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龍圖神斷古今稀,審盡難猜曲案奇;


    宋室若無公輔弼,奸臣亂國益昌彌。


    再說月梅,乃是個小丫鬟,那裏忍得十指疼痛?想道:“我家老爺吩咐我等勿要泄漏機關,但今日我十指痛楚難忍,我也顧不得他長短了。且招出原由,免得痛苦罷了。”遂說:“大老爺,且鬆了手指,待我稟明罷。”包爺道:“說明了自然放你。”月梅說:“大老爺,小丫鬟曾記得去年隆冬時,有個西遼國公主名飛龍到來。我家老爺不知何故認他做親生女兒,與二小姐相伴在繡閣。今年才嫁到平西王府,頂冒了鳳姣小姐之名。”包爺說:“他冒名嫁到王府,你可曉得他有何緣故?”月梅說:“小丫頭那裏得知?去年老爺帶他回府時,他鬼頭鬼腦,言談多不懂他的。”包爺又問:“這飛龍嫁到狄王府之先,老爺有何吩咐你等?”月梅說:“老爺萬千叮囑,叫我們勿要疏言,總要認定二小姐的稱呼。”包爺說:“飛龍與千歲成親後便怎樣?”月梅說:“大老爺,他兩個名為夫婦,千歲數日未進新房。飛龍也是孤眠,千歲也是獨宿。”包爺又問:“千歲既不進房,因何把飛龍殺了?”月梅說:“此夜飛龍叫紫燕往書房請千歲,豈知他總個個肯進房,推卻身體欠安。後來小翠稟知太太,這太太喚齊兩人到跟前,左手拿一個,右手扯一個,扯拿至新房中,無非要他夫妻和合。”包爺說:“既是太太勸他進房,千歲因何此夜將飛龍殺了?諒你必知他的緣故,且說明來放你回去!”月梅說:“太太逼千歲進了房,他就出去了。夫妻對飲,談談說說十分情濃。千歲吃酒醉了,飛龍呼我等扶他上床睡了。千歲沉沉大醉,也不寬衣而睡。飛龍打發我四人一同出房,小丫頭直睡到天明,才曉得他屍首分為兩段。若問被殺的原由,要問千歲爺方知明白。”


    包爺聽罷,吩咐鬆了拶指,並將鳳雲、紫燕、小翠一齊帶進來。包爺又逐一細問情由,三人猶是抵賴不肯實招,包爺也是剛中帶著仁慈,不複加刑,便說:“月梅早已招供了,你等何須隱藏?本官也知道了,你們猶恐累及主人有罪,故不肯直說麽?”三個丫鬟隻不做聲。包爺說:“此事總要分明的。月梅早已說明白,你們且說來罷。”月梅又叫:“姐妹啊,殺人自然抵命。我四人無罪,我十個指頭幾乎夾斷,你們若不肯說,隻怕一夾上痛得難當。勸你三人不如說明罷,省得大老爺動惱。”三人聽了,隻得個個細細說明。包爺聽見四人一樣之言,吩咐四人共留在內衙,好生看待,丫鬟退去。


    包爺又差董超、薛霸,吩咐依計而行。二人一程前往到了楊府,傳進說:“你家大老爺已經被包龍圖審明,殺死者乃是外國飛龍公主,頂冒鳳姣小姐的。楊大老爺現在我衙中,我家包老爺差我們前來請二小姐去講幾句話就送回來。如若小姐不去,你家老爺就活不成了。”楊府家人聽了大驚,連忙進內稟知,夫人、小姐聽得麵如上色。小姐驚慌說:“母親,原是我爹爹毫無智識,聽了國文之言陷害狄青,今日害不成人,反害了自己。母親,叫女兒去也否?”夫人心如亂麻,全無主意。原來這位夫人心慈忠厚,凡為忠厚人,沒有好曲,心性原直,叫聲:“女兒啊,你若不去,包大人不肯罷休,並且連累父親受苦。你且大著膽前去走一遭。你是無幹之人,想包老爺決不怪你的。”小姐聽了母親之言,也不更衣,隻是隨身便服,別了母親,帶了兩個丫鬟,心頭忙亂,夫人攜出中堂,母女含了一汪珠淚。鳳姣小姐坐轎中,董超、薛霸隨後,兩個丫鬟左右跟隨,一程到了包府。


    董超、薛霸進內稟知,包爺吩咐兩個丫鬟:“請楊小姐進內衙細談,須要小心扶他進來。”丫鬟領命出外,扶了小姐進內。小姐一見包爺,低頭含羞,隻得上前拜見。包爺以客禮相待,起身還禮,叫聲:“小姐,休得拘禮,請坐罷!”小姐低頭說:“大人在上,鳳姣焉敢坐?”包爺一想,他自己通出名來,是個老實人了。包爺說:“此處不是法堂,你又不曾犯法,不必害怕。你且坐下,好好細談。”小姐不知是何緣故,便說:“大人有何吩咐,鳳姣洗耳恭聽。”此時小姐告坐了,丫鬟遞奉過茶,包爺說:“小姐,今日本官請你到來,非為別事,隻因你令尊幹差了事,全不想食君之祿,報君之恩,為何窩留外國飛龍公主在府中,頂冒你名,把他嫁與平西王要報丈夫之仇?今日害人反害了自己,這是令尊大差之處。若將此事奏呈天子,按其國法罪在你今尊。故本官特請小姐到來言明,莫怪本官為人不做些人情,事幹重大,法律難以存私的。”小姐聽罷,含淚低頭,叫聲:“大人,我父親雖然犯法,隻因誤聽龐洪國丈之言。”


    包爺一想,原來又是龐洪之計。便說道:“小姐,令尊也說是龐洪主意,小姐也說令尊誤聽他言,足見是這奸臣害了令尊。到底那龐洪怎樣哄誘令尊行事的,你且說明原故。本官劾奏於他。”小姐叫道:“大人,前日父親說龐國丈有個飛龍公主,是西遼國王之女,丈夫名黑利,番王命他領兵被狄千歲傷了。所以他要報夫仇。趁宋兵班師回朝,飛龍扮為男子雜於軍士隊中,混進本邦,投入相府。國丈後帶來送於父親,叫他頂冒我名,奏聞聖上,賜與狄青成親。此時,父親聽了國丈之言,母親勸他多少,隻是不依。今日禍發,罪首實由於龐洪太師,望大人筆下開一線之恩,父親大罪略鬆些,足感深情了。”包爺說:“這也自然。請小姐裏麵去,今將夜深,在本行且住一宵,明日送你回去。”小姐說:“大人,猶恐母親懸望不安,望大人放我回去才好。”包爺說:“早上已經著人稟明令堂了,小姐不必掛心。來朝還有商議。”吩咐丫鬟扶小姐進後堂,夫人已排下酒筵相待,不用多談。


    原來楊小姐乃聰慧之人,焉肯直說原由害著父親?隻因包公講起飛龍的長短,猶如他父親說的一般,小姐隻道父親早已說明緣故,小姐說出根由多在這龐洪身上,原想父親之罪減些。包爺猶恐鳳姣見了四個丫鬟,故預先吩咐帶入後廂一處。此乃神出鬼沒之機,外邊人那裏得知?


    是夜包公思量道:“龐洪心腸惡毒,屢屢暗害狄青,結下如此深仇,今朝眼見你得大禍臨身了。但是飛龍女扮為男,混入軍中,私進中原,狄青失於查察,也該有罪。下官既承王命,不得絲毫偏倚,待複審明白,請旨定罪罷。”次日上朝,先請旨意,帶上狄、楊開棺複驗屍骸。其時雖是春天尚寒凍的。屍首埋不多幾日,是以皮肉未消。驗得周身無故,隻是左右耳上有九個環眼,前時雖用膠粉塞滿,如今死了幾天,血脈不行,膠粉脫落,環眼顯露。包公說道:“楊大人,此女不是你女兒了。看來是外國之人。”楊滔說:“正是下官親生女兒。大人說他外國之人,有何憑據?”包爺冷笑道:“你說沒有憑據麽!現今耳上有九個環眼,明是外國飛龍女,你還要認他為女?”楊滔大驚,硬著頭皮說:“外國之人焉能到得中原?實是下官之女。”包公想道:“且由你一口抵賴。停一會刑法森嚴,看你怎了?”又吩咐棺複釘了,親到狄府勘驗。狄爺指明飛龍死的所在,又調殺他的寶劍驗明。又搜一回,搜出尖刀一把。狄爺說:“大人,犯官不進此房,故不見的。今日方知有此尖刀,求大人嚴詢。”包公命將寶劍、尖刀帶回貯庫,回衙複審。狄太太差人打聽包公審斷,實是歡喜。龐洪著人打聽,隻是擔懮。


    當時包公打道回衙,坐在公堂,此回容放閑人觀看,擾擾擁了多少百姓看審。包爺說:“楊大人,本官已經細查明白,死的乃是西遼飛龍公主。他私進中原,與丈夫報仇,要傷害狄青。龐洪與你同謀,把飛龍頂冒女名贈嫁。本官已得其真情,你休得抵賴。”楊滔聽了吃驚不小,想道:“不知他如何查明的,若招了;罪大難免;不招,又恐加刑。”事在兩難,隻得不言,像著泥塑的一般。包爺又說:“大人,本官勸你招了罷。”楊滔說:“大人啊,這是枉下無據。大人所說,並無憑證,下官如何招得?”包爺說:“你道沒有憑證麽?”命人帶出四丫鬟。左右一時喚出月梅、紫燕、鳳雲、小翠。包說:“你看他們多是你家的人,有憑有據說的。”楊滔見了這四個丫鬟,嚇到魂飛天外,伏倒在地,顫抖不住,說:“大人,四個丫鬟是贈嫁去的,受了狄青買囑,是以無中生有,屈陷了我。”包爺說:“這也由你分辯,到底死的是何人?”楊滔說:“實乃是次女鳳姣。”包公道:“實是你女兒麽?不要認錯了。”楊滔如何招出真情,且看下回洋說。正是:


    懼法終須常守法,蒙君定是每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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