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羅,幫我留意一下,你家附近有沒有合適的房子。”


    “要買?”


    “租吧。”公司早就搬到東邊了,雖然真的是在地鐵邊,但她住在西邊,每天上班幾乎要多花一小時。她一直沒搬,還是舍不得吧。不隻是舍不得丁未,房東人也很好,這幾年都沒加過她的房租。她已經把這裏當做是自己的家了,很依戀。


    “租,你折騰什麽。”羅思繹家這邊交通並不算便利,出門想坐地鐵,得先坐公共汽車。對於沒車的卷爾來說,上班的時間都不好掌握。


    不搬怎麽辦?卷爾覺得她沒有抵抗丁未的定力。昨天她下班回家,丁未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呢。門口地上放著幾個袋子,不知道又是他去哪裏拿回來的紀念品。並不是忍得住不再找他,他就會從她生活中消失。他有他的軌跡,覺得該出現了就堂而皇之地登場。


    卷爾一個人住,都是在公司餐廳吃完晚飯才回來,已經很久沒開夥了。冰箱裏麵隻有牛奶和酸奶,還有兩個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蘋果。幾乎沒有什麽掙紮,卷爾就轉身出去買菜了。


    缺乏規律生活的丁未,從沒見他有什麽特殊的享受。飯是能對付飽就行,衣服是有穿的就想不起來買,需要的時候,運動的、戶外的、西裝,需要什麽就隨便買件來穿。車能代步就好,他從不考慮檔次的問題。卷爾看他這個活法,心疼之餘就隻剩下服氣了。他能幾年如一日地保持對工作的熱情,尤其是在壓力這麽大、這麽勞累的情況下,能不服嗎?


    當然,她也懷疑丁未是骨子裏特別喜歡湊熱鬧的人,所以對現在的工作有種瘋狂的熱愛。哪裏有事發生,他都能參與,參與得這麽不辭勞苦。


    卷爾想著轉著,很快就把菜買好了。她煲個菌湯,炒個青菜,切盤醬牛肉,弄得還挺豐盛。


    丁未睡醒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你爸媽什麽時候走的?”


    “大半個月了……”卷爾望向正在吃飯的丁未,他對她的回答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好像兩個人都僅僅是沒話找話地閑聊,內容是沒有意義的。


    他不可能沒聽到,可能還是無所謂吧。他又不是除了這裏再沒有地方去,她願不願意他來,根本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她既然抵禦不了,那隻有琢磨著躲開了。這不,卷爾第二天一上班,就動了搬家的心思。可是她似乎成了失道寡助的一方,向誰求助,都沒得到積極的響應。


    羅思繹是覺得她折騰得沒道理,壓根兒不管;高莫還好,要卷爾搬到他的新房子那兒住。誰都知道她沒錢搬到條件更好的地兒去,她還一個人住,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下住的地方最穩妥。


    卷爾知道他們的苦心,但他們卻不知道她的難處。過兩天她就得去大興參加培訓,不然也不會為這事兒四處打電話求助。因為沒人幫忙,培訓回來她就搬家是不可能的。


    下班前,卷爾接到一個意外來電,不僅僅是打電話的人讓她意外,內容更是超出她的想象——程平郅打電話來讓她去住他的房子。


    “幹嗎,我這點兒小錢你還惦記賺嗎?”卷爾對他的好意不是懷疑,而是完全不相信。那兒的房子即使是一個單間她也租不起。地段佳,小區管理好,房子的格局、設施更是沒得挑。


    “我在你們公司樓下,下來咱們慢慢說。”


    公司搬了之後,卷爾離程平郅的工作地點其實很近。她工作的大樓附設有美食城、咖啡館和商場,頂樓還有新近很受歡迎的自助餐,所以程平郅出現在這裏的頻率也是很高的,兩個人午餐時間遇到過幾次。


    他們隨便尋了個街邊的咖啡廳坐好,程平郅的鑰匙就遞過來了。“地方你知道,什麽時候想搬,知會我一聲就行。”


    卷爾的手指在鑰匙上蹭來蹭去,就是不肯用力把它真的勾過來。“我真的搬進去,你就打算永駐高莫那兒了?”見程平郅高深莫測地沉默,卷爾又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高莫禍害你啊!”


    “還知道心疼我了?”


    卷爾的臉頓時紫漲起來,自從上次見麵後她就很怕跟程平郅對上,很怕他的意味深長和話裏有話。開他跟高莫的玩笑,似乎也不是那麽自然了。


    “你不會是覺得我喜歡你吧?”卷爾索性直來直去了,曖昧來曖昧去的隻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沒,是我覺得我有點兒喜歡你而已。”程平郅還是那副樣子,手伸向卷爾的下巴,托住,“你要是驚訝得脫臼,我會過意不去的。”


    側頭躲開他的手,“少來!”


    “你不信?”程平郅沒有表情,“還是不願意相信?”


    卷爾搖搖頭,“都不是,跟信不信沒多大關係。”盡管知道實話實說會惹怒對麵的這位同誌,卷爾還是如實道來,“少來的意思,就是‘千萬別’的意思。”


    “我差哪兒了,你就‘千萬別’了?”


    “原因在我身上,你無須自省。”


    “噢,說說看?”程平郅很自然地接過話頭。


    “我不想說。”卷爾直接拒絕。她並不是不相信程平郅此刻的誠意,相反她知道他是認真的,否則不會對她的事情這麽上心。她是真的沒想過同程平郅有什麽牽扯,這個人對她來說是個關係比較好的友人。看起來似乎無差別,溝通無障礙,其實水平麵下,隔了一個馬裏亞納海溝呢。這個原因她能說出口嗎?一個搞不好,會傷了人家的赤子之心。


    “卷爾,別這麽快拒絕我,多個選擇不好嗎?”


    “停!”卷爾忙擺手,“原諒我打斷你的循循善誘。我這人意誌不堅又沒什麽節操,千萬別給我任何合理化建議。回頭我跑偏了,自己都找不回來,我沒高莫那個定力。”


    程平郅拿這個油鹽不進的陸卷爾還真沒辦法,他隻能說:“不提這些,鑰匙你拿著吧。”


    “謝了,住你那兒還不如住高莫那兒舒坦呢。”


    “我收租的,跟他那種免費的殷勤怎麽能一樣?”


    “我不搬了。”卷爾自問沒有本事三言兩語就推得了程平郅突如其來的好意,隻能從自己身上下手,暫緩搬家。


    程平郅倒是沒再多說什麽,可卷爾搬家的心思也隻有就此擱下了。


    卷爾回到家,看到丁未似乎是才起來不久,整個人神清氣爽得緊。他見卷爾進門,隻是問:“吃飯了嗎?”


    “沒呢!”


    “那隻能回來再吃了,人藝的話劇,現在過去恐怕都得遲到了。”


    卷爾於是乎連家門都沒進,打個轉兒就又出門了,趕場趕得她直到坐定才知道要看的劇目——《哈姆雷特》。


    說是《哈姆雷特》,卻又與原著那麽不同。沒有宏大的布景,沒有華美的服飾,甚至沒有任何配樂,僅僅隻有身著便服的演員,在略顯昏暗的台上激情四溢地表演。說實話,有些場景,卷爾看得雲山霧繞,根本沒有看懂。但這並不妨礙她受到感染,不知何時她哭得鼻子都有些堵住了。


    丁未遞過來一張紙巾,卷爾忙靜靜地捂住鼻子。這樣的劇場裏麵,出任何聲音都是對台上演員的打擾和不尊重。她看看周圍,似乎別人更多的是在感受新的形式所帶來的新的體驗,沒有誰像她一樣沉浸在劇情的衝突中。不過,卷爾並沒有為她自己的痛哭流涕感到不好意思,畢竟在這樣直接的碰撞中,傳遞出來的與接收到的都是因人而異的。


    “喜歡嗎?”回去的路上,卷爾似乎還是沉浸其中,一直沒有出聲。丁未在等紅燈的間隙,開口問她。


    “嗯。”卷爾把手輕輕放在眼睛上,擋住光線,回味略顯壓抑的那種昏暗,“沒怎麽看懂。”


    “那有什麽關係,導演的理解、演員的理解、觀眾的理解,可能都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藝術不就是該無解的嗎?要的,不過是不可複製、無法再現的當時的那種體悟罷了。”


    “丁未,你好深刻。”卷爾略有崇拜地說。


    丁未對卷爾這種狗腿式吹捧早八百年就已經毫不動容了,不鼓勵、不批判、聽之任之是他的一貫態度。


    “是不是大家都試圖清醒地活著呢?”卷爾剛要有感而發,抒情的氣氛就被肚子裏不客氣的咕嚕聲打斷了。唉,自己拆自己的台,有什麽辦法呢?


    丁未忍著笑,“是大家都在清醒地活著,隻有你糊裏糊塗。”


    卷爾按著肚子,有點兒找到感覺,把想說又不想說的話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丁未,咱們分開吧。對著你,我腦子就沒好使過。我怕哪天被迫清醒過來,很怕。”


    丁未像是沒有聽到一樣,沒有任何的反應,直接把車開回了家。


    車開到樓下,丁未吐出兩個字,“下去。”卷爾兩隻腳剛剛著地,甚至還沒來得及回身把車門關好,丁未已經把車倒走。車到路口一個很急的調頭,留下急刹車的聲音,人和車都瞬間遠去了。


    卷爾站在那兒很長時間才回過味兒來,他聽到了,所以用這麽激烈的方式來宣泄他的情緒。可是他又何來的情緒呢?對他來說她的存在應該是比可有可無還要略差上一層吧,怎麽就至於他發這麽大脾氣?她蹲在樓門口發了好一陣呆,腦子裏麵也沒理出個所以然來。


    她摸出手機,開機。盡管知道此刻說什麽、做什麽都有些多餘,可卷爾還是想多表達一點兒。明明不是他不夠喜歡嗎?他實在沒必要有一絲一毫的難過,她見不得他難受。


    卷爾正猶豫著是發短信還是打電話呢,手機裏麵已經爭先恐後地進來了好幾條消息。她打開來看,都是媽媽發來的。裏麵隻有三個字:“速回電。”最近的一條已經是一小時前發來的了。


    她剛要摁號碼,卻瞬間接起了一個來電,高莫的聲音從裏麵傳來,“卷爾,你在哪兒?”


    “在我家樓下。”


    “你簡單收拾一下,我現在來接你,咱們回家。”


    “怎麽了……”這個最日常的問句此刻仿佛是三把小刀,劃開她的嘴,才得以出來。不好的預感絞得她的心一陣陣地抽痛。


    “我在開車,見麵說。我在附近,幾分鍾就到。”


    結束通話之後,卷爾撥了媽媽的手機號,可是那邊一直在通話中,總是打不通。她心裏的慌恐隨之蔓延開來,禁錮了所有的氣力。她隻能站在原地,動都沒有辦法動一下。


    高莫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已經僵住了的卷爾。他什麽安撫性的話都沒說,因為他獲知的最新消息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了。任何語言的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他半摟半抱地把卷爾弄上車,右手除了必要的幾個動作之外,一直握在卷爾的左手上。


    高莫的車開走後,一輛車駛到了卷爾的樓前,丁未走下車,他的臉色比剛剛卷爾的還要僵硬。他開車狂兜了一圈,腦子裏始終轉著一個疑問,怎麽對著他腦子就不好使了?分開了她還能變成天才不成?


    他理直氣壯地回來要質問卷爾,卻怎麽也沒料到會見到她跟別人拉拉扯扯,最終上了別人的車。偏偏這個別人並不是什麽陌生人,恰恰是他知道的卷爾曾經唯一的鍾情者。


    丁未根本分辨不出自己是為了什麽沒把他們攔下,明明隻需要動動手、動動腳、動動嘴,甭管哪樣,隻要略動一動就不會隻能眼看著高莫的車尾燈在夜幕中漸漸淡去,自個兒憋屈。


    能不憋屈嗎?打她父母要來,整整一個多月兩個人算是徹底斷了聯係。他在這期間不是沒動過給卷爾打個電話的念頭,而且越是知道不應該打,這個念頭越是蹭蹭地往上躥。所以他打了,打到她辦公室,她卻沒在。所以他給羅思繹打了個電話,直接探聽了一下。小羅倒是很給麵子地沒難為他什麽,實話實說了之後,隻是囑咐了他一句,要他多上點兒心。需要多上點兒心了嗎?丁未托人買了票,帶卷爾去看話劇。他並不是故意對她不好,他隻是沒有太多時間去想去做。


    做了又怎麽樣呢?殷勤了一下,就把人給整得大徹大悟,把兩人的關係直接推到終點了!想到這些,丁未這氣啊,內傷是跑不了了。


    這是個注定要混亂到極點、悲傷到極點的不眠之夜。不過,也正是這樣的夜晚給了卷爾以救贖。否則她很確定,同丁未的糾纏,她不可能就那樣輕易地拋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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