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9回 金錢山老將薦賢 贈令箭三次投軍</b>


    詩曰:


    分明天意賜循環,故使咬金到此山。


    認得英雄贈令箭,張環無奈把名刪。


    且講那周青繼續對眾人說道:“我們薛大哥英雄無敵,與當初裴元慶差不多的氣力。我是走江湖的教師周青便是。你們有什麽本事,要我們燒飯?”眾人說:“原來你眾位多是有本事的能人,我等有眼不識泰山,多多有罪。如今願拜為師,望乞教導我等,情願伏侍將軍。不知心下若何?”周青說:“這也罷了。你等伏侍我們,我們情願教導你等槍棒。”這五十人即拜五位為師,火頭軍倒也安樂,日日講論武藝,倒也好過。再講天子駕坐朝門,文武朝參已畢,魯國公程咬金催糧回京繳旨。又過了五日,王君可打表進京說,山東登州府造完戰船一千五百號,望陛下速速發兵征東。朝廷看本大悅,說:“徐先生,催糧已足,戰船已完,未知張士貴招兵何日得見應夢賢臣?”茂功說:“陛下隻在五六天內。”果然過了五六天,黃門官呈上山西表章。龍目一觀,隻見上麵寫道:


    臣張士貴奉旨招兵十萬已足,單單沒有應夢賢臣薛仁貴,想來決少此人。萬事有狗婿何完憲,他武藝高強,可保皇上跨海征東,望陛下選日舉兵,待臣為先鋒,平複東遼便了。


    朝廷看完,心下納悶,叫聲:“先生,張環招兵十萬已足,並沒有薛仁貴,怎麽處?”茂功說:“陛下放心。張環招兵已足,薛仁貴已在裏頭了。”朝廷說:“既有薛仁貴,張環本章上為何沒有?豈不是謊君之罪?”茂功道:“陛下,連張環也不知,故此本章上沒有姓薛的,不知不罪。陛下興兵前去,自然有應夢賢臣。”朝廷說:“果有此事?就擇日起兵征東。但秦王兄臥床半載,病無好轉,缺了元帥,怎好征東?”茂功說:“平遼大事,陛下若等秦元帥征東,來不及了。且令尉遲將軍為帥,領兵征東;待秦元帥病好,隨後趕到東遼,再讓他為帥,領兵征東。”朝廷說:“這也有理。但帥印還在秦王兄處,程王兄去走一遭。”咬金叫聲:“陛下差臣到哪裏去?”天子道:“你往帥府望望秦王兄病恙可好些麽?看好得來,不必提起,看形狀不能好,取了帥印來繳寡人。”程咬金應道:“領旨。”退出午門,心中暗想:“這顆帥印在秦哥哥手內,若秦哥哥有甚三長兩短,一定交與我掌看。若取帥印,被黑炭團做了元帥,倒要伏他胯下,白白一個元帥沒我的份了。我偏不去取印,隻說秦哥哥不肯。”咬金詭計已定,不知到哪個所在去轉這麽一轉,又上金鑾來了。


    朝廷道:“程王兄來了麽,秦王兄病恙可象好得來的麽?”咬金說:“陛下,秦哥此病十有八九好不來的,隻有一分氣息,命在旦夕,不能夠了。”朝廷聽說,龍目下淚,大歎一聲:“咳,寡人天下,秦王兄輔唐,盡忠報國。今朝病在頃刻,可不慘心!程王兄,帥印可曾取來?”咬金道:“陛下不要說起,帥印沒有,反被他埋怨了一場。”朝廷說:“他怎樣埋怨你。”咬金道:“他說:‘我當年南征北討,誌略千端,掌握了三朝元帥,從不有虧。今日臣病危,孩兒懷玉也是可以掌得帥印的;就是孩兒年輕,還有程兄弟足智多謀,可以掌得帥印。尉遲恭雖是一殿功臣,與秦瓊並無瓜葛,怎麽白白把這顆帥印送他掌管起來?此印不打緊,日日在亂軍中辛苦,夜夜在馬背上耽驚,才得此帥印,分明要逼我歸陰了。’竟大哭,要死到金鑾殿上來。臣隻得空手前來見駕。”朝廷說:“徐先生,為今之計,便怎麽辦?”茂功說:“秦三弟生病,雖言降旨,決不肯聽。非禦駕親去走一遭不可。”朝廷道:“也使得,寡人早有此心,要去看望秦王兄病體。明日待寡人親往便了。”皇上一道旨意傳出,執掌官盡皆知道,準備鑾駕,各自當心。其夜駕退回宮,群臣散班。


    程咬金退出午門,說:“不好了,明日朝廷對證起來,我之罪也。不如今夜先去訂個鬼門,算計一番,才為上著。”連夜趕至帥府。他是常入內的,徑走到房內,卻好合家盡在陪伴。咬金拜見嫂嫂,問候過了,叔寶睡在床上說:“兄弟趁夜到此,有何事幹?”咬金道:“秦大哥,今日陛下降旨,要取你帥印。我猶恐惱你性子,假作走一遭,哄騙了朝廷。哪曉陛下明日禦駕親臨,猶恐對證出來。萬望秦哥幫襯,肯不肯由你。”叔寶說:“哪有這等事情。承兄遞盛意,決不害你。請回府去,明日先通消息。”咬金說:“是,我去了。”出了帥府,回到自己府中過了一夜。


    明日清晨,結束停當,各官多在午門候旨。朝廷降旨起駕,出了午門,徐勣保駕,文武各官隨定龍駕,都到帥府。咬金先到秦府,對秦懷玉通了個信,轉身隨了天子行來。


    再講秦懷玉進房,說:“爹爹,天子頃刻駕到了。”叔寶說:“夫人回避,我兒取帥印來。”懷玉應道:“是。”便往外邊取了進來,說:“爹爹,帥印在此。”叔寶說:“你好好放在床上。你到外邊接駕,進入三堂,要如此作弄朝廷,然後進見。”懷玉應道:“曉得。”便出房走到外邊。隻見聖駕已到,就俯伏說:“臣秦懷玉接駕。”天子道:“禦侄平身,領寡人進去。”懷玉說:“願我皇萬歲萬萬歲。”秦懷玉在前引路,進入抱沙廳。居中擺了龍案,供了香燭。朝廷坐下,兩旁文武站立。朝廷就問:“禦侄,王兄病恙今日可好些麽?”懷玉說:“蒙皇龍問,臣父病體尚未率愈。”天子道:“病已久了,怎麽還不好?禦侄你去說一聲,朕要看望他。”懷玉應道:“領旨。”走到裏邊,轉一轉身又出來,叫聲:“陛下,臣父睡著,叫聲不應。”朝廷說:“你也不必去叫他,待朕等一等就是了。”哪曉這是叔寶假裝睡著,早與兒子說通了的。停一回,隻說還不曾醒。又歇了一回,還不曾睡醒。等了許久,總然不醒。徐茂功明知他意,說道:“不如進到三弟房內去等罷。”朝廷說:“倒也使得。”懷玉在前引路,程咬金、徐茂功同駕入內,各官多在外麵。尉遲恭心內要這帥印,又不敢進去,叫聲:“陛下,臣可進去得麽?”朝廷說:“不妨,隨朕進來。”“是。”尉遲恭跟了龍駕,竟到秦瓊房內。


    朝廷坐了龍椅,懷玉揭開帳子,叫聲:“爹爹,陛下在此看望。”叔寶睡在床上,明知天子在此,假作呼呼睡醒說:“哪個在此叫我?”懷玉說:“爹爹,禦駕在此。”叔寶睜開眼一看,隻見天子坐在床前,大罵:“好小畜生,陛下起程,就該報我,怎麽全不說起?要你畜生何用!叫不醒,推也得推我醒來,要天子貴體親蹈賤地,在此等我。秦門不幸,生這樣畜生,罪惡滔天。陛下在上,恕臣病危,不能下床朝見。臣該萬死,就在腕上叩首了。”朝廷說:“王兄安心保重身軀,不必如此。朕常常差使問候,並不回音,朕親來看你,未知王兄病恙可輕些否?”秦瓊說:“萬歲,深感洪恩,親來寵問,使臣心中歡悅無比。但臣此病,傷心而起,血脈全無,當初傷損,如今處處複發,滿身疼對,口吐鮮血不止。此一會麵,再不要想後會的了。”朝廷說:“王兄說哪裏話來?朕勸王兄萬事寬心為主,自然病體不妨。”


    尉遲恭上前說:“老元帥,某家常懷掛念,屢屢要來看望,不敢大膽到府驚動,天天在程千歲麵前問候下落。龍駕親來,某家也隨在此看望。”叔寶說:“多蒙將軍費心。陛下征東之事,可曾定備麽?”朝廷說:“都完備了。但是王兄有恙未愈,無人掌管帥印,領兵前去,未定吉日。朕看王兄這樣容顏憔悴,就是痊愈,也隻好在家安享,哪裏領得兵,受得辛苦,前去征東?朕心倒很耽憂。”叔寶說:“陛下若要等臣病好領兵征東,萬萬不能了。平遼事大,臣病事小。臣若有三長二短,不能征東,少不得還要有人掌帥印去的。”朝廷說:“這個自然。但此印還在王兄處,交與朕,就好點帥領兵先去征東。待王兄病愈,隨後到東遼,帥印還歸王兄掌管。王兄意下如何?”叔寶說:“噯,陛下又來了。臣這樣病勢,哪裏想當什麽元帥?但此印當初受盡千般痛苦,萬種機謀,掙下這印。今日臣病在床,還將此印架在這裏,使我見見,曉得少年本事,消遣歡心。今陛下取去,叫臣睡在床上,看甚功勞?臣死黃泉,也不瞑目。”朝廷說:“這便怎麽處?沒有元帥,官兵三軍焉能肯服?”叔寶說:“臣的孩兒雖是年輕,本事高強,誌略也有,難道領不得兵?可以掌得兵權去的。”天子道:“王兄此言差矣。今去征東,多是老王兄,哪肯服禦侄帳下?”叔寶說:“如此陛下取臣印,叫哪個掌管?”朝廷說:“不過是尉遲王兄掌管兵權。”叔寶說:“取臣印倒也平常,孩兒年輕做不得,送與別人,臣若有長短,公位都沒有孩兒之分了。”天子道:“王兄說哪裏話來?你如若放心不下,朕宮中銀瓶公主,王兄麵前許配禦侄,招為駙馬如何?”叔寶大悅說:“我兒過來謝恩。”懷玉上前謝過了恩。


    叔寶又叫:“尉遲將軍,你且過來,俺有話對你說。”敬德連忙走到床前說:“老元帥有什麽話對某家說?”叔寶假意合眼。尉遲恭候進身軀,連問數聲。秦瓊咳嗽一聲,把舌尖一抵,一口紅痰望著敬德麵上吐來,要閃已來不及,正吐在鼻梁上,又不敢把袍袖來揩,倒不好意思,引得咬金嘴都笑到耳朵邊去了。叔寶假意說:“阿呀,俺也昏了。老將軍,多多得罪,帳子上揩掉了。”尉遲恭心內好不氣惱。為要這顆帥印,耐著性子重又問道:“老元帥什麽話講?”秦瓊道:“你要為元帥?”敬德說:“正是。”叔寶道:“你要掌兵權,可曉得為帥的道理麽?”說:“某家雖不精通,略知一二。”叔寶說:“既如此,你說與我聽。”敬德說:“老元帥,那執掌兵權第一要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安營堅固,更鼓嚴明;行兵要槍刀銳利,隊伍整齊,鳴金則退,擂鼓則進;破陣要看風調將,若不能取勝,某就單騎衝殺,以報國恩;一槍要刺死驍將,一鞭要打倒能人,百萬軍中,殺得三回九轉,此乃掌兵權的道理。”叔寶大喝道:“呔!你滿口胡言,講些什麽話!這幾句胡言亂語,豈能為元帥麽?”程咬金大笑說:“老黑,你隻曉得打鐵,哪知道為元帥的道理?倒不如我來罷。”茂公說:“你不必笑別人。你越法不知道。”秦瓊說:“不是這樣的,俺教你為帥的道理。”尉遲恭說:“是,請教。”咬金笑道:“老黑,秦哥教訓你,今日隻當師徒相稱,跪在床前聽受教誨罷。”敬德無可奈何,隻得雙膝跪下。叔寶道:“老將軍,凡為將者,這叫做蓮花帳內將軍令,細柳營中天子驚。安營紮寨,高防圍困,低防水淹,蘆葦防火攻,使智謀調雄兵,傳令要齊心,逢高山莫先登,見空城不可亂行;戰將回馬,不可亂追。此數條,才算為將之道理,你且記著。”尉遲恭道:“是,蒙元帥指教。”秦瓊說:“接了印去。”敬德雙手來接。叔寶大喝一聲:“呔!此顆印乃我皇恩賜與我,我雖有病,你要掌兵權,當與萬歲求印。我交與萬歲,與汝何幹?還敢雙手來接!”程咬金說:“走開些,不要惱我秦哥性子。”尉遲恭大怒,立起身來便走。秦瓊道:“陛下,帥印原交還我王。一世功勞,藏於太廟了。”朝廷道:“說哪裏話來?王兄病愈,帥印原在。”天子接過,交與茂功藏好。還有許多言語,且按下內房之事。


    再講尉遲恭大怒,氣得怒發衝冠,跑出三堂,坐下交椅說:“反了,反了!可惱秦瓊,你自道做了元帥,欺人太過了。你也是一家公位,我也是一家公位,怎能被你惡言羞辱?罷了,今日吃了這場虧。你命在旦夕,喉中斷了氣,還耀武揚威,得君龍寵,少不得惡人自有天報。可惱之極!”他正在三堂上辱罵叔寶,哪裏知道程咬金看見敬德大怒出來,便隨後趕到三堂屏風背後,聽了這些話,便回轉身來,思想要搬弄是非。卻遇著懷玉出來,咬金便說:“侄兒,你爹爹此病再也不得好。”懷玉說:“老伯父,為什麽?”咬金說:“你去聽聽黑炭團怎麽咒罵。”懷玉說:“他怎麽樣咒罵?”程咬金道:“他說死不盡的老牛精,病得瘟鬼一般,還耀武揚威,這樣作惡,一定要生瘟病死的,死去還要落地獄,永不超生,剝皮割舌。還有許多咒罵。為叔父的方才句句聽得。你去聽聽看。”懷玉大怒,趕出三堂,不問根由,悄悄掩到背後。敬德靠在交椅上,對外邊自言自語,不防備後邊秦懷玉雙手一扳,連著太師椅翻了一跤,就把腳踹住胸前,提拳就打。尉遲恭年紀老了,擠在椅子裏,哪裏掙紮得起,說:“住了。你乃一介小輩,敢動手打我?”懷玉說:“打便打了你,何妨!”一連數拳打個不住。咬金連忙趕過來說:“侄兒,他是你伯父,怎麽倒打他?不許動手。”假意來勸,打的是左手,不去扯住,反扯住了空的右手說:“不許打。”下麵暗地裏又踹一腳。敬德說:“怎麽你也踹我?”咬金說:“黑炭團,你隻怕昏了。我在這裏勸,反道我踢你,沒有好交的了。”又是一腳。那個尉遲恭氣惱不過,隻得大叫:“阿唷,好打,好打!陛下快些來救,來救命啊!”不覺驚動裏邊房內。


    秦瓊正與天子論著國家大事,那天子隻聽得外邊喊叫,就同茂功出來到了外邊。那咬金聽得敬德大叫,明知朝廷出來。放了手就跑進說:“陛下,不好了!侄兒駙馬被尉遲恭打壞在地下了。”天子說:“嗄,有這等事麽?待朕去看。”朝廷走出來,咬金先跑在前麵,假意咳嗽一聲,對秦懷玉丟一個眼色。懷玉乖巧,知朝廷出來,便反身撲地,把尉遲恭扯在麵上說:“好打!”這敬德是一個莽夫,受了這一頓打,氣惱不過。才得起身,右手一把扯住懷玉,左手提起拳頭,正要打下去。朝廷走出三堂,抬頭一見,龍顏大怒說:“呔!你敢打我王兒,還不住手!”敬德一見,說:“萬歲,冤枉啊!臣被他打得可憐,我一拳也不曾打他。”懷玉立起身來說:“父王啊,兒臣被他打壞了。”敬德道:“無此事,原是你來扳倒我,亂跑亂打,怎麽反說某打你起來?”朝廷道:“你還要圖賴?方才朕親眼見你打我王兒,怎麽倒說王兒打你?應該按其國法才是。念你是有功之臣,現今辱罵駙馬,罰俸去罷。”尉遲恭好不氣惱,打已挨了,俸又罰了,立起身往外就走,徑回家內,不必再表。


    單表朝廷同諸大臣出了帥府,秦懷玉送出龍駕,回進內房,叫聲:“爹爹,父王回朝去了。”秦瓊道:“你過來,我有一句話叮囑你。”懷玉說:“爹爹,什麽話?”叔寶說:“就是尉遲恭與為父係一殿功臣,你到底是小輩,須要敬重他。如今兵權在他之手,你命在他反掌之中,再不可象今日這般模樣。”懷玉說:“是,孩兒謹領父親教訓。”懷玉仍在床前服侍不離。且說天子回朝,已過三天,欽天監擇一吉日,將銀瓶公主與懷玉成親,送回帥府,不必細表。


    再表朝廷降下旨意,山西張士貴接了行軍旨意,就帶齊十萬新收人馬,同四子一婿直奔山東登州府。正是:


    南山猛虎威風烈,北海蛟龍布雨狂。


    畢竟禦駕征東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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