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常山執政,諸臣紛紛勸進,演亦心動,謂王睎曰:“若內外鹹有此意,趙彥深朝夕左右,何無一言?”晞曰:“彥深非不欲言,特不敢言耳。”


    彥深聞之,因亦勸進。時太皇太後、太後及帝皆回晉陽,演遂言於太皇太後,請主齊社。趙道德謂太皇太後曰:“相王不效周公輔成王,而欲骨肉相奪,不畏後世謂之篡耶?”太皇太後曰:“道德之言是也。”事乃止。未幾,演又啟雲:天下人心未定,恐奄忽變生,須早定名位,以副四海之望。太皇太後乃從之。八月壬午,太皇太後下令,廢帝殷為濟南王,出居別宮;以常山王演入繼大統,且戒之曰:“勿令濟南有他也。”演遂即皇帝位於晉陽,是為孝昭皇帝。大赦,改元皇建。太皇太後還稱皇太後,皇太後稱文宣皇後,宮曰“昭信”。乙酉,下詔詔封功臣,禮賜耆老,延訪直言,褒賞死事,追贈名德。蓋帝少居台閣,明習吏事,即位尤自勤勵,大革顯祖之弊,中外大悅。嚐謂王晞曰:“卿何自同外客,屢自遠我?自今凡有所懷,隨宜作牒送進。”因敕與楊休之、崔劼二人,每日職務罷,並入東廊,共錄曆代禮樂職官及田市征稅。有合於古不合於今者,悉令詳思,以漸條奏。曾問舍人裴澤:“外邊議朕得失若何?”澤對曰:“陛下聰明至公,自可遠侔三代,而有識之士,鹹言傷細,於帝王之度,頗為未弘。”帝笑曰:“誠如卿言。朕初臨萬幾,慮不周悉,故若是耳。但此事安可久行?”厙狄顯安侍坐,帝曰:“顯安我姑子,與朕為至親,可言朕之不逮。”顯安曰:“陛下太細,天子乃更似吏。”帝曰:“朕甚知之,然勢非得已,俟政清敝革,將易之以寬大耳。”


    故帝臨治一年,國日富而兵日強。


    一日,邊臣奏報,西魏宇文護連弑二主,人情大擾。帝欲征之,謂群臣曰:“昔我獻武皇帝欲滅宇文,有誌未遂。今宇文篡魏以來,國家多故,弑逆時聞。朕將整率六師,平定關西,以討亂臣之罪,以伸先帝之誌。諸臣其共襄厥功。”於是頒諭四方,各練兵以待。西人聞之大恐。你道宇文護如何連弑二君?先是周閔帝即位,年十六,朝政皆決於護。


    有楚公趙貴、衛公獨孤信,二人功勞勳望,群臣莫及,太祖嚐倚為腹心。及護專政,威福自由,二人怏怏不服。貴謀殺護,信止之曰:“不可。此乃先王之意,又其至親,吾等殺之不祥。”貴乃止。其時二人密語室中,有帝幼弟宇文盛自窗外聞之,遂以告護。護曰:“事不先發,必貽後悔。”乃伏壯士於殿內,貴入朝,擒而殺之。免獨孤信官,以其名重,不欲顯誅之,逼令自殺。仍令其子獨孤善襲封衛國公。祭葬如禮,蓋以上蒙天子,下安人心也。


    閔帝性剛果,本惡護之專權,及聞貴與信死,大怒曰:“晉公不遵朝命,擅殺大臣,直目中無我也,我何帝為!”有一朝臣姓李名植,乃陽平郡公李遠之子。植自太祖時為相府司錄,參掌朝政。又有司馬孫恒,亦久居權要。日在帝側,二人見護殺戮大臣,亦恐不容於護,思欲除之,乃與宮伯乙弗鳳、賀拔提共譖於帝曰:“護自誅趙貴以來,威權日盛,謀臣宿將爭往附之。以臣觀之,將不守臣節,陛下天位難保,願早圖之。”帝以為然。乙弗鳳又曰:“以先王之明,猶委植與恒以政,今以事付二人,何患不成!且護常自比周公,臣聞周公攝政七年,然後返政。無論護心叵測,未必能如周公,就令如約,陛下安能七年悒悒如此乎?”帝愈信之,遂欲殺護。數引武士於後園講習,為執縛之勢。植等又約宮伯張光洛同謀。光洛以大權在護,帝孤立於上,事必無成,乃陽許植,而陰以告護。護曰:“上何能為?廢之恐駭物聽,不如先離其黨。”乃出植為梁州刺史,恒為潼州刺史。植等既出,帝思之不置,每欲召之。護泣諫曰:“天下至親,無過兄弟。若兄弟尚相疑貳,他人誰可信者?太祖以陛下富於春秋,屬臣後事。臣情兼家國,實願竭其股肱。若陛下親攬萬幾,威如四海,臣死之日,猶生之年。但恐除臣之後,奸回得誌,非唯不利陛下,亦將傾覆社稷,使臣無麵目見太祖於九泉。且臣既為天子之兄,位至宰相,尚複何求?願陛下勿信讒人之言,疏棄骨肉。”帝乃止。乙弗鳳大懼,謂帝曰:“事不速斷,反受其亂。陛下不殺護,不唯臣等不免,弑逆之禍,即在目前。”帝又信之。於是密謀滋甚,定計於次日,召群臣入宴,因執護誅之。


    護寄腹心於光洛,朝夕伺帝,纖悉必報,聞帝有密謀,乃召柱國賀蘭祥、領軍尉遲綱,訴以朝廷見害之意。二人勸護廢之,曰:“公欲自全,不若另立賢明。”護曰:“主少國疑,遽行廢立,人心不服,奈何?”賀蘭祥曰:“嗣子可輔則輔之,不可輔則廢之。昔先王廢魏少主亦然。機在速為,前事可師也。以公今日位望,廢昏立明,誰敢不服!”護從其言。時尉遲綱總領禁兵,護使以兵入宮,先收其黨。綱至外殿,召乙弗鳳、賀拔提議事,二人不知事露,同來見綱。綱即執之,送入護第。因罷散殿前宿衛兵。時帝在宮中,尚以機事甚密,功成在即,謂左右曰:“誅護之後,某也賢,為宰相;某也才,為行台。凡屬護黨,盡行誅之。”眾皆稱善。及聞宿衛皆散,大驚曰:“此必有變,須防兵入。”忙集宮人數十,環衛左右,執兵自守。俄而,賀蘭祥奉護命,入宮見帝。甲士從者二百人,皆露刃上階。祥厲聲奏曰:“陛下昵近小人,不行正道,無人君之度。賀拔提等欲殺晉公以危社稷,今已收訖。公卿大臣恐陛下不能守太祖之業,有負臣民之望,請陛下歸略陽舊府。另立新主,管理萬民。”因斥左右宮人曰:“爾等死在目前,尚何為者!”宮人皆驚走。帝自投於地曰:“為事不密,害至於此。”祥乃逼帝出宮,以車一乘,送入舊第,使兵士圍守之。護既幽帝,悉召公卿會議,廢帝為略陽公。迎立岐州刺史寧都公毓以承大業。眾曰:“此公家事,廢立由公,群臣何敢有違!”遂斬乙弗鳳、賀拔提於宮門之外,殺孫恒於漳州。


    時李植父李遠為柱國大將軍,鎮弘農。護欲誅植,征之梁州,並召遠入朝。李遠見召,疑必有變,欲不就征,沉吟久之,乃曰:“大丈夫寧為忠臣而死,豈可作叛臣而生乎!”遂就征。至長安,植已被囚。護以遠功名素重,猶欲全之,引與相見,謂曰:“公兒遂有異謀,非止屠戮護身,乃是傾危社稷。叛臣賊子理宜同疾,公可早為之所。”乃以植付遠,令自殺之。遠素愛植,不忍加誅。植有口辯,自陳初無此謀。遠信之,詰朝將植謁護,欲為申雪。護謂植已死,左右報曰:“植亦在門。”護大怒曰:“陽平公不信我。”


    乃召入,仍命遠同坐,迎略陽公至,令與植相質於遠前。植辭窮,謂略陽公曰:“本為此謀,欲安社稷,利至尊耳。今日至此,何事雲雲。”遠聞之,自投於床曰:“若爾,誠合萬死。”護遂殺植,並逼遠自殺。初,李遠弟穆官開府儀同三司,知植非保家之子,每勸遠除之,遠不能用。及臨刑,泣謂穆曰:“不用汝言,以至於此。”穆當從坐,以前言獲免,除名為民。植弟基尚義歸公主,亦當從坐,穆請以二子代基命,護並釋之。


    九月癸亥,寧都公至長安,百官迎之入宮。甲子,即皇帝位,是為世宗皇帝。太祖長子也,時年二十五歲。大赦,改元武城。朝群臣於太極殿,進護為太師。立夫人獨孤氏為後,即獨孤信女也。略陽既廢,護猶怨之,使人齎鴆酒,弑之於舊第。年十六。黜王後元氏為尼。武城二年正月,護上表歸政,陽為退讓,其實軍務大權仍自總理。周有處士韋,孝寬之兄也,誌尚夷簡。魏、周之際,十征不屈。太祖甚重之,不奪其誌。明帝立,敬禮尤厚,號曰逍遙公。護延之至第,訪以政事。時護盛修第舍,極土木之巧, 仰視堂屋,歎曰:“酣酒嗜飲,峻宇雕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護不悅,聽之使去。其立明帝也,以帝必德己,故無疑忌。及帝即位,明敏有識量,每日親攬萬幾,生殺黜陟,輒自決斷,漸欲奪護之權。護複謀廢之。有李安者,本以鼎俎有寵於護,擢為膳部下大夫,因謂安曰:“近上作事,令人不可耐。子能暗行毒害,終身當共富貴。”安曰:“此大事,若以相付,易猶反掌,保為公圖之。”護大喜。一日,安上食,置毒於糖而進之。帝食時不覺,俄而疾作,次日大漸,歎曰:“我墮奸計,不能活矣。”乃召左右侍臣,口授遺詔五百餘言。且曰:“朕子年幼,未堪當國。魯公,朕之介弟,寬仁大度,海內共聞。能宏我周家者,必此子也。可使入繼朕後。”言畢遂殂。後人有詩哀之曰:


    黑獺當年連弑主,君臣大義等閑看,


    兩兒命絕他人手,千古收場總一般。


    明帝暴崩,廷臣皆知中毒,為宇文護所使。然畏其勢,皆求自保,莫敢推問。遂遵遺命,奉魯公即皇帝位,是為周武帝。帝名邕,字禰羅突,太祖第四子也。生於同州,有神光照室。幼而孝敬聰明,有器質,儀度不凡,特為明帝所親愛。朝廷大事,每與參議。性深沉,非因顧問,終不輒言。明帝每歎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故彌留之際,舍其子而立之。當是時,護於魏、周之際,秉政不越五年,於魏則弑恭帝,於周則弑閔帝,又弑明帝,威權震於一國,大逆彰於四方。故齊主聞之,欲代周以討其罪,出兵有日矣。


    而望氣者言,鄴中有天子氣,帝慮有內變,遂不暇外討。


    初,帝之謀誅楊、燕也,許長廣王湛曰:“事成,當立爾為太弟。”既而立太子百年。湛心不平。時留守鄴中,濟南王亦在鄴,命湛掌之。及訛言起,帝命厙狄伏連為幽州刺史,斛律豐樂為領軍,以分湛權,湛愈不安。而平秦王歸彥則以天子氣應在濟南,恐其複立,於己不利,勸帝除之。帝乃使歸彥至鄴,征濟南王如並州。湛益疑懼,問計於高元海。元海曰:“皇太後萬福,至尊孝友異常,殿下不須疑慮。”湛曰:“此豈我推誠相問之意耶?”


    元海因乞還省,靜夜思之。湛即留元海於後堂。元海達旦不寐,繞床徐步,夜漏未盡,湛遽出曰:“神算如何?”元海曰:“有三策,恐不堪用耳。一請殿下如梁孝王故事,從數騎入晉陽,先見太後求哀,後見主上,請去兵權,不幹朝政,必保泰山之安。此上策也。次則當具表,雲威權太盛,恐取謗眾口,請為青、齊二州刺史,沉靖自居,必不招物議,此中策也。最下一策,發言即恐族誅,不敢聞於殿下。”湛曰:“卿之下策,焉知非我之上策乎?汝但說之,斷不汝罪。”元海曰:“濟南世嫡,主上假太後令而奪之。今集文武,示以征濟南之敕,執斛律豐樂,斬高歸彥。尊立濟南,號令天下,以順討逆,此萬世一時也。”湛大悅。然性怯多疑,心雖善之而未敢發。使術士鄭道謙卜之。曰:“不利舉事,靜則吉。”有林慮令潘子密者,湛之舊人,曉占候之術,潛謂湛曰:“主上當即晏駕,殿下不日登大位矣。”湛欲驗其言,拘之內第以候之。又令巫覡卜之,多雲不須舉兵,自有大慶。湛乃奉詔,令數百騎送濟南王至晉陽。但未識濟南此去生廷若何,長廣王果得大慶否,且俟下文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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