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豐眯著雙眼,認真地說道:“你是戲班之人,白日裏又出了一番變故,原本我不該信你。可你到底是葉先生的朋友,又與我那嫂嫂一同血戰出來,我仍願意拿你當自己人。”


    淺淺沉默著。


    許豐歎了口氣,接著說道:“你在竹林裏與紅大娘的對話,我都聽到了……你千萬不要再陷於其中。聽我一言,及早抽身,對你,對葉先生,都是好事。”


    淺淺搖頭,又落下淚來。


    這世間難道就不能給我一條稱心如意的路走?


    為何要對我苦苦相逼?


    許豐見她梨花落淚,也不覺有些為難。


    “我知道你想離開,隻是礙於紅大娘的養育之恩。許某也是多年江湖闖蕩過來的,雖然不知道你拿著‘無生散’要對付誰,但這天下第一的奇毒,任誰服下都絕無生路,實在過於凶險。既要你來施毒,已是將你推入了火坑,你又如何再與葉先生回去安然度日?”


    “我也想一走了之,可我走不了。”


    天底下能將人關住的,除了牢籠,還有恩情。


    “為今之計,且把無生散給我,我將它消去,然後你在這裏,就沒有用處了。”


    淺淺伸出手,手心裏就是裝著無生散的油紙包。


    許豐笑了起來,終於勸通了,他去拿的時候,淺淺忽然踢出一腳,這一腳角度刁鑽,速度極快,令人難以察覺,加之許豐完全沒有防備,被她一腳踢在了肚臍上,頓時腸穿肚爛。


    隻見他一邊痛苦地呻吟,一邊捧著肚子在地上打滾,滾了幾下就不再動彈了。


    “許大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你不知道,你聽到了‘無生散’,我便不能讓你再活著……此事若有錯漏,別說是我與大娘,就是戲班上下,都會萬劫不複。”


    淺淺在許豐屍身前拜了三拜,正要離去,那邊得意坊後門的門洞裏走出一人,卻是“鐵鞭子”沈孝。


    他原本在屋中熟睡,江湖人睡時尤其警覺,聽得隔床的許豐出門的聲響,過了半天也不見回來,生怕出事便尋了出來。


    來到這裏,恰巧見了老兄弟躺在地上,生死不知,淺淺跪拜後起身。


    “怎麽回事?”他跑過來問,順手就抖出了長鞭,究其原因也隻是武人的直覺與習慣。


    淺淺卻是不知道,加上剛剛殺了許豐,心神激蕩,已是雙掌抹了過去。


    沈孝雖然與幾個兄弟一起身陷兔舍,在賬房布下的盤蛇大陣中沒有一點抵抗之力。但他一身武藝在江湖中算是高強之輩,手中長鞭可打一丈外的蠅蟲,蕩開鞭勢七八條漢子近不得身。


    他反應極快,淺淺方一出掌,他就退了三步,抖出長鞭,拉了個風吹草低的招式。鞭身如蛇一般遊走,想將淺淺拒在鞭勢之外。


    沈孝沒能起殺心,隻是拒敵,反被淺淺晃動身形,順著長鞭的走勢而侵入進來,身法縱躍之間,在沈孝眼中卻是一點也不陌生。


    白日裏剛剛見識過李奉先的飛龍掌,這時發現淺淺使的也正是這一掌法!


    他正欲開口詢問,為何你會使飛龍掌,就見淺淺已到身前三尺之地。他收回長鞭,在身前打圈,防她雙掌打過來,這是鞭法中極難使的一招,名叫“絞龍首”。大圈套小圈,一共有四層,若是對手的兵器從圈中探過來,一抽長鞭,就能將其絞飛。若是對方從圈邊繞過來,抖開鞭勢,小圈變大圈,大圈變螺旋,一下就能將其抽飛。


    沈孝出這一招,已是有些驚疑不定,較多懼怕,主要防了淺淺的飛龍掌。


    可他防住了淺淺的雙掌,卻沒有防住她的腳。


    他幾乎都沒有見著,隻感到小腿一陣劇痛,站立不穩,手上的鞭式完全錯亂,不管是小圈大圈,都散盡了。


    淺淺的雙掌及時跟到,在他胸口印了一記。


    將他打得橫飛出去,摔在了地上。


    沈孝並未練到內功護體,這兩掌直接擊碎了他的心肺,落地就已氣絕。


    淺淺一臉的汗水,妝容也有些花了,走過去伸指在沈孝脖子上探了一探。這回她不敢再多耽擱,站起身就跑過了門洞。


    紅大娘在閣樓頂上將一切都看在眼底,無聲的,裂開了嘴角,一股血腥氣隨著紅紅的雙唇拉扯,噴湧而出。


    像個吃人的妖物!


    …………


    淺淺回到院子裏,在葉雲生的屋子門前佇立,她的手緩緩地放在門上,好似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推開了門。


    葉雲生並不在屋子裏,她來到他的床邊,坐了下去,在黑暗中,她的目光又是傷心又是痛苦。


    她殺了許豐和沈孝,在紅大娘的眼中,她已沒有回頭路可走。


    也不知為何,她坐在葉雲生的床邊,聞著屋子裏,他身上的那股氣息,遲遲不願動彈。好似有一把鋒利的小刀,在她的身上插入拔出,再又插入。一下一下,無聲無息,一陣陣的劇痛從這些看不見的傷口通過每一條神經傳遞,匯聚……


    直到無法呼吸,無法思考……


    她走出屋子,在月光下,滿臉的淚痕,胭脂化開的紅暈,看上去好似都認不出原來的樣子。


    她走出了院子,走出了長廊,走出了得意坊,在空寂的長街仰望星空,忽然笑了。


    總有些念想在瑣碎的光陰裏閃著光。


    就像遇見你的那個秋天仍無法遺忘。


    淺淺帶著無生散,帶著紅大娘交托的至關重要的任務,走入了長街盡處的黑暗中。


    不管此間如何,為了不讓紅大娘的隱秘謀劃敗露,她殺了許豐和沈孝,再也沒有勇氣去做那件事情。


    她要回去長安,在那個小小的院子裏,隱姓埋名,陪心愛的男人,過完餘生。


    再過一個時辰,天大概就要亮了。


    襄陽的街上,幾乎見不到人影。


    她一路走去,竟見到路邊擺著一個茶水攤。


    一名中年男子懶懶散散地坐在長凳上,端著茶碗品茶。


    他手裏的茶碗薄且透亮,不似凡物。待走得近了,才看清了這茶水攤的與眾不同。


    可謂是處處驚奇!


    這人坐在的長凳上麵鋪了一張虎皮,毛色鮮亮,完整厚實,被他坐在上麵,顯得極為張揚。


    在他麵前的方桌,粗看毫不起眼,淺淺身在戲班,也是目力不俗,竟看出了特別之處!這方桌色澤土黃,細看之下,紋理細膩,明麗高雅,乃是高麗木所製。


    再有被他捏在手裏的茶杯,居然是汝窯的“千峰碧波翠”,據說官家日日拿在手裏品茶的,正是此款!


    淺淺收回目光,狀若自然地走過茶攤,心裏卻是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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