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9日,星期二


    戴維和安吉拉很失望,早晨仍在下雨。然而,與陰鬱的天氣相反,尼琪的興致很高,病情也有很大的好轉。她臉上的紅潤恢複了,由於注射了抗菌素,本來可能釀成疾病的喉嚨痛也消失了。這說明即使它是由於感染所致,病源也是細菌,而非病毒。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她一直沒有發高燒。


    “我想回家。”尼琪重複說道。


    “我們還沒同皮爾斯納醫生談過,”戴維提醒她說,“但我們會說的,就在今天上午,你耐心一些。”


    看過尼琪之後,安吉拉去實驗室上班,戴維去護理站取瑪喬裏的病曆。在去她病房的路上,他一直在考慮讓她出院。但她對他的問候的反應,說明又出了毛病。


    “瑪喬裏,你覺得哪裏不好?”他發現她的脈搏加快了,便問道。她有些昏迷無力。他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額頭和手臂。她的皮膚發燙。他想她在發高燒。


    戴維不停地詢問她的情況,但瑪喬裏的回答隻是一些不清晰的喃喃聲。她雖然沒有明顯的疼痛,但表現麻木無知覺。


    戴維注意到瑪喬裏的呼吸有些吃力,便仔細地聽了聽她的胸部,聽到輕微的阻塞聲。接著他又檢查了她的靜脈炎,發現除了已經消炎之外,其他情況仍未見好轉。戴維更加焦慮不安,又檢查了病人的其他部位,發現沒有什麽問題,便又急忙回到護理站,吩咐進行實驗室靜電血樣檢查。


    實驗室返回的第一張檢查單是病人的血樣檢查結果,但這更增加了戴維的疑慮。她的白血球因為炎症消散已經下降,現在還在繼續下降,已經低於正常水平。


    戴維搔了搔頭皮。白血球下降似乎不符合她的病情,有發展成肺炎的可能。戴維從辦公桌後站起來,重新回到瑪喬裏的病房,又聽了一陣她的胸音。初期阻塞確實存在。


    回到護理站,戴維考慮著應該采取什麽措施。又返回了一些實驗報告,但一切正常,即使移動式x光透視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一切都無助於解決問題。戴維考慮請醫生會診,但經過前天的利用率檢查之後,他有些猶豫不決。問題在於可能有幫助的會診醫生都不屬於佛綜站係統。


    他沒有要求醫生會診,而是從書架上取下了《醫生案頭參考》。他關心的主要問題是一種革蘭氏陰性細菌可能已經出現,導致了雙重感染,於是查看了有關這種病情的一種抗菌素。他找到了這種抗菌素之後,便增強了信心,覺得可以治療瑪喬裏的疾病。


    他寫下了有關的處方,並說如果瑪喬裏的病情發生任何變化,馬上給他打電話。安排妥當之後,戴維又急忙奔回自己的辦公室。


    現在輪到安吉拉來負責外科手術冷凍切片工作了。她總覺得這工作傷腦筋。她實習時就知道這一點,病人一直要處於麻醉狀態,等待她來判定活組織是惡性還是良性。


    冷凍切片是在手術室內的一間小實驗室內進行檢查的。實驗室位於手術室的一側,手術室人員很少來這個地方。安吉拉專心致誌地工作著,研究顯微鏡下標本的細胞形態。


    她沒有聽見身後輕輕的開門聲。來人說話之前她並沒有意識到有人進到了屋內。


    “啊,親愛的,情況怎樣?”


    安吉拉嚇了一跳,頭猛地抬起來,一股腎上腺素流過她的身體,心髒怦怦直跳。慌亂中她發現自己正驚異地看著沃德利微笑著的麵孔。除了戴維,她討厭其他任何人叫她“親愛的”;而且她也不喜歡有人偷偷出現在她麵前。


    “有什麽問題嗎?”沃德利問道。


    “沒有。”安吉拉厲聲說道。


    “讓我看看,”沃德利說著,一邊朝顯微鏡前移動,“是什麽病例?”


    安吉拉把座位讓給沃德利,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情況。沃德利看了一眼載玻片,然後站起身來。


    他們用病理學術語談論了一會兒載玻片的觀察情況。很明顯,他們都認為活組織為良性,這對麻醉病人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


    “等一會兒你來一下我的辦公室。”沃德利說道,同時擠了擠眼睛。


    安吉拉點點頭,沒去注意他那眼神。她轉過身,剛要重新坐下,突然感覺到沃德利的手摸了一下她的臀部。


    “不要工作得太辛苦了,寶貝!”他喊了一聲,說完就溜出了房問。


    那動作發生得如此之快,安吉拉還沒有回過神來。但她知道那並非出於無心。現在她可以完全肯定前天那摸大腿的動作也並不是無意的。


    有幾分鍾,安吉拉坐在小實驗室內,憤怒而迷惑地顫抖著。她不知道是什麽促使他突然這樣膽大起來。過去幾天內,她顯然並沒有改變自己的態度。她該怎麽辦?她不能坐視這種情況繼續下去;那將成為公然的縱容。


    安吉拉確定自己有兩種可能的做法:直接對沃德利說清楚或向醫療主任邁克爾-考德威爾報告。但後來她想到了現任專業人員總管坎特醫生。她也許應該去找他談談。


    安吉拉歎了口氣。考德威爾和坎特都不是她在遇到性騷擾問題時應該去找的對象。兩個人都是健壯的男性。安吉拉想起了她第一次見到這兩個人時他們的反應。考德威爾聽說女人當病理學醫生似乎感到震驚,而坎特竟無知地說什麽他在醫學院讀書時班上的幾個女生像“狗”。


    她又想自己親自找沃德利談話,但同時又覺得這種方法也不好。


    通話器中傳出可憎的靜電蜂鳴聲,使安吉拉又吃驚地回到現實之中。那是護士長的呼喚。“威爾遜醫生,”她說道,“他們在第三急診室等著你的活組織檢查結果呢。”


    戴維發現這天上午他比前一天下午更難以集中精力考慮病人的病情。他不僅仍為同凱利的談話感到心煩意亂,現在更為瑪喬裏-克萊伯日益加重的病情感到擔心。


    上午10點鍾左右,戴維看了自己的另一個老病號約翰-塔洛,也就是那位白血病患者。約翰沒有預約。他上午打來電話之後,戴維讓蘇珊把他作為半急診加了一個號。要是在前天,戴維就會讓他去看急診了。但現在他想到凱利的那番談話,便決定由自己為他看病。


    約翰感覺不舒服。前天夜晚他吃了生蛤蜊,得了嚴重的腸胃病,上吐下瀉、嚴重脫水、腹部絞痛,十分難受。


    看到約翰難受的樣於,又想起他白血病的病史,戴維馬上同意了讓他住院治療。他吩咐進行一係列檢查以確定約翰的病因;他還開始對他進行靜脈注射,使他複水。他暫時沒對他使用抗菌素,以等確診了病情再說。因為這種病可能是細菌感染,也可能隻是食物中毒。


    上午11點鍾前,特雷納的秘書科莉特告訴了他一件壞消息。她剛從電話中得知傑布-威金斯再次控製了市政委員會。關於醫院修建停車庫的議案,盡管特雷納經過努力再次使其提上了議程,但又被否決了。因此,在春天以前,已沒有可能再次對其進行投票表決了。


    “真他媽倒黴!”特雷納氣憤地罵道。他用雙手在桌麵上沉重地拍了一下。科莉特沒動聲色。她已經習慣了特雷納發脾氣。“我真想把威金斯那個豬脖子擰下來,或者把他掐死。”


    科莉特悄悄離開了辦公室。特雷納在辦公桌前走來走去。在管理醫院方麵他缺少應有的支持,這使他感到十分惱怒。他不明白市政委員會為什麽會如此沒有遠見。很明顯,這所醫院是本市最重要的一項產業;同樣明顯的是,醫院需要這個停車庫。


    無法繼續工作下去了,特雷納便抓起自己的雨衣、帽子和雨傘,一陣風衝出了辦公室。他鑽進汽車,直接朝醫院駛去。如果這裏建不成車庫,他至少應當親自去檢查一下照明設備。他不想再冒在醫院的停車場內發生更多的強xx事件的風險。


    特雷納在用作工程維修部辦公室的無窗小屋中找到了沃納-範-斯萊克。特雷納一直不怎麽喜歡同範-斯萊克在一起。範-斯萊克一向太少言寡語,太喜歡孤獨,而且有點不修邊幅。待雷納還發現範-斯萊克身體壯得有些嚇人。他比特雷納高出幾英寸,而且長得粗壯得多,渾身肌肉突出,說明他有舉重的習慣。


    “我要看看停車場的燈光。”特雷納說。


    “現在嗎?”範-斯萊克問道,聲音不高,同一般人問問題時的語調一樣。他說的每個字音都很平板,使特雷納聽起來很不入耳。


    “我現在有點空,”特雷納解釋說,“我想看看燈光是否夠用。”


    範-斯萊克披上一件黃色油布雨衣,走出了辦公室。來到醫院的外麵,他把底層停車場中的每一盞電燈指給特雷納看,但從一盞燈前走到另一盞燈前,從不加任何評論。


    特雷納舉著雨傘,慢慢走著,對每盞燈都點點頭。當他跟著範-斯萊克走過萬年青小叢林,登上兩層停車場之間的木台階時,特雷納突然想到範-斯萊克在不工作時會幹些什麽。他想起自己從未看到範-斯萊克在城中散過步或逛過商店;而且這個人還因為不參加醫院的社交活動而聞名於眾。


    特雷納對長時間的沉默感到很別扭,他清了清嗓子。“家裏一切都好嗎?”他問道。


    “很好。”範-斯萊克答道。


    “房子也好嗎?沒什麽問題吧?”


    “沒問題。”範-斯萊克說。


    特雷納開始感到很難使範-斯萊克一句話說上五個字。“你覺得平民的生活比海軍的生活好嗎?”


    範-斯萊克聳聳肩,開始指點上層停車場中的電燈。特雷納繼續對著每盞電燈點頭。看上去燈光不少。特雷納心裏在想哪天晚上也把車停在這兒,看看天黑以後光線是否充足。


    “看上去不錯。”特雷納說。


    他們開始返回醫院。


    “你花錢很仔細,是嗎?”特雷納問道。


    “是。”範-斯萊克說。


    “我認為你在醫院的工作做得不錯,”特雷納說,“我為你感到驕傲。”


    範-斯萊克沒有回答。特雷納看了一眼範-斯萊克此時的身影。他不知道範-斯萊克為什麽會這樣沒有感情,但很快他便意識到自己從他兒時起就一直不理解麵前的這位親戚。有時,特雷納覺得很難相信他們之間會有親戚關係。但事實上,他們的確是親戚。範-斯萊克是特雷納唯一的侄兒,是他死去的姐姐的兒子。


    他們走到分開上下停車場的樹叢邊時,特雷納停下了腳步。他掃視了一下樹枝。“這條路上怎麽沒有燈?”


    “沒有任何人說過要在這條路上安裝電燈。”範-斯萊克說道。這是他說的第一個完整句子。特雷納甚至感到有些高興了。


    “我想還是安一兩盞燈為好。”特雷納說。


    範-斯萊克輕輕點了點頭。


    “謝謝你陪我。”分手時特雷納說道,為自己馬上就可以離開這位侄兒而鬆了口氣。他一直為自己疏遠了親戚而感到內疚,但範-斯萊克卻是這樣一個怪人。特雷納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姐姐也並不是一個完全的正常人。雖然她的名字叫桑妮1,但她的性情卻完全是另一碼事。她一向少言寡語,性格孤僻,一生都處於憂鬱之中。


    1有陽光明媚之意。


    特雷納也一直不甚理解桑妮為什麽會嫁給那個酒鬼沃納-範-斯萊克醫生。她的自殺是最後的一擊。如果她當時來找他,他一定會設法幫助她的。


    不管怎麽說,既然沃納-範-斯萊克有這樣的父母,他是這樣一個怪人也就不足為奇了。然而,由於他在海軍受過機械方麵的訓練,他既是一個有用的人,也是一個可信賴的人。特雷納很高興自己建議醫院雇用了他。


    特雷納從回憶中解脫出來,直奔比頓的辦公室而去。


    “我有一些壞消息。”比頓的秘書把他引進屋後,他馬上說道。他把市政委員會關於修建停車庫的表決結果告訴了比頓。


    “我還希望我們以後不會再有強xx事件了呢。”比頓說道。她顯然感到失望了。


    “我也是,”特雷納說,“幸好,那些燈光還可以起些作用。我剛在停車場轉了一圈,檢查了一下那裏的電燈。電燈似乎不少,隻是兩層停車場中間的路上沒有燈,我已要求範-斯萊克增加一兩盞電燈。”


    “很抱歉我沒有一開始就要求兩層都安上電燈。”比頓說道。


    “這月的財政情況怎樣?”特雷納問道。


    “我就擔心你會問,”比頓說,“阿恩斯沃斯昨天把月中的數字給了我,情況不妙。如果下半月也像上半月一樣,10月份的情況一定比9月份更糟。獎勵計劃雖然有些幫助,但佛綜站的住院率仍然超過了定額。更糟的是,我們的病人似乎病情越來越嚴重。”


    “我想,這意味著我們必須進一步加強利用率的提高,”特雷納說,“我們應該更加重視高效利用管理辦法。除了獎勵計劃,我們必須立足於依靠我們自己。近期內,我們不會有更多的遺贈收入。”


    “還有幾件麻煩事應該讓你知道,”比頓說,“91年的那位醫學博士舊病複發了。羅伯遜在一個交叉路口發現了他,他把車開上了人行道。”


    “取消他的處方權,”特雷納毫不猶豫地說,“酗酒的醫生已給我的生活製造了太多的頭痛事。”他又一次想起了自己姐姐的那位廢物丈夫。


    “另一個問題是,”比頓說,“急診室的護士長索菲-斯蒂芬吉羅斯發現去年一年期間有大量醫學儀器被盜。她認為是一名外科醫生幹的。”


    “還有什麽?”特雷納歎了口氣問。“我有時覺得管理好一個醫院簡直是不可能的。”


    “她有一個計劃可以抓住這個盜賊,”比頓說,“如果她抓住了他,我們要把他作為一個典型來教育大家。”


    戴維走出自己的一間診斷室,驚奇地發現另一間診斷室門口的掛號筐是空的。


    “沒有病曆了?”他問道。


    “你已經提前完成了定額,”蘇珊解釋說,“休息一會兒吧。”


    戴維趁機跑到了醫院。他先去看了尼琪。當他走進病房時,驚異地發現卡羅琳和阿尼坐在尼琪的病床上。這兩個孩子竟未遇到詢問跑進了醫院。一般情況下,他們來醫院都需有大人的陪同。


    “你不會告發我們吧,威爾遜醫生?”卡羅琳問道。她看上去根本沒有9歲。她的疾病阻礙了她的發育,比尼琪的情況更為嚴重。她的樣子更像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不,我不會告發你們的,”戴維向他們保證說,“但你們怎麽這樣早就放學了?”


    “這對我很容易,”阿尼自豪地說,“代課的老師不知道該幹什麽,她搞得亂七八糟。”


    戴維轉而注意自己的女兒。“我同皮爾斯納醫生談過了,他同意你今天下午回家。”


    “太好了,”尼琪激動地說,“我明天可以上學嗎?”


    “這我不清楚,”戴維說,“我們要同你好好商量一下。”


    離開尼琪的病房之後,戴維又去看望了約翰-塔洛,看他是否已經安排停當,靜脈注射是否已開始進行,還有他吩咐的檢查是否已經做過。約翰說他覺得情況並未見好。戴維囑咐他要有耐心,並向他保證說,一旦他得以複水,他的病情肯定會有改善。


    最後,戴維又去看了瑪喬裏。他希望增加的抗菌素能夠改善她的病情,但結果卻沒有。事實上,她的病情更加惡化了。她實際上已經昏迷,這使戴維十分震驚。


    他懷著驚恐的心情又聽了聽瑪喬裏的胸部,阻塞比原來加劇了,但仍不能說明她的臨床情況。戴維急忙跑到護理站,問為什麽沒有打電話找他。


    “打電話給你說什麽呢?”珍妮特-科爾伯恩問道。她是護士長。


    “瑪喬裏-克萊伯的病情,”戴維大聲叫道,同時又寫出處方,指示再進行靜電血樣檢查和移動式x光胸腔透視。


    珍妮特同其他幾位樓層的護士商量了一下,然後告訴戴維說,沒有任何人注意到病人有任何變化。她甚至說,不到半個小時之前一位領照實習護士剛去過瑪喬裏的病房,也沒有報告任何變化。


    “這不可能。”戴維生氣地說。他抓起電話,開始撥號。原先他對請醫生會診感到猶豫不決,但現在他有些驚慌,想盡快請他們來會診。他打電話通知了瑪喬裏的腫瘤醫生克拉克-米斯裏奇和一位傳染病專家馬丁-哈斯爾鮑姆醫生。這兩個人都不是佛綜站的醫生。戴維還請了一位屬於佛綜站係統的神經科醫生艾倫-普裏查德。


    三個專家都接了戴維的電話。當他們聽到戴維瘋了一般的請求和他對病情的說明之後,都答應馬上前來會診。接著戴維又告訴蘇珊密切注視瑪喬裏的情況;他還告訴她通知來診斷室看病的病人說他要遲一些再來診病。


    腫瘤醫生首先到達,緊接著傳染病專家和神經科專家也來了。他們查看了病曆,又同戴維一起討論了病情,然後便一起去看瑪喬裏。對她進行了仔細檢查之後,他們又撤回護理站進行討論。但他們剛要開始談到瑪喬裏的病情時,災難就降臨了。


    “她停止呼吸了。”一位護士從瑪喬裏的病房喊道。她是留在那裏收拾專家們檢查後留下的東西的。


    戴維和會診醫生跑回病房,珍妮特-科爾伯恩已給急救隊打了電話。他們很快到達,大家匯聚在204病房。


    由於這麽多人及時趕到,瑪喬裏立即被插上了管子,開始了呼吸。由於搶救及時,她的心率沒有變化。大家都堅信她隻是經曆了短時間的缺氧。但問題在於他們不知道她停止呼吸的原因。


    他們開始討論各種可能性。突然,她的心髒跳動減慢,接著便停止了。監視器上顯示出一條令人恐懼的直線。急救隊給病人采用了電擊,希望她的心髒重新跳動起來。但仍沒有反應。他們又電擊了一次,仍然沒有效果。他們開始進行胸腔閉合心髒按摩。


    他們瘋狂地工作了30分鍾,試過了他們所能想到的一切辦法,但沒有一樣是奏效的。甚至對外部的起搏,心髒也無動於衷。慢慢地,大家失望了。最後,大家一致認為,瑪喬裏-克萊伯已經死亡。


    戴維和會診醫生走回護理站;急救隊留下來收拾東西,護士們則幫助清掃病房。戴維受到很大的打擊;他不能想象還有什麽情景比這更糟。瑪喬裏進醫院時的病情並不嚴重,那時他自己正在外地度周末。可是現在她已成了死人。


    “真是太糟了,”米斯裏奇醫生說道,“她是多好的一個人啊!”


    “應當說,根據病曆上的記載,她的情況相當不錯的,”普裏查德醫生說,“但肯定是她的疾病使她喪命的。”


    “等等,”戴維說,“你認為她是死於癌症嗎?”


    “顯然是這樣,”米斯裏奇醫生說,“我第一次給她看病時,她的癌症就已經擴散了。盡管她的情況比我預計的好些,但她是個有病的女人。”


    “但她的腫瘤沒有任何臨床跡象,”戴維說道,“她的最後死因可能是某種免疫係統出了毛病。你怎麽能把那同她的癌症聯係起來呢?”


    “免疫係統管不著呼吸或心髒。”普裏查德醫生說。


    “可她的白血球在減少。”戴維說。


    “她的腫瘤不明顯,這是實情,”米斯裏奇醫生說道,“可如果我們對她破腹檢查,我想到處都會發現癌症,包括她的大腦。記住,她原先接受診斷時,癌症已大麵積轉移。”


    戴維點點頭;其他人也點點頭。普裏查德醫生拍了一下戴維的背。“不可能戰勝他們每個人的疾病。”他說。


    戴維謝過會診醫生們。他們也禮貌地感謝戴維的邀請,然後便各自離去了。戴維坐在護理站的辦公桌旁,感到渾身軟弱無力,心情鬱悶。他對瑪喬裏的死所感到的悲哀和愧疚超過了他的承受能力。他同她已經是那麽熟悉;更令人難受的是,她是尼琪愛戴的老師。他將如何向女兒解釋這一切呢?


    “對不起,”珍妮特-科爾伯恩輕聲說,“勞埃德-克萊伯,也就是瑪喬裏的丈夫,到醫院來了。他想同你談談。”


    戴維站起來,感到渾身麻木。他不知道自己在護理站坐了多久。珍妮特領他來到病人休息室。


    勞埃德-克萊伯正在凝望窗外的雨水。戴維估計他在45歲左右;他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戴維很同情他。他不僅失去了妻子,而且現在必須承擔起單獨撫養兩個沒有母親的孩子的責任。


    “對不起。”戴維沒頭沒腦地說。


    “謝謝你。”勞埃德說著,強忍住淚水。“謝謝你照顧瑪喬裏;她真的很感激你對她的關心。”


    戴維點點頭。他極力想說點什麽,以表達自己的同情之心。在這種時刻,他總是感到力不從心,但他已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最後,戴維終於鼓足勇氣請求他同意進行屍體解剖檢查。他知道這個要求非常過分,但瑪喬裏病情的急劇惡化使他深感不安。他極力想弄明白。


    “如果這樣能對他人有所幫助,”克萊伯先生說,“我相信瑪喬裏也會同意這樣做的。”


    戴維留在那裏同勞埃德-克萊伯談了很久,直至更多的直係親屬到達為止。後來,戴維離開了這些悲痛的人們,朝實驗室走去。他發現安吉拉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她看見他的到來很高興,並將自己的心情告訴了他。接著她發現戴維臉色很憂鬱。


    “出了什麽事?”她焦慮地問道,站起身握住他的手。


    戴維告訴了她。他有幾次不得不停下來穩定住自己的情緒。


    “我很難過。”安吉拉說。她用手臂摟著他,擁抱著他,以示安慰。


    “我算什麽醫生!”他咒罵著自己,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你一定認為我現在應該適應這種事情了。”


    “你的責任感是你魅力的一部分,”安吉拉安慰他說,“正是這一點使你成為一個好醫生。”


    “克萊伯先生同意進行解剖檢查,”戴維說,“我為此感到高興,因為我一點也不知道她的死因,特別是她死得這麽快。她的呼吸停止了,接著心髒也停止了跳動。會診醫生都認為是她的癌症所致。是有這種可能,但我想讓巴特萊特醫院去證實它。你能負責進行解剖檢查嗎?”


    “當然,”安吉拉說,“但請你不要對此過分悲傷;這不是你的過錯。”


    “讓我們看看解剖結果再說吧,”戴維說,“還有,我該對尼琪怎麽說呢?”


    “那會很困難的。”安吉拉承認說。


    戴維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想盡快地看完自己的病人。為了這些病人,他討厭自己總被這麽多事情困擾,但這是沒法回避的。他才看了四個病人,蘇珊就在兩個診斷室之間截住了他。


    “很抱歉打擾你,”她說,“但查爾斯-凱利在你的私人辦公室,他要求馬上見你。”


    戴維擔心凱利的來訪同瑪喬裏的死亡有關,便趕快穿過大廳,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凱利正不耐煩地在屋裏走來走去。戴維進屋後,他停止了走動。戴維隨手將門關上。


    凱利的臉色很嚴肅,似在生氣。“我發現你的行為特別令人氣憤。”他說道,居高臨下地看著戴維。


    “你在說些什麽?”戴維問道。


    “昨天我才同你談過利用率的問題,”凱利說,“我認為我已講得十分清楚,你也已經懂得。可是今天,你不負責任地請來了兩個非佛綜站的醫生,來為一個毫無希望的絕症病人會診。這種行為意味著你對今天醫學界麵臨的主要問題毫無認識。這是不必要的開支,多餘的浪費。”


    戴維極力控製住自己的感情,“請等一等,請你告訴我,你怎麽知道這種會診是不必要的呢?”


    “噢,老兄!”凱利不屑地揮了揮手說,“事情很明顯,病人的情況沒有改變,她正在死去,她一定會死。每個人都遲早會死去。我們的錢和其他資源不應該為了某種毫無希望的英雄行為而白白地扔掉。”


    戴維直視著凱利的藍眼睛,不知道說什麽為好。他簡直驚呆了。


    為了回避沃德利,安吉拉在實驗室另一側的一間無窗小房間內找到了保羅-達內爾醫生。他的桌子上麵擺了一迭細菌培植盤;微生物學是他專門的研究領域。


    “我能和你談一會兒嗎?”安吉拉站在門口問道。


    他招手示意她進屋,同時將身子仰靠在自己的旋轉椅背上。


    “這兒的屍體解剖程序是怎樣的?”她問道,“我來這兒之後還沒有看見過這種解剖檢查。”


    “這個問題你需要同沃德利商量,”保羅說,“這是個政策性問題。對不起。”


    安吉拉不情願地朝沃德利的辦公室走去。


    “我能為你做點什麽,親愛的?”沃德利說,同時對安吉拉溫和地微笑著。這種微笑過去安吉拉曾認為是父親般慈祥的表示,但現在已變成了淫邪的象征。


    安吉拉討厭沃德利叫她“親愛的”,但她強壓著自己的自尊,向他詢問了安排一次屍體解剖需要遵循的程序。


    “我們不進行屍體解剖,”沃德利回答說,“那是醫學檢查員的事。屍體要送到伯林頓去。進行屍體解剖的費用很大,我們與佛綜站的合同不包括這項內容。”


    “如果家人要求呢?”安吉拉問道,盡管她知道克萊伯的親屬並沒有真正要求這樣做。


    “如果他們願意掏出1890美元的費用,我們可以同意他們的要求,”沃德利說,“否則我們不做這種檢查。”


    安吉拉點點頭,然後便離去了。她沒有回去工作,而是朝專業大樓走去,來到了戴維的辦公室。她吃驚地看到那兒有許多病人在等候看病。候診室的每個椅子都坐了人,有幾個病人甚至站在廳內等候。她走遍了幾個診斷室,終於找到了戴維。他顯然十分疲倦。


    “我不能為瑪喬裏-克萊伯進行屍體解剖。”


    “為什麽?”戴維問道。


    安吉拉把沃德利的話告訴了他。


    戴維沮喪地搖了搖頭,咧著嘴罵起來。“我對這個地方的看法越來越壞了。”他說,接著他把凱利對自己處理克萊伯太太病例的看法告訴了安吉拉。


    “這太荒唐了。”安吉拉說。她被激怒了。“你是說他認為會診沒有必要,是因為病人死了。這簡直是胡說八道。”


    “我能說什麽呢?”戴維搖著頭說道。


    安吉拉不知道說什麽為好。凱利已經變得到了無知的程度。安吉拉本想多說幾句的,但她知道戴維時間很緊,她聳了聳肩膀。“你的辦公室外擠滿了病人,”她說,“你大概什麽時候可以看完。”


    “我心裏一點底也沒有。”


    “尼琪由我帶回家。你下班時給我打個電話,我再開車來接你回去。”


    “這樣很好。”戴維說。


    “再見,親愛的,”安吉拉說,“我們隨後再談。”


    安吉拉回到實驗室,結束了今天的工作,然後去接尼琪回家。尼琪出院感到很高興。她同拉斯蒂又歡樂地重逢了。


    7點15分,戴維打來電話。把尼琪舒適地安排在電視機前,安吉拉便驅車趕回了醫院。她車開得很慢。雨下得很大,雨刷吃力地上下滑動著以保持車窗的視線。


    “多糟的夜晚。”戴維跳進汽車時說道。


    “白天也夠嗆,”安吉拉說著,一麵將車開下山坡,朝城中駛去,“特別對你來說。你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我還可以,”戴維回答說,“忙點也有好處,可以轉移一下注意力。可是現在我又必須麵對現實了。我怎麽對尼琪說呢?”


    “你隻好把實情告訴她。”安吉拉說道。


    “說起來容易,”戴維說,“萬一她問起我瑪喬裏為什麽死去怎麽辦?問題是我不知道,無論是從生理角度來說,還是從抽象角度來說,我都無從回答。”


    “我又想了想凱利的話,”安吉拉說,“我覺得他對護理病人的常識方麵缺乏基本的認識。”


    “那是對他過高的估計,”戴維輕蔑地笑著說,“問題的可怕性在於他正處在領導的地位。像凱利這樣的官僚正打著醫療衛生改革的幌於,在幹預破壞醫學的實踐。可惜公眾一點也不了解內情。”


    “今天我又同沃德利打了一回交道。”安吉拉說。


    “那個混蛋!”戴維說,“他這回幹了些什麽?”


    “又有幾次叫我‘親愛的-,”安吉拉說,“還用手摸了我的背。”


    “上帝!真是個遲鈍的傻瓜。”戴維說道。


    “我真的必須做點什麽。我隻希望我能知道怎麽去做。”


    “我認為你應該找坎特談談,”戴維說,“我曾經考慮過這事。至少坎特是個醫生,不隻是個衛生管理官僚。”


    “可是他對那些醫學院班上的女孩的評論,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安吉拉說。


    他們將車開進院內的車道。安吉拉將車停在沾泥物品存放間的門口。二人朝遮雨的地方跑去。


    “這雨什麽時候才會停啊?”戴維抱怨說,“已經連續下了三天啦!”


    他們進到屋內之後,戴維決定將火升起,以便給屋子一種溫暖歡樂的氣氛;安吉拉又將她早先為自己和尼琪準備的飯菜熱了熱。戴維下到地下室去,發現潮氣已經滲透了花崗岩基石之間的灰漿。隨著濕氣,他又聞到了他從前偶爾聞到的那股潮濕腐敗的黴味。他在取木柴的時候,想到那泥上的地麵,心裏又感到一點安慰。如果大量的水分進入地下室,泥土地會將水分吸收,而水分最終會消失掉。


    吃完飯後,戴維和尼琪一同看電視。尼琪每次生病,都會得到父母允許,可以多看一會兒電視。戴維假裝對電視上的節目很感興趣,想借機鼓足勇氣把瑪喬裏的事告訴尼琪。最後,在放映商業廣告的當兒,戴維用手摟住女兒。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他輕柔地說。


    “什麽事?”尼琪問道。她正在高興地逗著拉斯蒂玩,那小狗正蜷起身子挨著尼琪睡在沙發上。


    “你的老師,瑪喬裏-克萊伯,今天死了。”戴維慢慢說道。


    一時間,尼琪什麽也沒有說。她低頭看著拉斯蒂,假裝在關注狗耳朵後麵的一卷毛。


    “我為此感到很難過,”戴維繼續說,“尤其是我是她的醫生;我想你也一定很難過。”


    “不,我不難過。”尼琪搖著頭很快地說。她將眼前的一縷頭發撩開,接著又去注視著電視,仿佛她也對商業廣告發生了興趣一樣。


    “心裏難過是對的。”戴維說。他開始談到想念一個人關心的親人這類事情,突然,尼琪撲到他的懷裏,抱著他大哭起來。她緊緊地抱著他,他從不記得她以前抱得這麽緊過。


    戴維拍了拍尼琪的背,繼續安慰著她。


    安吉拉出現在門口,看見戴維抱著抽泣的女兒,便走了過去。她輕輕移開拉斯蒂,坐在尼琪旁邊,用手抱著戴維和尼琪。三個人緊緊抱在一起,身子輕輕搖晃著。外邊的雨點猛烈地敲打在窗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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