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走停停,似乎都忘卻了剛剛在樓中的那些不愉快,隻是在陳凡走出門口時,有一個人卻在門口站著似乎在等他!


    陳凡就像沒有看到他一樣,一直陪在李允兒身邊朝前走去!


    在經過葉浮生身邊的時候,出於禮貌李允兒還是朝葉浮生問候了一聲,而後者卻顯得愛答不理,而李允兒也沒有在自找沒趣,轉身離開。


    而當陳凡在經過時,一直沒有開口的葉浮生突然緊緊地盯著陳凡然後聲音如線傳入陳凡耳中,而後者聽後也隻是稍微一愣然後衝葉浮生擺了擺手說了句你猜,然後轉身離去!


    離開了這晴雨樓的時候,天空中竟然下起了毛毛細雨。初冬的雨絲帶著點點的寒意打在眾人的臉上,涼涼的,冰澈到骨子裏。


    淡淡的煙雨中,西湖仿佛含羞的處子,戴上了一方朦朧的絲巾,卻更是神秘撩人。


    大小姐輕輕撐起了油紙傘,提著長裙,邁著小步,緩緩往前走去。


    陳凡見她小心翼翼,生怕長裙上濺了泥巴,忍不住笑道:“大小姐,莫要走快。衣上沾泥不打緊,莫要心上沾灰才是真。”


    李允兒似小孩子回頭嗔怒道:“你莫要說些俏皮話,我卻聽不懂來。你知音眾多,說與她們才是正道。”


    李允兒這個小丫頭說話間,衣袖裏卻是隱隱的露出一絲紅色線團,陳凡看了一眼,樂道:“大小姐,紅線顯,姻緣現,看來你的好事就要來了。”


    李允兒一驚,低頭看去,卻是昨日夜裏做女紅的一團紅線留在了衣袖裏,還有兩枚繡花針,竟然被這陳炎看見了。她臉色羞紅,輕哼了聲道:“瞎嚼舌頭。”


    陳凡與她這般打趣慣了,渾不在意,那說是同路的孟凡白聽著卻是津津有味,然後打趣道:“陳小哥,我像你這般年紀的時候,卻沒有你這般快活,眼見你活的逍遙自在,老朽雖是一大把年紀了,卻也忍不住的心生向往啊。”


    陳凡笑道:“孟大人,我一介小民,這逍遙自在卻是窮快活,哪裏值得你向往。要說我們也慘,被人當了槍使,還得感恩戴德,若是懵然不知便還罷了,偏我是個聰明人,這可就難受了。”


    孟凡白道:“陳小兄,今日借李家之手對付那陶東成,老朽也是有苦衷的,望小兄見諒才是。”


    孟凡白是個老狐狸,聽那陳凡話裏的意思,便知道今日自己的心思皆是被這人看穿,便索性供認不諱。


    陳凡搖頭笑著道:“大人,你這些話我可聽不懂。今日雨中西湖,甚是美麗,若是找上幾個姐兒,出去尋些樂子,卻是何其快活。”


    李允兒走在前麵,卻是句句聽在耳裏,回頭怒道:“陳炎,你這人怎的死不悔改?”


    死不悔改?陳凡這就來了脾氣,想要刨根問底一下:“大小姐,我哪裏死不悔改了。”


    大小姐臉色漲紅道:“你在那武陵郡,與妙音坊裏的花魁們來往,尚有表哥相陪,交流些學問,那倒也罷了。如今卻是杭州,你怎的又起了那般齷齪心思?你莫是忘記了那秦悅然了嗎?”


    當著大小姐的麵,陳凡對孟凡白道:“孟大人,你認為這逛窯子之事,卻算不算得上是錯事?”


    孟凡白縱是久經風浪,卻也忍不住大汗起來,這個小子,還真是什麽都敢說啊,說窯子多難聽啊,大家都是有學問的人,要叫青樓才是。


    孟凡白年輕的時候,也是有名的風流才子,隻是如今上了年紀,人變得矜持了些,再加上李大小姐在場,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隻得道:“這個,陳小哥,青樓之事,老朽不太擅長。”


    這老頭,還裝純潔,還以為我不知道呢!自己那點糗事!雖然這家夥對於一些事情比較死板,但是這老頭年輕時聽別人說也是個浪子啊!


    陳凡哈哈笑道:“孟大人錯了,我說的這青樓之事,卻是對事不對人。這青樓的存在,自然有他的理由,諸方皆是收益,並無不當之處啊。繁榮娼盛,亦可並行不悖。”


    孟凡白額頭汗珠滾滾,與這個陳小哥多說上兩句話,卻是句句驚心啊,不過他這些話,聽著卻也有些道理,尋不到理由反駁。這種方式很像他之前教過的一個學生,滿肚子歪道理!


    聖賢的四書五經在他的嘴裏成了誤人子弟的謬論!倒是那些民間文學倒是極為尊崇!如果他還活著說不定和眼前的這個家夥還能做個朋友!


    雖然孟凡白啞口無言,但不代表別人無話可說!


    李允兒聽他口放厥詞,恨得直咬牙,指著他道:“你,你這人,無恥下流,胡說八道,不可救藥!”她說完,轉身就跑,就連泥巴沾上了長裙,卻也顧不得了。


    孟凡白歎道:“陳小哥,與你說話,我自負才思敏捷,卻也跟不上你的想法。”


    陳凡道:“哪裏,哪裏,我的思路還不夠開闊,思想還不夠解放,還得進一步磨練才是。”


    孟凡白哈哈笑道:“陳小哥,你這人當真是天下第一有趣之人,我與你卻是相逢的晚了些。若是早上三十年,我與你一般的年歲,說不得要與你結拜一番。咱們相見數次,是大大的緣分,今日便由老朽作東,在風雨之中,乘上一葉小舟,往這西湖之上遊覽一番,你看如何?”


    孟凡白一揮手,卻見遠遠跑來一個侍從,看那腳步,竟是很有些功夫,這便是暗中保護孟凡白的護衛吧,陳凡也沒覺得奇怪。孟凡白吩咐了幾句,那侍衛匆匆而去。


    兩個人前行了幾步,卻見大小姐站在一處樹下,遠遠地張望著。孟凡白笑道:“李大小姐終究還是放心不下陳小兄啊。”


    陳凡搖頭道:“怕不是擔心我,卻是擔心哪個青樓的女子被我糟蹋了吧。”孟凡白大笑起來,聽這陳小兄說話,便是一種享受。


    大小姐見他二人走了過來,臉上一紅,對孟凡白一施禮道:“孟先生,這陳炎便是這個性子,平時便喜歡胡說八道,你切莫責怪他。”


    孟凡白笑道:“李大小姐哪裏的話,我與陳小哥,年歲雖是隔了三十餘年,隻是這脾胃,卻是正對了。與他說話,乃是人生一大樂趣,又何來責怪之說。”


    原來不隻我一人喜歡聽他胡說啊,大小姐心道,卻再沒吱聲。


    孟凡白道:“我方才邀了陳小兄雨中遊西湖,若是大小姐不嫌棄,便也一同前去吧,我們老少三人,也好敘敘話。”李允兒輕嗯了一聲,竟是答應了。


    陳凡苦笑一下,大小姐平時不是很忙的嗎,怎麽今日這麽得空,卻要與我們一起遊西湖去?靠,我們這是喝酒召妓,哪裏還能帶上你啊?


    不一會兒,那侍從便引著三人上了一艘畫舫,這畫舫甚為寬敞,台幾桌麵一應俱全,竟是奢華的很。孟凡白點點頭,甚為滿意,回頭對二人道:“李大小姐,陳小哥,快請進吧。”


    三人進了裏艙,卻見那艙內端坐著一個女子,麵前一把瑤琴,卻是四五十歲年紀,鬢角已是斑白,額頭皺紋點點,隻是臉上模樣,卻依稀可見當年風韻。


    這是誰?陳凡心中疑惑,卻聽孟凡白欣喜的走上前道:“宛如,真的是你?”


    看這孟凡白欣喜的樣子,這莫不是他的老相好?陳凡心裏道。不應該啊!這老頭都快一百多歲的人了,眼前這人,怎麽看也不像啊!


    林宛如一福身道:“民女林宛如,見過孟公子。”她自稱民女,卻又稱呼孟凡白為公子,這名稱顯得很是不倫不類,怎麽回事,這女子難道看不出來,這個老死板比她大多少嗎?而孟凡白卻是渾不介意。


    “林宛如?”大小姐驚道:“你便是西湖名伶,林宛如大家?”


    “昔日宛如,已非今日之人,小姐莫要再提。”林宛如望了孟凡白一眼,冷冷道,眼中卻滿是恨與幽怨。


    “大小姐,這林宛如是什麽來頭。”陳凡悄聲問李允兒道。


    “你連這個典故都不知道?”大小姐驚道,心裏又氣又好笑,眼見你對逛窯子感興趣的很,卻連這等史詩般的佳話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整日在想些什麽,便是那些齷齪不堪的事麽?


    “這林宛如,乃是昔日江浙兩地的戲曲名伶,亦是西湖風雅軒的第一當紅花魁。後與孟凡白相知相戀,才子佳人,亦傳為當年之佳話。”


    “後來當時意氣風發的凡白爺爺來到這裏然後憑借一幅畫卷得了花魁青睞,而後五國大軍壓境一去便是許多年未曾回頭。這林宛如小姐,自孟爺爺一走,竟是封了瑤琴,閉門謝客,還立下了誓言,孟爺爺不回,她便琴不再啟,不梳發髻,任紅顏老去。”


    大小姐說到這裏,卻是歎了一歎,一個女人,要讓自己最珍愛的紅顏老去,這是多麽可怕的事情,亦是什麽樣的深情?看這林宛如現在的狀態,便知她那誓言,句句是真,否則斷不會如此紅顏白發。


    “孟爺爺一去三年,待到邊關平定後,不知為何就沒了孟爺爺的音訊,而等到孟爺爺再次出現已經過去五年,後來蘇小姐修書一封,內書寥寥數字:妾一心侍君,望君亦一心待我。”李允兒說到這裏,卻是滿含深意的看了陳凡一眼。


    說到這裏,陳凡便明白了。汗啊,沒想到啊!你這老頭也不老實,不過三十年前孟老頭也該六七十歲了,為什麽要用意氣風發來形容這個老頭了?


    “如此一來,這蘇小姐三十年苦等,紅顏老去,卻終是未遂了心願,真是個苦命的人兒。”大小姐眼圈通紅,瞥了遠方一眼,歎道。


    不過聽了林宛如的故事,陳凡這個徹頭徹尾的大男子主義者也是有些感動,剛烈至此,情深至此,不容易啊,這女子確實值得尊敬。


    “宛如,一別三十年,你模樣卻仍是當年一般美麗動人。”孟老頭開口的這句話,便讓陳凡大吃一驚,這老頭哄女孩子的手段,和老子有的一拚啊,看來當年的風流賬定然不少。


    “孟公子,我卻是來赴那昔年之約了。一日不歸,便不梳發髻,三十年了,我終於可以再彈一回琴,再梳一回發髻了。”那林宛如說著,卻是淚落滿麵,蒼白的鬢角,在西湖的斜風細雨裏,顯得格外的淒冷。再看那孟老頭,亦是老淚縱橫,扶住桌子,竟似站立不穩。


    看人家老情人見麵,充當電燈泡的感覺十分的不好,陳凡拉了大小姐要走出去,卻見大小姐倔強的立在原地,哭得比林宛如還凶,便如那錢塘江決了堤。


    乖乖,陳凡暗自擦汗,這小妞原來也喜歡看這個啊。陳凡急忙在她耳邊道:“這二人要敘別情,你卻站在這裏妨礙他們做什麽?”


    大小姐輕嗯了一聲,正要走出去,卻聽“嗡”的一聲輕響,竟是琴弦振動,不知何時,那華發林宛如已坐在那三十年未啟封的瑤琴旁,輕啟琴弦唱道: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鍾,花底離愁三月雨。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隻有相思無盡處。”


    她的聲音已不複昔年天籟之音,略帶嘶啞,偏這曲子情真意切,便是她一生之寫照,未見任何技法,卻是發自心扉,嫋嫋唱來。三十年之徘徊等待,三十年之魂牽夢繞,一朝得見,卻是紅顏老去,韶光不再,這中間有多少的幽怨淒苦,便皆揉入這小曲當中,有情有境,想不感動都難。


    大小姐哭得稀裏嘩啦,陳凡卻也受不了這悲淒氣憤,輕歎道:“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老頭當初你沒有負了天下,但你卻服了她!你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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