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尋川回天界是為了每逢五百年便舉辦的百花宴。


    大戰的硝煙早已遠去,仙界歌舞升平多年,神仙的日子過得逍遙又自在。不過日子過得太平靜,總有人會想著折騰些事情來熱鬧熱鬧。


    比如皆是五百年一期的百花宴和蟠桃會。


    尋川下界前在蟠桃會上露過臉,吃過王母後院的桃子後半道就下界去了無名山,除了唯一的知情人他的好友如今仙界赫赫威名的戰神扶正,所有人都以為他一直居住在九重天外。


    上古神位份尊貴清高,就連玉帝見到尋川都要恭恭敬敬地抱個拳,親切地問個好,沒有誰會不長眼地去和尋川攀交情。


    加之他性格孤僻,平日不喜和這些領著公糧的安逸神仙來往。九重天外的宮殿便一直清清靜靜的,無人打擾,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他下界去了。


    他前腳剛回來,後腳扶正就一身戰袍地邁進來。


    尋川臥在榻上,手中把玩著玉盞,麵無表情地看著扶正走近,輕揮了揮袖。原本擱在矮桌上的酒瓶自發浮起,取了相同的玉盞端放在扶正麵前,斟上半杯清酒。


    扶正看了他一眼,垂下眼,腰間配掛的神劍被他隨手取出擺在桌上。他扶著矮桌坐下,端起玉盞向尋川微微示意,隨即湊到唇邊仰頭飲盡。


    說起來,兩人會結識,還是因為這個酒字。


    這仙界能陪尋川喝個痛快的人,除了扶正再找不出第二個。


    幾杯清酒後,扶正呷了呷嘴,有些意猶未盡:“你上哪尋來的酒,酒香夠純啊。”


    尋川懶洋洋地把酒杯湊到唇邊,微微揚手輕抿了一口:“這是我的婚酒,你省著些喝。”


    扶正聞言,嘴裏那一口剛灌進去的酒立馬噴了出來,他瞪著銅鈴般的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尋川:“你娶妻了?是那瑤池仙子嗎?何時的事居然不告知我!”


    “婚酒不能先預備著?”尋川勾唇,目光落在杯中清淺的酒液中,微微柔和了些許。


    扶正拍了拍胸口,雖知這九重天外就是尋川的地盤,但仍忍不住四處觀望了眼,沒察覺有人偷聽偷看這才壓低了聲音小聲道:“你和我這般說就罷了,那些老榆木到現在還心心念念著你當年重歸神位時的事,若知那仙子塑骨重生了,怕是又一番冒死諫言。”


    尋川不言,眸色卻漸漸幽暗。


    扶正知他不喜,也不多嘴,轉了話題道:“我當你是不來了,上次傳訊給你你片言未回,我這幾日光是幫你想借口都腦子都想疼了。”


    如今上古神雖未全部隕落,唯那麽二三個也是蹤跡難尋。


    尋川因三千年前從封印縫隙中而出,成功曆劫重歸神位,才被仙界這幫神仙請至九重天外居住。


    隻這處安逸之所他卻沒留駐多久,輾轉入世踏遍三界,尋了四海八荒,後力竭歸天才算小住了千年。


    玉帝知他喜靜,也不隨意打擾,但每逢仙界盛事,總會請使臣邀他出席。


    這使臣,自然就是扶正,仙界也唯有他是尋川允許隨意進出九重天外。


    閑聊幾句後,扶正想了想,還是問道:“仙子可憶起前世了?”


    尋川搖頭,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玉盞:“未曾,她在這世間僅存的也就一縷殘魄,怕是再難想起了。”


    扶正點點頭,神色也有些凝重。他是參與過這段過往的人,自然知道尋川用情至深,怕他心中鬱結,端起酒杯敬他:“無妨,好歹她還在,已是萬幸。”


    尋川輕笑,問道:“你還不想娶妻嗎?”


    扶正一聽這個就頭疼,他驍勇善戰,不像大多數退化成草包的神仙們,所以在仙界成就了赫赫威名。他皮相又俊朗,在仙界是屬尋川後最受歡迎的戰神,這仙界的日子又寡淡無趣,扶正每日的樂趣也就是撩撥撩撥仙女,比他那威名更遠洋的其實是他的花名。


    這百花宴雖然是賞花,可其實也是變相的相親宴。


    玉帝不敢給尋川做媒,每回百花宴就會變著法地給他介紹仙子,隻盼著他早起娶親能免去仙界眾多仙子被他荼毒。


    “我不喜吃窩邊草。”扶正把玩著墜在神劍上的劍穗:“日日相處著哪能生情。”


    他一句無心之語,卻讓尋川認真了起來,他坐起身,再不似剛才那般懶散的模樣:“說起來,我正有一事請教你。”


    扶正的表情一肅,立馬猜到了:“可是與你那心肝有關?”


    尋川被他露骨的“心肝”二字噎到,好半晌才在扶正有些促狹的目光中含笑說道:“是,正與那心肝有關。”


    ——


    搖歡托腮側坐在八角涼亭的扶手上,手中的魚食被她喂了大半,她凝望著碧藍的天空,神思惆悵地又歎了口氣。


    餘香正在學泡茶,坐在石桌上的神行草掰下一根手指,朝她報數:“正好一百聲了,今日是你輸了,快給金葉子。”


    餘香笑眯眯地掏了一片金葉子遞給他,這神行草和搖歡一個德行,都是見錢眼開的主。拿片金葉子哄著,他便能開心一整天,所以她也樂得哄著他。


    辛娘看望過薑易後獨自從回廊裏走來,見搖歡還坐在那,問道:“她今日又這麽發呆了一整日?”


    “是啊。”餘香有些擔心的看著她:“神君離開以後,她便一直這樣魂不守舍的,看著真叫人發愁。”


    尋川離開隻是瞬息之間,但地上的日子卻過得飛快,眨眼已是五日。


    辛娘因那晚孟衝帶了薑易來鬧事,連著幾日都在善後。先是安排了薑易在府中住下,他那晚突然暈厥,嚇得辛娘花容失色,也不顧避不避嫌,讓管家娘騰出客房先安置他住下。


    再是辛兒,她芳心暗許孟衝,因那孟衝花言巧語騙說要娶她過府,她便賣主求榮。辛娘當年因看她日後悲慘的命格不忍才出手相助,也生怕自己這個變數會為她招惹來意外,便時常帶在身邊。


    她雖未提過薑易,但辛兒每日跟在她身旁,與她最是貼近,哪會不知這些事。


    這才有了五日之前孟衝押著薑易來府中鬧事之事。


    她那晚先因薑易病倒慌亂,後有神君要回返九重天外操心,這辛兒被管家娘捆在柴房裏,等三日後管家娘匆匆來報,說是辛兒已經逃走了。


    辛娘不知她的命數是不是回重新走入正軌,隻這些已是她無力再幹涉的了。


    她端起餘香泡的茶輕抿了一口,茶香濃鬱,入口留香。她點點頭,頗為讚許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個有天分的。”


    神行草數著這些天從搖歡兜裏騙來的金子,插嘴道:“餘香不止會泡茶,她這幾日無聊還學了不少東西。”


    辛娘微微笑起來,抬眼瞥向又往池塘裏撒魚食的搖歡,慌忙起身:“小祖宗哎,你可千萬別再喂了,你喂了魚兒不敢不吃,全要翻肚子了。”


    搖歡被辛娘冰涼的手一握,這才回過神來,興致缺缺地把魚食塞回她手裏,托腮沉悶道:“不喂魚我不知道要做什麽了。”


    往常的這個時候她正纏著帝君呢,不然就是漫山遍野地捉弄妖精,再無聊也能燉個野山雞吃。哪像這會……帝君被她氣跑了,這裏除了辛娘就是餘香兩隻妖精,帝君一走她食欲不振,連最後的樂趣都沒了。


    若不是擔心帝君回來找不到她,又要說她調皮貪玩,她這會肯定待不住。


    神行草倒是說過讓她去把帝君找回來,哄帝君高興她是沒問題的,幾百年下來都爐火純青了。可關鍵是帝君住的九重天外……


    搖歡這幾日都快把天給瞪穿了,也沒看到這個九重天外到底在哪裏。


    她懶洋洋地攬住辛娘的肩膀,靠過去,有氣無力地問:“辛娘你那情郎怎麽樣了?”


    辛娘“嘖”了一聲:“這輩子他可不是我的情郎,你別壞他名聲。”


    搖歡“哦”了聲,換了種問話:“那辛娘,上輩子是你情郎的薑易怎麽樣了?”


    她嘴貧,辛娘也拿她沒辦法,隻好應道:“應是無事了,隻是他的命格裏身體康健,斷不該又出現短壽之相。”


    辛娘是玉石心,能觀命格,搖歡已經不奇怪她知曉這些了。她從扶手上跳下來,跟餘香討茶喝:“餘香,我想喝口茶。”


    餘香溫著茶,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往日想要什麽伸手便拿,何時這麽客氣了?”


    搖歡枯坐了一天不止嗓子幹,渾身皮膚都有些幹燥,她想著晚上還得去玉石池泡一泡,聞言漫不經心地回答:“帝君一直都希望我懂禮明事,我乖一些他該能早點回來。”


    辛娘和餘香麵麵相覷,神行草找不到麵麵相覷的人望了會天,摸著下巴一臉高深莫測地想著:小蠢龍雖然是開竅了,可這竅好像開偏了?


    帝君若在乎她是否懂禮明事早在山上時就被氣得回九重天外了,哪會等到現在?


    所以……


    神行草揪著他頭頂似乎長大些了的小草葉,望著搖歡一臉誠懇道:“你趕緊賄賂賄賂我,我一高興也許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搖歡這幾天已經被神行草騙了不少金子,雖然嗤之以鼻,但她還是摸出一掂金子扔進他懷裏:“你以後改名叫神棍草算了……”


    神行草拿起金子咬了咬,被金子閃得眯起眼來。


    他總算知道小蠢龍為什麽喜歡金銀財寶了……這些能買撥浪鼓能看布偶戲,光是抱著這堆金子就覺得草途圓滿,做夢都能笑出聲來。


    他捧著金子,愉快地拋出了一個深水魚雷:“換龍鱗那日,我看見帝君偷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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