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趙楷遞來的這封被折疊得工工整整的紙張,柳河、甘旗二人先是疑惑,對視一眼,也不多言,先看再說。


    然而等到兩人的目光放到紙麵之上,墨筆謄抄而來的字連在一起被二人讀去,則造就了一番難言的沉默。


    沉默之中亦有動作,隻見手持紙張的柳河手臂微微顫抖,就連麵容也瞬間哀戚了不少,清秀的麵龐上帶起褶皺,宛如蔫了的芭蕉葉,而那身形魁梧,劍眉星目的甘旗一改硬漢作風,仿佛被觸動了心弦,柔軟的意分散開來,表露在眼中,化作晶瑩的水珠,順著麵頰滑下。


    這封信就連趙楷這個起先不識漁翁老叟的少年心生敬意,對老叟離世,以及其受到的不公待遇義憤填膺,想要尋求真相,還人清白,更遑論麵前這二位尊師如父的老叟弟子,趙楷已經不敢想象接下來的後果,他拿出信來,給二人讀去,本就知道後果難以預計,隻是他在賭,賭麵前的這兩個人不是蠢貨,更明白形勢,若是對方能夠暫時克製住憤怒,那麽之後眾人徹查真相也就有多了幾分助力。


    隻見柳河眸中也是淚光閃閃,右手緊握紙張,一不注意就要捏爛,聲音顫抖,麵容哀戚,憤然道:“此信真是恩師死前所做,並無欺瞞?”


    趙楷麵色沉寂,鄭重答道:“正是漁翁老叟所做,我們也是通過某種隱秘渠道獲知,這也是我們今日來此拜會二位師兄的原因,自是不敢誆騙分毫,此信並未傳開隻是有人在故意隱瞞罷了,這封謄抄而來的信件我們便已是得之不易,更別說尋常百姓可知真相了。”


    “王清遠安敢如此行事,欺我恩師良善!?卻又忘了恩師子弟桃李滿園,我們定會討回一個公道!”甘旗已經是怒不可遏,偏偏自己還在壓製著怒氣,他往前快走幾步,似是要走出竹林,滿臉的戾氣肯定是要找那王清遠討債去了,隻是不等趙楷眾人前去阻攔,好生安慰,那人又自顧自走了回來,麵上的怒意卻是更加凸顯。


    轟隆一聲,有重拳錘擊於綠竹枝幹之上,隻見雷霆響動,拳風吹拂,一大片高聳的綠竹連根折斷,宛若刀切豆腐般果決,要知道這可是位於大楚龍窯的硬竹,想要連根折斷,刀砍斧鑿都要費些功夫,而這個甘旗竟能以拳風破之,雖然其發作之後也被後坐力反衝倒地,也屬實實力高深。


    趙楷心頭直跳,龍門境的他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剛才一瞬之間甘旗的所為,他竟是一個綾羅境滿,掌握了駕馭靈力絲線的修行天才!


    所有人,包括麵容悲切的柳河此刻都詫異十足地望向甘旗,而震斷一小片竹林生機的始作俑者如今卻成大字形躺在地上,哭哭笑笑,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柳河連忙上前扶起甘旗,甘旗也不矯情,對情感的控製力同樣強悍,收縮自如,他終是壓製下了怒意,卻是與柳河一同悲切不止,望著另一方向的恩師墓碑,宛如回到了剛剛收到恩師故去消息的那一天。


    彭九扯了扯趙楷衣袖,並不說話,但眼神裏滿是戲,趙楷知道彭九擔憂,畢竟此行眾人身份還要保密,所以昨日他們才商量著要循序善進,不能太過唐突,以免泄露了身份。趙楷之所以敢賭,是因為麵前這二人是個突破口,雖然會引起二人注意,但這也是尋求真相必要的犧牲。


    “沒事的,隻要別被除二人外的其餘人注意就行,畢竟他們不是魯莽之輩,可以承受這些的,當然,若是他們要幫自己恩師討回公道,也必須承受這些,否則他們便也沒有資格去做更多的事。”趙楷平淡的說道,這確實也是事實。


    等了好一會功夫,趙楷眾人都沒有動作,就隻是靜靜地等著,柳河與甘旗也總算回過神來,柳河先聲說道:“若是此信為真,我們定會幫恩師討回公道,隻是諸位,你們既然說這封絕筆信被人刻意封鎖,那麽普通百姓根本無法獲取,你們既有特殊渠道,那肯定也不是普通求學士子,想必你們的士子身份也隻是進入書院的憑證,當不得真吧。”


    眾人皆驚,趙楷也是定睛往柳河清秀的麵龐瞧去,隻見對方麵容堅毅,顯然是要求個答複,他之前也並未想到這二人會如此之快地否定自己一行人的身份,要知道先入為主,己方這幾日的努力可不是白費的,今日上午的談吐舉動也都是無絲毫破綻,就是在樹立一群求學士子的形象,而且這兩個老叟弟子是處在悲切的心神之中,理應思路堵塞才對。


    隻是還是被人看破了,而且看對麵兩人的眼神俱是銳氣淩厲,不容半分辯解,顯然已經是堅定了自己的思路,由此可知,這二位漁翁老叟的高徒都不是泛泛之輩呀。


    身邊一直以智謀出彩的洪象在趙楷耳邊提醒了幾句,趙楷這才上前,拱手答道:“在下一行乃淩平城廷尉府暗線,絕筆信一事牽扯甚廣,殊襄城官麵上甚至還以書院為尊,怕是難查詳情,所以才調用我淩平城廷尉府出動,而我們明麵上處處受阻,局麵難以維係,這才出此下策。”


    趙楷迎麵對上柳河與甘旗審視的目光,不卑不亢,很快便獲得了認同。


    甘旗俯身說道:“原來如此,多謝諸位大人告知絕筆信實情,為恩師查明真相也是我二人的分內之事,若是有什麽吩咐,大人們盡管開口。”


    趙楷看了一眼被甘旗拳風清空的一小片竹林,搖頭苦笑道:“如今動靜頗大,我們不能暴露身份,怕是一時不能詳談,今日晚間我們派人過來,再做溝通。”


    聽得此言,甘旗悲切的臉上浮現出尷尬神色,柳河看著自己惹禍的師弟,有些無奈,說道:“你呀你,什麽時候能少些急躁。不過有憤怒發泄是對的,以你的性子沒直接去找王清遠理論已經是這一年靜心修習的結果了,也強求不得。”


    說完,柳河與趙楷他們拱手作別,誠懇地道:“還是多謝諸位,你們放心,這番動靜我們定會好好處理,晚間敬候佳音了。”


    趙楷嘴角抽搐,當然周圍很多先鋒營少年都是這樣的,感情剛才那甘旗往外走是要直接去找王清遠理論呀,實在是少年意氣,值得敬佩,想到這裏便有人朝著那甘旗作揖行禮,這便是少年人表達敬意的舉動了,隻是這個時候剛被師兄教訓過的甘旗看到這一幕,倒是更加尷尬了。


    眾人拜別剛認識的兩位漁翁高徒,回到屋中就開始慢慢複盤,先鋒營雖然聽起來是戰場上衝鋒陷陣的意思,但實則先鋒二字比喻的是少年天才們的意氣與天賦,甲申帳這樣的地方教導給少年們的當然不隻是軍中戰陣之道,實力提升之法,更多的時候曲煌這個先鋒營名譽統領教導的是思考方法,是直麵困難之法,是設局之法,是複盤之法,這便很前衛了。


    趙楷一行十餘人,身邊熟知的便有彭九和洪家二兄弟三人,其餘眾人一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自也很是熟悉,至於秦漸塵沒來,隻是因為尋常人家女子身份鮮有讀書求學的,便也就混去了廷尉府明麵上的隊伍裏,反正人家英氣十足的扮作差役,倒也引不起懷疑。


    “今日所見漁翁老叟的兩位親傳弟子,俱都不凡,隻是這兩個人住處也都靠近其恩師,竟也沒能獲知絕筆信的消息,難道這封信不是在老叟住處寫的,而是轉交了他人?”


    “可若是轉交他人,為什麽不附上一二證據,隻是訴說了一番內心苦楚便了結了。”


    “倒也是,那麽我還有一個疑問,那就是又是誰將此信公開出來的。”


    眾人談論了足足一刻鍾功夫,都是問來問去的,毫無頭緒,主要是這書院水太深了,別說是他們扮作求學士子來此暗訪,就算是官麵上的廷尉府眾人也是滿頭問號。


    “事情難解,說不通處也有很多,這才要我們來此探尋真相,如今得到了漁翁兩位親傳弟子的助力,很多計劃我們也該從長計議,再好好地疏通一番念頭,等到晚間我和離陽前去拜會那二人,商量之後的計劃。”彭九在這個隊伍中扮演的是安撫和聚攏人心的作用,畢竟年紀在那擺著,老大哥的形象不用白不用。


    趙楷點頭同意,然後止了止話頭,似是想到了什麽,眾人隻見他麵容鄭重,也就等了下去。


    隻聽趙楷言:“我小時曾被家族安排在某處地下學習技藝,每日都是勤練武藝,少有空閑,一到空閑時便也有師傅傳授其餘知識,經史典籍浩瀚如煙,我本厭倦被強迫著讀書,隻是死記硬背敷衍了事,然而背的越多,記住的書中道理越多,我便越來越不敢不虔誠對待讀書一事,遂愛讀書,每日師傅傳授時我往往多學些,多翻些書,多記些道理。”


    “我曾讀過一言,出自一並不流傳於世的孤本典籍,今日說與你們聽。”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野,為太平開道者,不可使其困厄於荊棘!”


    此言一出,俱都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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