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痞痞的,尾音微微上揚,帶著幾分散漫,幾分調笑,正是謝冕。


    江苒心中大喜,就要出聲,啞巴婦人反應更快,已出手捂住她嘴。她狠狠瞪向對方,“嗚嗚”叫了兩聲,婦人根本不為所動。


    外麵先前勸謝冕的婦人的聲音又響起:“爺,這裏麵關了一個瘋子,得了病,整日瘋瘋癲癲的,真沒什麽好看的。您過來不是說想聽我們嬌嬌兒的新曲嗎,嬌嬌兒都快盼了您一天了。”


    謝冕笑道:“也是,可不能讓我的寶貝兒等急了。那便不進去了。”


    江苒心中大急,急中生智,一腳狠狠踩上婦人的腳。婦人吃痛,手頓時為之一鬆,江苒已揚聲叫了個“謝……”又被婦人再次捂住嘴。


    外麵謝冕卻似乎根本沒聽到這個短促的音,腳步聲漸漸遠去。


    江苒的心沉了下去,連婦人鬆開了手都仿佛毫無所覺,站在那裏一動都不動。她心知錯過這次機會,隻怕又不知何時才能把消息遞出去。


    她此時自然知道自己處身何處了,這裏應該是京城一處青樓所在。難怪這麽久了,十一的人還是沒能找來。隻怕十一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竟離他這麽近,卻在這藏汙納垢之所。就算知道了,也不好大張旗鼓地來找。


    回去之後婦人就開始收拾行李,江苒知道她們又要換地方了。


    晚半夜,和衣而臥的江苒果然又聞到了熟悉的香氣。這次她早有防備,將浸濕的袖子捂住口鼻,保持住清醒。這一次,她無論如何都要盡早弄清自己會被帶去哪裏。


    等到香氣散盡,婦人緩緩走近,彎下腰要來抱她。江苒忙放下袖子,閉目裝暈,卻久久沒有等到動靜。


    正奇怪著,謝冕懶洋洋的聲音響起:“我說,你怎麽會在這裏?”


    江苒大吃一驚,睜開眼來,正好對上謝冕一對似笑非笑的上挑鳳眼,婦人軟綿綿地倒在地上,顯然已經被劈暈了。


    謝冕“嘖嘖”而道:“不是說福王妃病了嗎,沒想到居然會藏在這裏。我若再晚來一步,你可不知又要被帶去哪裏了。”


    江苒心中一動,病了?十一竟是這樣解釋她的失蹤的嗎。而且,謝冕稱她為福王妃,而不是福郡王妃。也就是說,這大半年時間,應該如前世一樣,宣和帝薨逝,明德帝繼位,十一已經封了福王。


    “謝五公子。”她起身向他行了一禮,不動聲色地道,“你認得我便好。”


    “你長得與昔日的郭六一模一樣,我想不認得也難。”說到這裏,謝冕頓住,露出疑惑之色:“你認得我?”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江苒半晌,露出疑惑之色,“現在看來,你不光與郭六容貌像,神態也像,難道……”


    江苒打斷了他的話,含笑請求道:“我被歹人困於此處,還請謝五公子施以援手,救我出去。”


    謝冕道:“這卻有些難。”


    江苒一愣。


    謝冕道:“這院子看著防備鬆懈,實則外麵起碼守了四個暗衛。”他嗤笑一聲,“若不是發現有暗衛,小爺我還未必有興趣來這個院子瞅瞅。”


    江苒垂眸道:“謝五公子拿那些暗衛沒有辦法?”


    聞言,謝冕望向江苒,一對鳳眼光芒流轉:“有那幾個人在,我自己走容易,想要帶上你卻難。福王妃就不必激將我了。何況,男女有別,你一個女兒家,我總不能大喇喇地背你出去吧?”


    江苒知道他說的有理,雖然心中失望,還是勉強笑道:“謝五公子所言甚是,是我思慮不周了。”


    謝冕笑得風流無限,話鋒陡然一轉:“不過,本公子是從來不願讓美人兒失望的,還能讓衛十一欠我一個人情,這種事我還是很樂意幹的。”


    所以?


    謝冕微微一笑,卻沒有多解釋,對她招了招手道:“跟我來吧。”


    江苒斂衽為禮:“多謝謝公子援手之德。”


    謝冕悠哉哉地往外走,江苒跟在他身後一步處。夜已深,即使最熱鬧的煙花之地也陷入了沉眠,隻餘廊下的燈火依舊。


    走了幾步,謝冕忽然“咦”了一聲,露出驚疑之色。


    江苒也感覺到了,夜靜得有些可怕,空氣中似乎飄浮著淡淡的血腥氣。


    “不對,”謝冕忽然站住腳步,臉色微變,“那幾個暗衛怎麽不見了?”


    院門忽地被打開,兩排穿著大紅飛魚服的武士魚貫而入,沉默地列於兩邊,正是前世衛襄一手建立,令人聞之色變的龍驤衛。


    隨即,少年殊色,玉冠蟒袍,身披玄色大氅,雙手負於背後,緩緩步入。


    赫然是衛襄!


    將近一年不見,他長高了許多,麵容也開始褪去少年的稚氣,卻依舊美貌驚人。令人心驚的是他全然蛻變的氣質。


    被龍驤衛簇擁著的少年薄唇緊抿,神情冷酷,眉目間帶著令人心驚的戾氣,再也不是她熟悉的模樣。


    江苒的身子情不自禁地發起抖來。這些日子,她日日夜夜思念於他,可真的再次見到他,她竟心生情怯之感。


    衛襄冷若冰霜的目光環視一圈,落在了江苒身上,久久不動。許久,他對著她伸出手道:“苒苒,過來。”聲音也不複昔日的公鴨嗓,變得低沉悅耳,聽到她耳中,卻有些令她心酸的陌生。


    沒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迫不及待,他隻是平靜地說了這麽一句。


    江苒心頭一涼,腳步如有千鈞重,無法邁動。


    衛襄精致的眉微微皺起,慢慢向江苒走近。走到一半,卻忽然停住腳步,看向謝冕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的聲音依然很平靜,謝冕卻心裏一突,收起嬉笑之色,正色道:“我發現這邊有暗衛,一時好奇,過來看看的,沒想到……”


    衛襄打斷他,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謝冕噎住,皺眉道:“衛十一?”


    衛襄道:“我承你的情,可以當你今天沒來過這裏,也希望你當今天沒到過這裏。”


    謝冕心裏一咯噔,看向衛襄。對麵少年容顏絕世,烏黑的眼眸沉沉如夜,藏著令人心驚的風暴。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看來,這個江氏就是衛襄的逆鱗。謝冕立刻做了決定,含笑拱手道:“既如此,在下告辭。”


    衛襄再次看向江苒,又說一遍:“苒苒,過來。”


    江苒垂下眼,緩緩向他走近,才走幾步,忽然一股大力湧來,直接將她扯入了衛襄的懷抱,衛襄有力的手臂隨即環上,緊緊地將她扣入懷中。


    他確實高了不少,從前他們倆差不多高,可現在,他已超過她大半個頭。江苒想抬頭看看他,衛襄卻按住她的腦袋,不讓她動。


    幾個龍驤衛進了屋,將昏迷的啞巴婦人弄醒押了出來。啞巴婦人“啊啊”地叫著,焦急地看向江苒。


    她埋在他胸口,聽到有人向他稟報道:“主上,這婦人是個啞子,隻怕問不出什麽。”然後衛襄淡漠的聲音響起:“那便殺了吧。”


    她身子微微一顫,仿佛察覺到她的害怕,衛襄忽然打橫抱起她往外走去,淡淡吩咐道:“處理幹淨。”


    身後龍驤衛整齊的應答聲漸漸遠去,她的感官全被他的氣息包圍。他變得再多,身上還是那樣熟悉的氣息,溫暖而令她安心。


    她砰砰亂跳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悄悄伸出手來,虛虛地回抱住他。衛襄的身子僵了一僵,隨即步子邁得更快了,直接上了外麵等候的馬車。


    車廂裏昏暗一片,並沒有點燈,衛襄抱著她直接坐下,將她依舊置於自己懷中。她有些不安地動了動,卻被他壓住,輕聲道:“別動。”


    她看向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隻能看到他閃閃發光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江苒忍不住輕輕叫了聲:“十一。”


    他沒有應答,呼吸聲卻忽然粗重起來。


    她又喚了聲:“十一……”聲音戛然而止,他冰冷而柔軟的唇忽然壓了下來,凶猛地輾轉在她的櫻唇上。靈活的舌強勢撬開她的齒關,肆意而凶狠地攻城掠寨。


    她被堵得幾乎無法呼吸,昏昏沉沉的,如小獸般低低嗚咽著無力抵抗。可心裏卻忽然踏實而甜蜜起來。


    感官中的一切仿佛都已消失,隻有這個吻真實而熱情,如一道光,驅散了這些日子的陰霾,將她從絕望的地獄帶回了人間。


    因時間和分離帶來的隔閡仿佛已不存在,這一刻,他還是從前的十一,她也還是初嫁他的,沒有經過磨難的江苒。


    許久,他略略鬆開了她,喘息著輕歎般地喊道:“苒苒。”


    她幾乎癱軟在他懷中,全憑他的手臂固定住她的身體。呼吸早已亂了,她心跳如鼓,在他溫柔的呼喚下輕輕“嗯”了一聲。


    他一時沒有再說話,騰出一隻手,憐愛地,溫柔地輕輕撫過她的秀發。江苒驚訝地發現,他的手竟微微有些發顫。


    她正想確認,衛襄卻忽然將手落到她肩上,將她摟向他,如從前一般將腦袋埋在她的頸窩處,輕輕歎息道:“我以為我失去你了。”


    輕輕一句話,卻仿佛壓抑著無限情緒,又藏著洶湧的情意。


    江苒的心中驀地酸楚無比:她怎麽會以為他和她生疏了呢?他永遠是十一,是那個對她溫柔含笑的少年啊。


    外麵驟然傳來一聲巨響,她一驚,掀開車簾向外看去,就見外麵火光熊熊,她先時所在的芙蓉坊已陷入一片火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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