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苒目光落在醃黃瓜和水蘿卜上,這個季節,這兩樣並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陳文旭不過是個窮酸的士子,根本不應該能供得起這些;而且,她望向窗外遠處湖岸上的宅院,這座宅院顯然也價值不菲。


    陳文旭究竟有什麽奇遇,還是有別人在借著他裝神弄鬼,她是不是該再試探一下?


    她垂下眼,安靜地吃了一會兒早餐,忽然放下筷來對婦人道:“我要吃鮮藕。”


    婦人露出驚訝之色,顯然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現在是冬季,哪來的鮮藕?


    江苒淡淡地看著她,目光平靜而堅持。


    婦人遲疑半晌,垂下頭去,點了點頭,拉著她到了書房,將紙筆遞給她。


    她驚訝地望向婦人。婦人點頭示意她將要求寫下。看來婦人並不打算讓她與別人交流。


    江苒沉吟片刻,幹脆筆交左手,歪歪斜斜寫下“鮮藕”兩字。那個人實在太過狡猾,對方是他的話,她不敢掉以輕心,輕易將筆墨流落出去。


    婦人麵露疑惑,顯然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江苒當然不會跟她解釋,寫完就自顧自地離去了。婦人愣了一會兒,拿起江苒寫好的字,疊起收入懷中,走了出去。


    等待的工夫,江苒坐在窗邊發呆,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靜。


    她是真的不懂陳文旭了,以她對他從前的了解,她既落入他手中,他必定是第一時間想要得到她,不擇手段,不計後果。卻不知為何,他除了半夜裏悄悄來見她一次後,竟沒有任何其它動作。


    他竟轉了性了嗎?亦或是他受了重傷,根本有心無力?


    她越想越覺得後麵一種可能性大,但也解釋不通。如果他重傷不起,又是怎麽置辦下這樣的家業,安排如此縝密的計劃,勾結江蓉將她再次劫出來?


    如果他還有精力做這些事,那他怎麽也不可能這麽輕易放過她。


    他究竟在搞什麽鬼?


    心思百轉間,婦人已匆匆走到閣樓最高處,然後閣樓上響起清脆嘹亮的敲鑼聲,一連七下。


    鑼聲遠遠傳出,不一會兒,對岸有了動靜,一艘小船悠悠向這邊駛來。


    小船靠上湖中屋的小碼頭,江苒看到,撐船的是一個身材粗壯的老者,站在船頭並不上岸。婦人迎上去,將江苒寫的字交與他,和他比劃了一番。老者“啊啊啊”地連連點頭。


    江苒的心沉了下去:她故意說要吃“鮮藕”,一是為了試探是不是真的是上一世的陳文旭回來了;二就是想看看婦人是如何與岸上通消息的,能不能從來人口中套出些消息來,或找到離開的機會。可撐船而來的老者分明也是個啞巴。


    那個人好狠的手段,好周全的心思!幾乎杜絕了她傳遞消息或逃走的一切希望。


    她到底該怎麽做才能逃出?她思索半晌,一個主意逐漸成形。


    晚飯的時候,餐桌上果然多了一道蜜汁糖藕。雪白的藕片,晶亮的澆汁,看著就十分誘人。


    江苒神色陰晴不定地看了糖藕許久,輕輕夾起一片,咬了一口。入口甜甜脆脆的,中間還有長長的黏絲,幾可以假亂真,和記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


    她的心沉甸甸的如墜了鉛一般,再也無法心存僥幸。


    她放下筷,剩下的食物再沒有胃口吃。那個人真的回來了,和她一樣,自那充滿了壓抑和瘋狂的前世回來,千方百計,使盡手段,令她再次落入他的手中。


    寒意一陣陣湧起,曾經深埋心底的恐懼和恨意再也控製不住,她霍地站起,望向四周碧波蕩漾的水麵。即使隻有萬一的機會,她也要搏一搏。


    她忽地抬頭,對婦人道:“我要沐浴。”


    婦人看著一桌子幾乎沒動過的菜,咿咿呀呀地指著,想讓她再吃些。


    江苒隻做不見,淡淡地重複了一遍:“我要沐浴。”


    婦人看她神色,歎了口氣,屈服了。不一會兒,將洗澡水備好,要服侍她沐浴。


    她拒絕了婦人的服侍,將她趕了出去。


    望著盆中之水,她出了一會兒神,自己解了衣物,穿著小衣緩緩踏入。


    水聲“嘩啦啦”響起,她纖柔的身子慢慢沒入水中,直至直露一個頭。她深吸一口氣,忽地將整張臉臉埋入了水中,放鬆手腳,感受輕微的漂浮之感。


    水波陣陣從臉上湧過,胸口越來越悶,欲要炸裂,直至再堅持不住,她才猛地從水中抬起頭來。


    原來,整個人浸在水中的感覺是這樣的,溫柔而窒息。可外麵湖中的水不是這樣溫暖的,溫和的,而是寒冷徹骨,凶險噬人。


    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選擇跳水,可總要為這萬一先做準備。


    但首先,她得想法子改變現在這種與世隔絕的狀態,隻有和外界接觸了,才能尋求機會。無論如何,她都要回到十一身邊。


    她不能束手待斃。想到先前的主意,她下了決心。


    入夜,她聽著婦人的沉沉的打呼聲從外間傳來,慢慢起身,隨手披上一件單薄的外衣,趿拉著鞋悄無聲息地走出門去。


    冬日凜凜的寒風吹到身上,冰冷徹骨,她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卻站在門外紋絲不動,望向遠處。


    一輪明月如盤,遙遙掛在天際,銀色的月光流淌湖麵,清輝耀目。湖岸那邊的宅院一片漆黑,在夜色中安靜地沉睡著。


    萬籟俱寂。


    她凝望著一水之隔的岸邊,不過這一段短短的距離,卻是咫尺天涯,無法跨越。


    身後傳來動靜,她回頭,看到啞巴婦人手拿一件厚實的皮毛鬥篷,匆匆跑來,麵上充滿焦急。


    看到她,婦人“啊啊”地叫著,連忙將鬥篷緊緊地將她裹住,推著她往回走。


    她望向婦人,微微一笑。


    婦人將她重新在被窩中安置好,忙著去灶下生火熬煮薑湯,回來卻見江苒又下了床,站在床邊呆若木雞地看著床上。


    這姑娘怎麽這麽不省心?饒是婦人脾氣好,也不由皺起眉,放下薑湯要催她上床。卻見江苒指著床上,看似鎮定,實則尷尬地道:“把這些換了吧。”


    婦人看過去,見床上一抹殷紅分外醒目,再看看江苒身上,頓時回過味來:這小姑娘終於長大了。


    江苒紅了臉,問她:“有沒有備下物事?”


    這裏還真沒準備,深更半夜的也沒處去尋,隻有現縫幾個。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等到江苒換好衣服,喝完薑湯,再次回到暖暖的被窩,已經折騰到後半夜。


    她躺在那裏,想著剛才的事,不知該笑該哭。這一世,許是錦衣玉食,調養得宜,不像前一世初嫁時那樣受苦,她的花信足足早了半年。


    可偏偏是在她吹冷風之後,也不知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腹部的劇痛疼醒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四肢綿軟,嗓子冒煙,幾乎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婦人焦急地推了推江苒,見她沒反應,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的溫度,嚇了一跳。連忙絞了冷巾子敷在她額上。


    江苒被突然的涼意激得一顫,清醒了幾分,對著婦人笑了笑道:“請個大夫吧。”


    恍惚中,當當的鑼聲又起。


    後麵的事她有些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背著她上了船,晃晃悠悠地離去。


    她果然猜對了,陳文旭不敢暴露她在湖心閣樓居住,因為那地方實在過於特別,很容易引起人的懷疑。隻是她的運氣實在不好,月事偏偏湊在這時來了,和風寒疊加,她病得比預計的更重,竟連清醒都很難保持,更休提逃離。


    但隻要讓她見到外人,總有法子傳遞出一二消息。


    她的如意算盤完全沒有打響,一進船艙,就聞到了熟悉的香氣。江苒心頭一凜,想要屏住呼吸,卻已來不及。


    腦袋越發昏沉,恍惚中,似乎有一個人迎向她,輕歎般地道:“苒苒,我本不想這麽對你,可你實在不乖。”


    聲音聽不大真切,不是陳文旭的聲音,可語氣,聲調一模一樣,語音也有幾分熟悉。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心頭泛起一個可怕的猜想:難道……


    香氣愈濃,她再也抵不住侵襲而來的睡意,沉沉入眠。大夫什麽時候來的,怎麽幫她看的,她什麽都不知道。


    此後的日子,江苒幾乎一直處於那清甜的香氣的包圍中,昏昏沉沉,半夢半醒。偶爾她會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一邊看著她,靠得很近,卻再也沒有碰觸過她,也沒有開過口;偶爾她也會感覺到她又在路上,轉移了地方;難得幾次清醒過來,啞巴婦人會陪著她出去慢慢散步,每一次她都能發現她們又換了地方。


    她心裏悲喜交加:喜的是這樣頻繁地更換藏身之所,說明一直有人在找她,沒有放棄;悲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們在一個地方待的時間越來越長,找她的人尋來得越來越晚了。


    她心中也明白,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們的下落隻會越來越難尋。可恨她一直昏昏沉沉,無法做手腳。


    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等到江苒再一次清醒,發現荷花滿池,蜻蜓翩躚,又是一年夏季。


    因昏睡的時間久了,她渾身無力,幾乎在啞巴婦人的半抱半扶下才坐起身來。婦人服侍她穿上一件月白色刺繡斕邊素錦深衣,又扶著她坐到梳妝台前,幫她挽好發髻,插入一支桃木發簪。


    江苒的目光落到銅鏡中的發簪上,頓時一凝,問道:“今日是六月初三?”


    婦人點頭。


    六月初三是她的生辰,今日,是她及笄的日子。


    她抖著手拔下發簪,死死盯著簪頭雕刻精致的杏花圖案。


    前世,她及笄時也是戴的這枚發簪,那是陳文旭親手雕的。當時他們還是新婚燕爾,正是兩情最為融洽之際,她戴上發簪,心情滿是甜蜜。此後,每年生辰,陳文旭都會為她親手雕一枚發簪,她卻再也沒有過這樣的心情。


    現如今,他的雕刻手法越發純熟,她卻隻覺眼睛生痛。他這是什麽意思?


    她用力攥緊發簪,再也控製不住內心的憤怒:“他人呢,為什麽不敢來見我?”用這樣齷蹉的手段囚禁她,限製她的行動;自己不敢露麵,卻時時提醒著她他的存在。


    他以為他是誰!她猛地用力將發簪扔了出去,冷冷開口道:“你告訴他,如果再要把我弄昏,還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


    也不知是她的威脅真的起作用了,還是對方擔心她的身子再這麽昏睡下去,真的要廢了,自那日清醒後,她果然再沒有聞到迷昏她的那種香氣。婦人每天扶著她散步,她虛弱的身子也慢慢好轉起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越來越涼爽,自她被擄,已經大半年了。陳文旭卻始終沒有來見她。


    這些天,江苒精神好了些,發現她們現在居住的地方有些奇怪。白天總是格外安靜,下午起會有咿咿呀呀的練唱聲、樂器聲隱隱傳來,等到了晚上,外麵竟是笙歌陣陣,燈火輝煌、熱鬧非凡。


    究竟是什麽地方會如此怪異?


    她正思忖間,她們所居院子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唉呀,爺,這個地方可去不得,去不得。”


    然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你這芙蓉坊還有小爺我去不得的地方?讓開!”


    這聲音……江苒的心驀地劇烈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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