這樣做。”


    齊晟又看著我沉默下來。


    我有些困了,又煩他這種說一句話歇半晌的聊天方式,便說道:“關於皇上和張氏的事情,您之前已經和我說過了,我都記著呢,時間也不早了,咱們改日再聊,都回去洗洗睡了吧。”


    說完不等他開口,我便率先轉身向亭外走去。人還沒出亭子,卻聽得齊晟在後麵說道:“我今天想和你說說江氏的事情。”


    我腳下頓了頓,轉回了身笑著看向他,“那也等改日再說,成不成?大晚上的不睡覺,不利於養生的。”


    齊晟看著我半晌沒說話,好半天才淡淡地問道:“你是不是想氣死了我才滿意?”


    我心中一驚,嚇,怎麽又被他看出來了?


    可被他看出來是一碼事,從我嘴裏說出來又是一碼事了,所以我一時無言,隻能沉默以對。


    齊晟轉回身去,靜默片刻,忽地沒頭沒腦地開口說道:“我和她是在張家認識的。”


    我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這個“她”指的就是江氏了。


    我“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見齊晟那裏又是沉默下來,索性往回走了幾步,裹緊了身上披風在亭子的圍欄上坐了,抬頭看向齊晟的側臉,很是捧場地問道:“然後呢?”


    齊晟頓了頓,繼續說道:“那時她剛到張家不久,因為張家這一輩裏女兒極少,張老太太就把她安排在了張氏的隔壁院子,平日裏就陪著張氏一同讀書,習女紅。一次我陪著成祖去張家的園子遊玩,就見到了她。”


    我實在不覺得這故事有什麽離奇之處,無非就是有點灰姑娘的調調,和咱們男同胞們整日裏向往的窮小子與富家女的愛情傳奇大同小異。隻不過現實中王子娶得大都是公主,富家千金也都嫁了官二代,所以,齊晟和江氏的愛情也注定隻能開而不能結果了。


    我忍不住低歎著搖了搖頭。


    齊晟略有些驚訝地瞥了我一眼,不過卻沒說什麽。


    雖然這故事聽著毫無新意,不過本著要做一個好聽眾的原則,我還是及時地問了一句:“然後呢?”


    總算能有句話中了齊晟的心意,他頓了頓,又接著講道:“當時張氏雖然已經十二三歲了,可因自小是和我熟識的,所以張家並不拘著她,她知道我去了,就又去找我玩耍。江氏就跟在她身後,人看起來幹幹瘦瘦的,總是微微地低著頭,和愛說愛笑的張氏截然不同。我一直不喜張氏的嬌蠻,不自覺地就對江氏多看了幾眼,張氏見了便記恨上了她,時不時地就要去找她的麻煩,可越是這樣,我反而越是回護江氏。”


    我了然地點了點頭,又問:“然後呢?”


    齊晟答道:“我當時隻覺得江氏比張氏大度,明事理,如果她做我的妻子,以後定然會成為一個好皇後。”


    這話我聽了卻不由咋舌,一要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皇後,能成為好皇後麽?不過,這話卻不能問,於是我便又問道:“然後呢?”


    齊晟默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我卻立了張氏做太子妃,江氏選擇了嫁給老五。”


    我很配合地問道:“為什麽?”


    齊晟輕聲答道:“因為成祖在世時太過寵信我,每次去軍中都會帶上我,以至於先皇繼位後對我頗為忌憚,他又喜歡老九,宋後便一直想著改立老九為太子。我的處境很艱難,感情於我太過奢侈了。老五和我關係一直親密,我們兩個便商議了,與其這樣整日裏如履薄冰,不如先自己示弱,置於死地而後生。我倆關係首先因江氏而決裂,先叫老九他們對老五先放鬆了警惕,然後再由老五替我聯絡軍中將領。”


    我恍然大悟,同時對趙王那倒黴孩子更加同情起來,這事搞得,你說找個什麽借口不好,非得給自己腦袋頂上戴頂綠帽子不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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