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節是一個難熬的春節,雖然我賭博贏了不少錢。學校的通知單一不小心寄到了家裏,往年我總能搶先一步攔截下來。前麵的三年都已經瞞天過海蒙混過關了,眼見是黎明前的黑暗卻是晚節不保,所以說成功貴在堅持。


    父親拿著通知單的手不停地顫抖,臉色一會兒像曹操,一會兒像張飛,一會兒又成了竇爾敦。這也難怪他傷心,我期末考試閉卷考了四科,三科不及格,還有一科沒有成績。


    沒有成績的那一科是《社會學》,那個可惡的教授為了防患於未然,居然沒有一道選擇和填空題,害得我太空人楊利偉般的視力英雄無用武之地。


    三道問答題和兩道論述題,我自忖根據社會經驗和做語文題的思路還是能敷衍出幾句話來,後來想起那無聊教授從來都隻是照本宣科依照書上的專業術語打分,我把教材視為艾滋病晚期患者,想都沒有想過要冒著天大的危險去親密接觸一回。想想還是不要貽笑大方壞了自己名頭的好,幹脆一個字都懶得答。這樣人家好歹也不知道我的深淺,這叫一個“一不做二不休”。


    抱著僥幸心理,我幹脆在空白答卷背後揮毫立就了一篇《我是社會學學得最好的人》。無非闡述自己人脈關係多麽好啊,某市長答應讓我去市政府做他的貼身秘書啦,我的《大學不相信愛情》和《不》馬上付梓出版會狂銷幾百萬冊啦。到後來我自己都為自己大膽的想像害了怕,自戀得都不敢再寫下去,隻好強迫自己倉促地結了一個尾。


    考場上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其實挺得意的。我一會兒懷念起那個交白卷的好漢張鐵生,一會兒聯想起《聊齋》裏鬥大的字認不得一籮筐卻能高中什麽舉人進士的公子哥兒,還真是盼望這21世紀的教授先生能不拘一格降人才,看在我老人家總算敷衍出了一篇與《社會學》有點淵源的東東份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好歹也叫有創意吧,這四個現代化不就需要我這樣具有創新思想開拓精神的優秀青年嗎,總得給個及格分吧。


    不料這可惡的教授遠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麽好,不要說好,簡直是糟糕透頂。全班隻有一個人不及格,就是普天之下舍我其誰的張一一先生閣下。雖然至少還有六位和我老人家水平旗鼓相當的混蛋也一道題都答不出來,可是他們態度比較老實,沒有寫自以為聰明的反動文章。而校方為了體現自己的教學質量高,通常明文規定每門功課隻準一個人不及格,所以與我同一起跑線的這六君子最終都光榮地勝出。這很容易讓我聯想起雅典奧運會,我們偉大祖國射擊隊那個叫什麽什麽的福星高照的同誌來著,居然依靠最大競爭對手最後一槍脫靶獲得了一麵奧運金牌,那真叫一個心有餘悸。


    其實我擔心的不是這些,考試不及格根本就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就兩百塊一科嗎,爺最近手風特順,這錢還交得起。可是炒股搭進去的六千塊學費呢?拿什麽拯救你啊,我的鈔票?


    春節過後,陸陸續續聽聞那些曾經與我平起平坐同班同級的難兄難弟八姐九妹們紛紛走上各自的工作崗位。正月初八那天晚上,我正叼著一支什麽牌子的煙與牌友酣戰,突然接到牛市長的電話。我心裏“咯噔”了一下,頓時好像有一股熱熱的什麽東西在湧動。


    我趕忙示意牌友低聲,因為我不想讓牛市長知道我的墮落,雖然他老人家在牌桌上比我要墮落一百倍不止。牛市長說昨天牛泌他媽和他鬧了一點不愉快,今天已經帶著牛泌去首都的家了,隻留下他一個人在y城,感覺有些無聊,希望我能去陪他說說話下下棋什麽的。


    牛市長的語氣出奇溫柔,你壓根兒都不會想到是一父母官在給他的子民打電話。我不吝以最好的善意揣測他一定是膩煩了原來那小蜜蜂,想換換口味了。不然大正月裏,這麽心急火燎地給我打電話幹嘛,還真找我去說話下棋啊?比張一一先生博聞強識的,比張一一先生棋力高強的,這六百萬人口的y城還少嗎?


    轉念想到自己立功的機會來了,前途顯見是一片光明,於是我非常果斷地結束了牌局,連夜收拾了衣服,準備天亮就出發。雖然這天晚上我手氣特好,可我好歹還知道賭博和前途哪個更重要。這次我看得很清楚,隻有傻瓜才會為了贏得牌局輸掉人生。


    母親知道我第二天要去牛市長家,翻箱倒櫃想要為找出一些禮物,掂掂這個不稱手,看看那個不順心。我說,您就別犯傻了,人家市長家,什麽東西沒有啊?母親一拍腦袋,這不,你看我都老糊塗了,是啊,市長家什麽沒有啊!


    母親六十多歲了,她四十四歲生的我,所以特疼我,我也特會撒嬌,初中二年級時還經常要老媽喂飯給我吃,高中一年級時星期天回家她早上得給我穿好衣服打來洗臉水擠好牙膏來著。如果有一天張一一先生殺人放火了什麽的,文星鎮的父老鄉親就會振振有辭地搖頭說還不是張一一他媽溺愛惹的禍,《少年犯》那部電影裏的母親就是她這樣子的啊;倘若有陣子張一一先生僥幸拿了個諾貝爾文學獎什麽的,街坊鄰居就會頭頭是道地讚揚還是張一一他媽教子有方啊!什麽孟母三遷啦,什麽嶽母刺字啦,這會兒統統都一文不值了。這可是不折不扣的人間真理。


    這個正月我一共才賭了十四場,十二勝一和一負,折合贏得人民幣三千二百塊,湊合著可以把四年來水漲船高的重修費給交清了,學費那裏還是一大麻煩。不過樂天派張一一先生堅信車到山前必有路,總能寬容地安慰自己到時候山人自有妙計。


    正月初九一大早,我乘坐最早的一趟火車奔赴y城。我的鄰座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生。她年紀在二十歲的樣子(我從不敢輕易猜測女人的年齡,女人的年齡實在是深不可測,我的猜測每每錯得很離譜),穿緊身的牛仔裝,有一頭烏黑發亮的長發,脖子上係著一條很別致的絲巾,看起來十分漂亮。


    我喜歡係絲巾的女生,她們總能給我許多性的幻想。我總是幻想著和一個萍水相逢的係著絲巾的漂亮女生在火車上一見鍾情,然後兩人心照不宣跑到洗手間裏去做愛。那一定是一件非常浪漫非常刺激非常快樂的事情。


    當然,這種絕大多數臭男人期待的豔遇在現實生活中一直沒有發生,也許永遠都不可能發生,但它確實是讓人充滿期待的幸福。女人,尤其是漂亮的性感的女人,常常讓我不自覺地突然勃起,刹那間讓我產生許多創作的激情。女人的身體,實在是一件再偉大不過的藝術品。上帝,真是個偉大的藝術家。


    我很熟練地從背包裏掏出一本《挪威的森林》,其實之前我從來沒有翻開過這本書。我原來一直猜想這本書的作者村上春樹莫非是個日本人,後來知道他居然還真是個日本人!看來我的猜想夠威夠力。


    我之所以總喜歡拿《挪威的森林》做樣子,是因為有本發行量挺大的什麽雜誌說現在的年輕人把聽蔡琴的歌、看村上春樹的書和王家衛的電影作為一種時尚。所以我每次坐車都會借一本這小子的書或者幾張蔡琴的cd掩耳盜鈴附庸風雅,無非是想昭然若揭地宣告張一一先生好歹還不是一民工。


    我很快就和鄰座的女生勾搭上了。我說話的語氣很溫柔,溫柔得幾乎不像是一個男人。如果她知道我早已在心裏把她剝光了n遍的時候,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心情。這種感覺很美妙,有一種近乎殘酷的美。我管它叫意淫。


    她居然是什麽大學旅遊學院去年畢業的學生,說起來還是我的學姐。她手裏拿著一個喊話用的喇叭,我想她一定是在做導遊。事實證明,我的猜想再度非常的英明。正是因為我的猜想英明得不得了,所以,我才不敢繼續猜想她是不是也和另外一些導遊一樣,輕易跟那些一擲千金的遊客上床。


    我們一起聊得非常投機。我們都非常地熱愛什麽大學,這使我們有許多的共同語言。她告訴我她們旅遊學院的院長以幫助推薦工作的名義曾經搞大了她們班至少三個女生的肚子。我告訴她我們文學院的書記在警校有兩個小蜜蜂,並且那倆小蜜蜂相處得還挺不錯,感情好像比一般的親姐妹還要親,享盡了齊人之福。說完各自蒼涼的笑話後,我們非常得意非常曖昧地相視而笑,似乎深深地覺得,什麽大學真是太值得留戀和讚美了。


    三個小時的火車,感覺好像隻過了三分鍾。愛因斯坦先生的相對論完全可以從這裏得到證明。


    要出站了,當我正想問她電話時,她說要看看我的火車票。我的學生證早就弄丟了,所以我買的是全價票。她雖然畢業一年了,可是學生證不知道怎麽還在執著地發揮著餘熱。於是她用她的半價車票換了我的全價車票,說是回去可以多報銷幾十塊錢。這使我為她的美麗和智慧並重而讚歎不已,恨不能立馬高薪聘請她作為我未來家庭的財務總監。


    這個旅途是我最愜意的旅途,美中不足的是我沒有提早問她的電話。我本來還有足夠的時間問她的,看得出她也有足夠的興趣告訴我,可惜的是,我和她交換完火車票後,就看到有一高大威猛的男生在出站口接她。他們的神情非常的親密,那樣子看起來他們兩個現在已經合法同居了,而且那方麵可能還比較和諧。張一一先生向來是心憂天下敢為人先好男兒誌在四方,最討厭做那可恥的第三者,所以,我忍著巨大的心痛,居然沒有問她的電話。斯誠人生第一大憾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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