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洛城格外熱鬧,因為連續半個月的陰雨天終於過去了,看著從雲層後穿透而出的金光,城裏城外的大公雞們爭先恐後地放聲高歌。


    每家每戶都將自己家中潮濕的物品拿出來放在太陽下曬著,趁著大好日子,小販們推著手中的木車走街串巷,吆喝著自己的生意。


    一排排木窗被支起,從裏麵探出大大小小的腦袋來,呼吸著雨後新鮮的空氣。


    有家肉鋪為了迎接美好的一天宰殺了新鮮的生豬。臊子,軟骨,肋排陳列在桌板上,優惠售賣,拿著油紙的百姓們排隊等待,沒有人注意到那街頭牆角裏一抹暗紅色的血跡。


    有家院宅的二層樓上,美婦人開窗時不小心失手打落了撐窗的竹竿,那從半空中落下的竹竿正好打在路過的一位富家商人的頭上,或許是因為這久違的晴天讓人心神愉悅的緣故,富家商人並不惱怒,帶著善意的微笑將竹竿拾起來交與從院門中走出來的美婦人的手裏,兩人在屋簷下四目相對,含情脈脈,殊不知在昨夜的大雨裏,有兩個剛殺完人沒帶傘的男子也同樣在這屋簷下沉默了許久。


    東市北城的各家商鋪也都開了張,店老板們在將一切東西都準備妥當後,從櫃台的抽屜中拿出一袋早已準備好的銀子,等著上門收取天價租費的江湖人士們,卻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平日裏那些凶神惡煞的大漢們,店老板們暗自慶幸間也在幻想著以後每天都能這樣該多好。


    西市的酒館中,一早來打酒的客人們紛紛讚歎著酒水的便宜,絲毫沒有發現店裏連同掌櫃在內都換了一批新的麵孔。


    神朝的各項工作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在道部雨夜裏的一番清洗後,各個級別的行政部門拿出了強大的執行力,鳳凰亭不僅全方麵接手了熊斧幫留下的各類生意,還快速的將那些戰鬥過後留下的屍體血跡一並清理幹淨,仿佛從未發生過血腥的事。


    戶部與禮部的官員在肖四的指揮下對熊斧幫總壇內的財產進行著清算,當他們看到床下鋪著的白花花的紋銀後,也不禁感歎這樣的的床晚上睡覺難道不硌身子嗎?


    洛城的明麵上一番和睦,洛城的暗麵上更為熱鬧。


    在得知了熊斧幫淒慘下場的其餘幫派老大們一大早連身旁躺著的小妾都顧不上親熱,頭發淩亂的望著窗邊那一輪朝陽怔怔地發呆。


    一場雨季的結束,洛城的江湖從此換了新天。


    ......


    ......


    洛城東城門前,寬闊大道兩側的楊柳在經曆了半個月的雨季後,青葉嫩花更加的可人,一並都被催發了出來,滿目皆是輕柔的綠色。


    不同於南方夏天的早至,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北方洛城的夏日真正到來了,有著長尾翎的鳥雀三三兩兩在樹林低空盤旋,嘰嘰喳喳的叫聲肆意的響著,枝條上的麻雀在扭著圓滾滾的小毛腦袋四處張望,最後將目光看向城門中的那一片黑壓壓的人群。


    “侯爺此去不知何時才能歸來,等我手頭事處理完,定當提兩壺上好的醉仙釀去北方大帳裏與侯爺一醉方休!”


    “如此甚好,到時候先醉的人可要多殺幾個匈人賠罪哦。”


    “這有何難!”


    “哈哈!”


    自月頭許風眠侯爺歸京後已過去了約莫一個月,皇帝陛下親自接見了三百將士並賜下了功勳榮譽,許侯爺更是受到王公貴族們的歡迎,本就人緣頗好的他趁著這戰事休整的一個月裏也稍作放鬆了一次。


    但畢竟是守衛邊疆的將士們,洛城隻不過是暫時的驛站,他們的歸宿依然是那北方的沙場,隻要戰爭一日不停,那麽邊疆就是他們的家。


    今日許風眠侯爺帶著三百親兵將要再一次踏上北上的道路,依然是在這東城門的寬闊大道,眾位大臣們紛紛前來送行,互相說上些凱旋而歸的祝詞,一旁的侍從們端來美酒,侯爺與文武大臣們開懷痛飲。


    人群中站著一個穿戴者盔甲的青年,腰間配著劍,看著道路旁邊的綠柳出神。


    道部尚書姬循禮帶著一個胖青年端著碗酒走了過來,姬循禮拍著青年的肩膀說道:“希孟啊,北上後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多跟著侯爺學點東西,不要整天懶洋洋的,那軍中可不比這洛城,那裏麵哪一個將士不是神采飛揚,許侯爺可不喜歡懶惰的孩子。”


    謝希孟撇了撇嘴,說道:“您這就感覺是在送小孩上學一樣,我是小孩子嗎?那北方是學堂嗎?我可給你講,這戰事不停,我還就不回來了!”


    “別介啊,這鎮北軍我可聽說有假期嘞,別假期都不回來!”胖青年在一旁說道。


    “我怎麽覺得你比我適合去北方呢?你看你這一身肉,去北方待上一段時間回來後肯定能瘦上不少,說不定體術也能有所提高。”謝希孟拍了拍胖青年的肚子。


    “不了不了,我這體重就不達標,你是不知道上次廬陽觀月,我卡在那山道上,回來後你是沒見我家那老頭兒的眼神,感覺能把我吃了。”胖青年呲牙咧嘴的笑著。


    “好了好了,這麽多人呢,嘻嘻鬧鬧成何體統。”姬循禮擺了擺手說道:“你有沒有什麽還要說的,一並說了。”


    謝希孟思忖了一會說道:“其他事倒真沒有什麽要交代的,就是那個叫寧舒的少年,有空的話多關照關照,至於進道部這件事倒不是很有必要了,他不是那種喜歡被什麽東西約束住的人,但如果有事找他幫忙,他也是會同意的。”


    “而且他現在修為尚淺,身上有懷有那等至寶,我怕會有宵小對他會下手,所以還請多留意一下。”


    姬循禮與胖青年對視了一眼,看到彼此眼神中的那抹詫異,他們知道那個名叫寧舒的少年是誰,也知道他是一個天才,但場中的謝希孟與胖青年一個號稱神朝年輕一代第一人,一個號稱體術無雙,哪一個不是天才?


    隻是謝希孟對於這樣一個神思境的少年竟然如此看重,不免有些驚奇。


    在早些時候,他們已經知道了那個雨夜發生了什麽,所以對這個未曾見麵的少年打心底裏有了好感,同時也在謝希孟的言語裏看出了他對於寧舒有著極高的評價,但沒想到能在臨行北上之時再次提出來,甚至還有著托付的架勢。


    胖青年鄭重地點點頭,說道:“一定的!有我嶽某人在,誰都甭想動他一根手指頭!”


    開拔啟程的號角吹響,東城門的眾位將士整裝待發,文武大臣們拱手相送。


    姬循禮上前用手撥弄了一下謝希孟本來就已經穿戴整齊的盔甲,滿意的看了看,微笑著說道:“去吧。”


    謝希孟拱手一禮後翻身上馬,跟隨在許風眠身後,隨著一陣風拂過,神朝鳳凰旗與許字戰旗飄搖,遠行的隊伍漸漸消失在大道上。


    ......


    ......


    城門處的花兒開得正盛,馬蹄聲踏過青石板路,塵土飛揚間,驚起花上的嬉鬧蜂蝶。


    一隻普通的青色蝴蝶脫離了蝶群,隨風飛著,撲扇著單薄如紙片一般的的翅膀,隨著城門口進進出出的人群,飛進了繁華的洛城。


    蝴蝶的眼中是沒有色彩的,它們眼中的世界隻有黑白兩色。


    黑白的人群,黑白的建築,黑白的草木。


    它略過了女孩子的耳畔,躲過了男孩子們的捕捉,看似弱不禁風卻異常的頑強,那雙蝶翼扇動的風連路邊的花都難以吹動。


    寧舒站在窗邊看著院子裏那個在花海中肆意舞動的青蝶,手掌拂過腰間的劍,想著那個瀟灑轉身走出門去的憊懶身影,不免感到些許遺憾。


    他獨自一個人在外,本就是個不願開口說話的性子,這樣的性格難免朋友會少上許多,一起經曆了廬陽觀月的袁有桃算一個,一同在雨夜裏廝殺過的謝希孟自然也被寧舒劃到了朋友這個範疇內。


    但剛有了朋友,朋友卻拍拍屁股北上去了戰場,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這樣聽上去確實有些遺憾。


    寧舒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上床盤坐下來,開始新一天的修煉。


    窗外花叢裏的那青蝶在飛舞了許久後,也尋得了一朵在萬千多花中並不起眼的白花落了下來,收攏了紋路簡潔的雙翼,靜靜的立在花蕊上,仿佛一副靜止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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