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舒盤坐在神廟的夜色裏回味著這句話,百般咀嚼後發現確實很有道理。


    雖然將自己比作薄情男子,將百姓比作被辜負的小姑娘十分不妥,但話糙理不糙,自己若是什麽都不做,就這樣一走了之,確實有些薄情。


    在旁人看來可能會有些難以理解,因為寧舒本就不虧欠南簾村什麽,甚至說還是南簾村的恩人,就算是此時拋下神位轉身離開都沒有人會抱怨什麽,可是,就如同一開始固執的想要留下那樣,對於寧舒而言,無論什麽事總要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不論是平安城中的寧安意,陳山海,又或是洛城中的同窗,長輩,都曾評價他在某些方麵確實有些固執,好處就是重情義,壞的方麵則是偏執。


    此時的風雨渡沒有了妖氣彌漫,天空中星光肆無忌憚的灑了下來,不僅點綴的河麵像是倒過來的夜色,更是將整個河神廟籠罩在一片星光下。


    寧舒並沒有像其他神詆那樣坐在祭台之上,享受香火供奉,他自從河神廟修繕翻新後就再未踏進去過一步,而是要麽站在河邊,要麽坐在廟前,隱去一身氣機,凡人是看不到他的。


    “見過何公子。”


    穆清兒不知何時走到了河神廟前,向著寧舒蹲身行禮,然後挨著寧舒坐了下來。


    和其餘村民敬畏,虔誠的態度不同,或許是她之前就是河神神侍的緣故,穆清兒看上去並不是很害怕寧舒,反倒是顯得很是平靜。


    相比於被人高高的捧起來,寧舒反倒是更喜歡這種平等層麵的相處。


    “還不睡?”寧舒笑著問道:“你看起來並不怎麽害怕我。”


    “河神爺以前說過,作為一個神詆,敬畏雖然有用,但並不是全部,很多時候,幹淨的信仰才是最重要的,就好比三牲六畜不如半根清香。”


    穆清兒身上已經脫下了那日祭祀時的神袍,換上了普通漁家女的粗製布衣,但那股神明通透的氣息卻一直留在了她的身上。


    “你是我們南簾村的恩人,既然是行善事,又不是那妖魔鬼怪,我又怎麽會害怕你?”


    寧舒突然發現身邊的這個少女較之他第一次山中見到的時候已經發生了太大的變化。


    眼中再也沒有了一點怯懦,身上的神性隱約間還透著點威嚴,而她平靜的氣質與遠處的風雨渡更是無比契合。


    想到這,寧舒看著遠處若有所思。


    ......


    ......


    春日已經過了大半,位於洛城外群山內的太府春意也愈發的濃厚了。


    鵝白,草綠,芽黃,湖麵映著天空的藍,露水下是蘭花的紫。


    寧舒不在的這些日子裏,後山又恢複了原本的安靜。


    大師姐,二師兄忙於修煉,姬潮月用來修煉的時間隻占不及貪玩休閑時間的一半,那隻橘白色的大貓還是像以前那樣流連於山上與山下,隻是山下的學子們盡數出去春訓了,所以它也時常會懷念那來自青春靚麗的女學子們的愛撫與投喂。


    在一個星光燦爛的晚上,太府後山的人們罕見的聚集在了一起,之所以說是罕見,是因為他們上一次聚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寧舒修煉殘缺元神之法的那次。


    兩位大神通者醉心於修煉,經常閉關,姬潮月更是漫山遍野的跑,能聚到一起必然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一處木屋前,三人一貓恭敬地侯在門外。


    “啪嗒。”


    木門輕響,一個老者走了出來。


    老者須發皆白,並不雜亂,很是整齊,長一分短一分都不可以,格外的合適,麵容慈祥和藹,眼中常帶善意,身材沒有特別高大,但給人一種氣勢上的高深感。


    他緩緩走向院子外,並不像仙風道骨的宗門長老,或是隱世不出的高人,也沒有離地三尺,踏雲而行,而是很結實的踩在土地上,一步一步的走著。


    他便是神朝太府中最核心的那個人。


    祭酒。


    大師姐顧唯一一向冷漠,說話不帶半點情緒在裏麵,此刻也揖首恭敬地行禮。


    姬潮生看著自己的師尊,拱手道:“恭喜老師出關。”


    老者看著自己的弟子們修為又上了一層,不免十分欣慰,擺擺手笑著說道:“哪裏是閉關,隻不過是睡了一個不短的覺罷了。”


    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很喜歡這春夜裏的泥土清香。


    “這是什麽?”


    看著姬潮月懷裏抱著的人偶,祭酒挑了挑如白蠶一般的眉毛,好奇的問道。


    “這是小師叔!”姬潮月舉起人偶,說道:“寧舒他一直沒見過您,這下又遠行了,所以我就權當帶他來見您了,畢竟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


    人偶做的十分傳神,想來應該是出自那洛城中最好的手藝人,人偶身上穿著的衣袍是太府學子的學服,腰間別著的是一把袖珍長劍。


    麵目神情栩栩如生,取自那日太府後山考核,寧舒踏著風雪登塔前的一幕。


    “這就是我那小徒兒?”祭酒笑道:“倒是比我前幾次見到他的時候要精神多了。”


    姬潮月沒有聽懂這句話的含義,而姬潮生嘴角卻泛起了笑意,顧唯一雖然依舊麵無表情,但眼神中所產生的光澤也證明她也聽懂了祭酒的那句話。


    閉關了很長時間,祭酒自然要在弟子的陪伴下看看春日的景色,即使此刻是深夜。


    那些流傳在修行界,所謂以數人之力撼動乾坤的幾人,在這春日的夜色裏,如同長輩帶著後輩踏青郊遊一般,閑適的走過不周山中的每一塊草地,聽蟲鳴草動。


    姬潮月乖巧的跟在後麵,不停的打著哈欠,耳邊聽著前麵傳來的話語,心思早已墜入了夢鄉。


    “老師......就這樣把小師弟一個人扔在南國會不會有點不負責任。”


    祭酒伸手摘下一朵花,手指碾著花莖,搖了搖頭。


    “說到負責任這種事,你看我有對你們手把手教過什麽嗎?你那小師弟又不是小孩子,哪裏用得著我操心,再說了,有很多事都得他自己去經曆,就算是你們這些做師姐師兄的也沒法去幹涉些什麽。”


    顧唯一手裏拿著那個酒葫蘆,眉梢一挑,想要說些什麽,卻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後開口道:“可小師弟隻有望生境......”


    “寧舒有一把劍,你們兩也各自都有一把劍,可是那孩子身上纏著的那些東西你們二人又有幾分把握能夠幫到他,所以最後還是得靠他自己,總會有那麽一天,他也會明白的。”


    祭酒邁出很大的一步,歎了口氣說道:“人生在世,總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就像我當時帶你們去過極北之地,那些居住在冰麵上的異族人,他們又何嚐不想回到溫暖的地方,可極北之地那麽大,修行者都難以橫渡,更別說那些身無法力的人,最終隻能被迫適應惡劣的環境,順應著活下去。”


    “北方草原上的那些個蠻人,千年前被趕到那裏,時時刻刻不想著要回到中原,雖然他們一直在適應草原的環境,但更可以說成是一種隱忍,如果有回到中原的機會,他們肯定會拚上一切跳脫出來,堅定的走向自己的選擇。”


    “每個人經曆不同,囿於困境的選擇也不同,寧舒雖然修為尚低,但絲毫不會影響他在什麽時侯應該做出什麽樣的選擇,是自由還是選擇順從,可能相比於大多數人來,甚至比之你我,他都會堅定的選擇。”


    “至於......獨身一人前往南國,是凶險了點,但......不是還有你們嗎?”


    這句話說的非常正常,正常到會讓人覺得理所應當。


    就像村裏的老實孩子收到了地痞流氓的欺負,回到家裏向爹娘哭訴,暴躁老爹一個耳光子扇過去,霸氣的說道:“哭什麽哭,瞧你這點出息,以後再碰上就打!放心打!有老子在背後給你撐腰嘞!”


    就像府上的一個小小讀書郎,因為一次學堂考核沒有考好,被先生一番訓斥後回到家中悶悶不樂,寢食難安,然後讀書郎的母親微笑著安慰道:“不怕,你姐姐是女才子,她給你補習功課。”


    就像......很多有靠山,有後手的人那樣無所畏懼。


    祭酒同樣是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仿佛如果寧舒被敵人包圍起來,因為人數,實力差距過大難以逃脫,眼看就要隕落之際,朝天大喊一句救命啊,顧唯一與姬潮月就會從天而降,救自己的小師弟於水火。


    正如寧舒一致認為的那樣,自己的師姐師兄看上去氣質各不相同,但都是極其護短的人,祭酒這一句隨意的話,二人皆是記在了心中。


    以二師兄姬潮生的處理方式大概會施展大神通者的手段直接將寧舒帶走,而大師姐顧唯一估計皺一下眉頭,那些圍攻寧舒的人就死了。


    ......


    ......


    寧舒看著滿天繁星,心想此時的洛城已經進入了夢鄉吧,自己現在麵對信仰之力拿不出好的解決方法,或許可以求助於自己的師姐師兄。


    “算了.....估計師兄師姐這會都在休息,哪能因為這種小事就麻煩他們。”


    ......


    ......


    太府後山不過數人,今夜都在仰望同一片星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人道風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寧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寧輸並收藏人道風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