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本的上半闕由安魍夜執筆,早在決議推出歌舞宴之前,他就已經寫完了。原本,他也就隻想寫這半闕。


    這上半闕演完,桌上的眾人都看著自己。


    洛念芸小孩子一個,哪裏受得了這種辛酸,紅著眼眶嚷嚷道:“公子你怎麽能寫成這樣,你看那姑娘等不到愛人有多傷心,新婚幾日就和丈夫分別了,再見卻是天人永隔。這種劇寫出來就是賺人眼淚的嗎?”


    在座的長老即使比洛念芸大了不少,人事曆練卻並沒有多多少,一生隻有殺伐與苦修,把情都練得淡了,今日被這舞劇一觸動,多多少少都濕了眼眶。並不是安魍夜的劇本有多高明,隻是那兩人的天人永隔舞得太過動人,婉轉的歌謠恰逢其時,挑撥著在場眾人的心弦。


    歌舞宴剛剛開始的時候,唯恐天下不亂的柳影兒就把顧紫蕊也拉到了她們桌,那朝廷一群人出奇地沒有反對,顧紫蕊扭捏了一會就坐了過來。


    此刻桌上,顧紫蕊盯著安魍夜,沒有像洛念芸那樣語帶哭腔,銀牙咬著紅唇,麵色有些糾結,這樣的舞蹈又讓她忍不住遐想了。


    就連安魍月握住弟弟的那隻手,都忍不住握得更緊了幾分。哪想到這一握緊,就是永生永世都再也放不開了。


    江嫵雪將這一切全都看在眼裏,整張桌子上隻有她沒有什麽失態的舉動。她瞥了一眼都快哭的洛念芸,挽著安魍夜的手意有所指歎了口氣道:“小丫頭,這劇可不是專門賺人眼淚的,是賺人心的。”


    是的,那下半闕,是江嫵雪寫的劇本。


    安魍夜虹澗山脈臨走之前將劇本差人送給了她,說是讓她這麽排,看著適當改一改。


    江嫵雪對著那劇本看了幾遍,因為是枯燥的文字,她看起來雖然有些傷感,卻並沒有其他什麽舉動。隻是越讀越覺得,這僅僅是一個殘篇罷了,他還有接下來的劇情沒有寫。


    把這殘篇寄給自己,什麽心思已經是昭然若揭了。


    全場觀眾還沉浸在夫妻天人永隔的悲痛之中,樂音有一次響起,仍然伴著歌聲,隻不過這一次,再沒有讓眾人都覺得可憐的柔弱,而是憤怒夾雜著哀傷。


    一襲白衣的妻子換上了戰袍。


    在靈妤宗獨特的幻術之下,演繹出一幕又一幕的複仇之旅。


    那一日,二十將士被兩百敵軍圍困,她一人殺入敵陣,進進出出,終於讓那二十將士成功突圍,那二十將士中的一人甚至有一萬戶,她自己卻受了不輕的傷。


    那一日之後,她被那二十將士所在的隊伍擁為第二首領,破陣殺敵,運籌帷幄,樣樣不在話下。她手下的兵越來越多,隻有一點從未改變,她參與的戰役,永遠沒有輸過。


    隻有一個規矩,她的隊伍,從不接受敵國的俘虜。


    她成了一國的女軍神,然後傾國之力攻入了那敵國的都城。


    金鑾殿上,那皇帝死死哀求她放過他的子民,換來的隻有無情的一刀,血染龍椅。


    都城之內,五十萬人,從老翁到婦孺,沒有放過一個人。


    將士們並不理解自己的軍神為何要如此殘忍,但她的威信實在是太高了,將士們對她言聽計從,從不忤逆她的任何一句話。


    血流成了河,染紅了都城。


    戰爭結束之後,她丟了盔卸了甲,再不去理會任何事情,皇帝的賞賜她盡數謝絕,回到了那已經有些殘破的小屋。


    在自己的國度裏,她就是神;在敵國那所剩不多的人中,她是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惡魔。對她來說,別人的眼光已經不再重要。


    她為他建了墓碑,今後餘生,就守在那墓碑之前,一直等啊等,直到等白了頭發,直到老得不能動了,直到和他一樣化成了枯骨,墓碑並排。


    直到一個有些荒誕不經的,不應當屬於那悲劇的結尾。


    她來到地府,麵臨著對自己一輩子的審判,無數陰鬼上來指認她生前的暴行。心已死,她不去辯解,任他們將她說成是最惡毒的魔頭,然後被送到了閻羅王的麵前。


    傳說隻有生前最惡毒的人才會被閻羅王審判,甚至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折磨。


    她抬起頭,看見閻羅王的臉,判官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主子像今天這麽高興,以往,他永遠是板著一張臉。


    她瞪大了眼睛,那早已死水一般的瞳孔裏重新泛起了波瀾。她忽略了那些陰鬼、判官和閻王身邊的衛士,飛奔著撲向了閻羅王。


    “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舞劇演完了。臨近結局,女將軍終老的時候,在場許多人為之而落淚,洛念芸那丫頭哭了出來,顧紫蕊眼眶紅紅,安魍月倚靠著弟弟的肩膀。


    而當戲劇性的結局出現,眾人破涕為笑,可一想到女將軍一生所受苦難,又不禁悲從中來,於是奇異的現象出現在了整座廣場。有無數的人不知道在哭還是在笑,極端複雜的麵部表情之下,是他們早已被這場舞劇牽動的心。


    像是早已預料到了結果,安魍夜靠在那裏淡然道:“那前半段是出自我手,後半闕是嫵雪補全的。”


    江嫵雪此時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欣喜,她也沉默了。


    即便這半闕出自她手,即便她早已知曉了結局,此情此景之下,她還是有些觸動。當初安魍夜將殘篇寄給她,那就像一卷問情書,仿佛在問,若是我這樣死了,你會怎麽做?


    她用自己筆寫下了答案。餘生,隻為複仇而活。無論怎樣殘忍,死後淪落入怎樣的地獄,雙手沾滿鮮血也好,哭聲動天也罷。我是魔女,我就要將他們一個不留,全都殺光,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不知她當時在寫的時候是怎樣的感覺。若論感情,她和安魍夜怎麽也比不上姐弟兩人相伴十年,即使和顧紫蕊那樣生死之交相比也多有不如。她和安魍夜不過是幾次利益的交織,有意無心的撩撥和動情一般的敞開心扉,實在單薄。


    可能一半為了創作一半為了回答吧,她也不清楚,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就多有觸動。最後那個結局是安魍夜當著她麵加上的,他親口告訴她:“我不忍心她就那麽悲哀地死去,我不想辜負任何一份真情。而且,我也足夠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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