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側過臉,朝他笑了一下:“他把目標拖進樹林,捆得結結實實,然後讓他醒過來,再用手術刀活剮。你知道淩遲嗎?就是像片北京烤鴨一樣,一小片一小片地片下來。古代淩遲的劊子手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當的,要經過長時間的訓練,保證在淩遲的時候,一定要割下數百片肉之後人還不死。這可是門精細的活兒,割的時候必須避開每一根動脈,以免造成大出血。一般行過一次刑後,劊子手都必須休息幾個月才能進行下一個。報紙上的這位殺人狂不是屠夫就是外科醫生,他每次殺的人,都能夠在片下三百三十三片之後還活著,而且意識清醒。之後他會往目標心口插上一刀,結束這酷刑,到了這個時候,目標都恨不得能早點兒死了。他清理現場也很有意思,會將片下來的肉片疊得整整齊齊,然後用塑料袋分成九份,分三個地方填埋。”


    白小舟嚇得冷汗都出來了,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麽人,這些細節描述的太細致了,細得除了凶手,恐怕沒有第二個人會知道。


    司機似乎臉色有點兒發白,勉強笑了兩聲:“你知道的還真詳細。怎麽,有親戚在警察局裏當差?”


    女人陰陰地笑起來,那笑聲令白小舟不寒而栗,恨不得馬上下車。可是周圍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下了車不是更危險?


    “停車。”女人忽然說。


    “你不是要到凝華學園b校區嗎?還早呢。”


    “我有點兒暈車,想吐。”


    白小舟心髒猛地跳了一下,開始緩緩褪下右手的手套。


    司機猶豫了一下,將車停在路邊,女人說了聲謝謝。剛一下車,司機一踩油門就開跑,白小舟趴在窗邊,看到那女人走進了密林,林中似乎有什麽東西。


    “師傅,快,快停車!”


    “停什麽車啊,你還嫌命長啊?”


    “不對,那林子裏有一輛出租車!”


    車猛地停住,白小舟撲到前排的椅子上,磕得渾身都疼。


    “你說什麽?”司機轉過頭來,“哪裏有出租車?”


    “就是剛才那林子,女人進去的那個地兒,我看到一輛黃色的出租車藏在裏麵。”白小舟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打開門就往外跑。司機咬了咬牙,再次踩下油門,溜之大吉。他家裏上有老下有小,什麽出租車什麽殺手,不關他事,他還不想死。


    樹林裏果然有一輛出租車,白小舟紮進林中,躲在低矮的灌木叢後,看見那女人繞著出租車走了一圈,打開車門,伸了半截身子進去查看,卻沒發現身後的樹叢晃了晃,一個人影小心翼翼地走出來,舉起手中的棒球杆。


    “小心!”白小舟熱血上腦,縱身衝出去,將那人攔腰抱住,那人大驚,抬起手肘往她背上打,卻被一隻手牢牢地抓住胳膊。他一抬頭,看見那女人正冷冷地盯著自己,嘴裏叼了一根煙。


    不知道為什麽,和那女人對視的時候,他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女人取下煙,往他赤裸的胳膊上一摁,他痛得大叫,一腳踢開白小舟,後退了幾步,差點兒摔倒。


    女人扶起白小舟,將她拉到自己身後:“你這個爛好人,誰讓你回來的?”


    “我……”白小舟衝出來之後就後悔了。


    女人拿出手機,反手遞給她:“報警,翻名片夾,打給阿凡提。”


    阿凡提?白小舟睜大眼睛,她沒聽錯吧?


    月光淺淡,看不清那黑影的臉,隻有那雙眼睛又大又亮,像在黑夜中狩獵的狼。女人嘴角上勾,朝他走過去,他一轉身,鑽進樹叢,不見了蹤影。


    “他逃了!”白小舟叫道。


    “逃不了。”女人又點上一根煙,緩緩走進樹叢中。


    白小舟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在名片夾裏找到阿凡提,按下撥號鍵,跳出來的竟然是一張熟悉的照片。


    司馬老大?他怎麽叫阿凡提?


    “喂?”司馬在電話那頭說,“初夏,你回c市了?”


    “司馬警官?是我。”


    “小舟?怎麽是你?發生什麽事了?”


    一聲慘叫從樹林中傳來,白小舟嚇得手一抖,隨後就看見那女人從樹叢中走了出來,手裏還拖著剛才那個人的胳膊,他的手臂彎曲成奇怪的弧度,不知是斷了還是脫臼,腦袋軟軟地耷拉著,鼻梁上的眼鏡已經從中間斷了,一隻耳朵掛了一截鏡架,像個滑稽的小醜。


    白小舟目瞪口呆,張大的嘴裏足夠塞下一隻橙。


    “看什麽看,沒看過美女啊?”女人吐出一口煙圈,“報警了嗎?”


    “緣分真是有趣的東西。”女人坐在警察局裏,一邊喝咖啡一邊看著麵前的白小舟,“小舟,沒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次見麵。”


    白小舟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我們見過麵嗎?”


    “那年你才七歲。”女人穿著格子短裙,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我跟師傅,也就是我的養父,曾到山中拜訪過你外公。”


    白小舟在記憶中搜索,某一個冷風凜冽的寒冬,曾有一對父女來訪。那對父女很奇怪,父親年紀非常大,鶴發童顏,長須及胸,頗有幾分仙風道骨;女兒卻極年輕,隻有十三四歲,如果論年紀,恐怕做老人的曾孫女都足夠了。年月太久,細節已經忘得一幹二淨,她甚至不記得他們究竟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我叫龍初夏。我的師傅叫龍文浩。”女人湊過來,笑眯眯地問,“怎麽樣,記起來了嗎?”


    龍初夏,這個名字很耳熟。


    “你是……051研究所的……”


    “沒錯。思齊已經跟我說了你的事,不愧是衛天磊衛伯父的外孫女。”


    衛天磊,原來外公的名字叫衛天磊。


    活了十七年,她還是第一次從別人嘴裏聽到外公的全名,記得以前上山來求醫的人,都會尊敬地稱呼他為衛先生。


    “衛伯父留給你一本筆記對吧?”


    白小舟詫異地問:“你怎麽知道?”


    “難道衛伯父從來沒跟你說過?”


    白小舟茫然地搖頭。


    “衛伯父和我師傅是至交好友,說是刎頸之交也不過分。將經曆過的離奇事件盡數記下,是他們的約定。”


    白小舟忽然有些害怕,她發現自己對外公一無所知。


    正說著話兒,司馬黑著半邊臉進來:“初夏,你下手真狠,肋骨斷了兩根,手骨骨折。”


    “我本來想廢了他的右手的,便宜他了。”


    “初夏!”


    龍初夏聳了聳肩:“受害者怎麽樣了?”


    “右腿上被割了兩刀,傷不重,很快就能出院。”


    “你應該感謝我去得及時。”龍初夏站起身,“警局裏禁煙,我快憋死了,明天見吧。小舟,我們走。”


    “我送你回去。”司馬說這句話時臉微微有點兒紅,龍初夏一揮手:“不用了,留著你的精力去審那個殺人狂吧,那可是根硬骨頭。”


    “龍老師,為什麽司馬叫阿凡提?”白小舟壓低聲音問。


    “你不知道嗎?他全名司馬凡提,外號‘阿凡提’。”


    白小舟額頭上“一排黑線”,這樣的名字,司馬老大的父母還真敢起。


    經過這一番雞飛狗跳,已經淩晨三點,龍初夏卻精力旺盛、生龍活虎,硬拉著白小舟去b區後校門外的大排檔喝酒。兩瓶啤酒下肚,白小舟還是臉不紅心不跳,龍初夏拍著她的肩膀讚歎不已:“不錯不錯,不愧是衛伯父的外孫女,千杯不醉啊。來,再喝。”


    白小舟想起外公釀的酒,去年秋天收的桂花、前年冬天收的鬆針上的雪,釀出的桂花酒清雅香甜,她從小就把那清澈的琥珀色液體當飲料喝。


    “龍老師,給我講講我外公年輕時的事吧。”


    “你想聽什麽?”


    “什麽都行。”


    “他們年輕的時候,那叫一個熱血啊。”龍初夏一邊吃燒烤一邊說,“那年我師傅受人之托,到緬甸去收翡翠,到了平日常去的那個村莊,卻見整個村莊都被燒成了灰燼,地上零星地躺著幾具屍體,其中一個是他的故交,往日他都是跟這位老大爺收翡翠原石。老大爺下半身被燒焦了,當時還沒有死透,拚著最後一口氣告訴師傅,日軍在山上建了一個基地,不許他們上山采石,還說要雇他們去做事,他們知道日本人不可信,自然不願意去,日軍就燒了他們的村莊,將村民都帶走了。他求我師傅,一定要幫他把孫女救回來,他願意用家傳的一塊翡翠作酬謝,並告訴他那塊翡翠就埋在他家後院的井裏。我師傅大發雷霆,誓要報仇。山路走到一半,看見一個男人躺在大石上,嘴裏叼了一根野草,悠閑地曬太陽。”


    白小舟立刻插嘴道:“那個人一定是我外公。”


    “沒錯,那就是你外公。之前我師傅和你外公有過一麵之緣,知道他也是厲害角色,手一拱,說:‘衛兄莫非也是去救人的?’你外公說:‘不是,我是來幫朋友的。’二人也沒有多話,直接殺到山上,原來那是一個細菌戰研究基地,村民都是被拉去做實驗品的。二人紅了眼,然後對著日本人便是一通‘殺、殺、殺’。至於是怎麽殺的,細節欠奉,總之是大鬧了一場,將那研究基地掀了個天翻地覆,鎮守基地的一小股日軍被消滅。村民是救出來了,但村子也不能再住人,隻能安置在別處。我師傅將老大爺的翡翠拿到國內賣了個好價錢,說要分你外公一部分當酬謝。你外公拍案而起,大罵我師傅,說他把我師父當朋友,我師傅卻拿他當趁火打劫的卑鄙小人。我師傅大笑,說沒有看錯他,與他豪飲三百杯,大醉三日,醒來之後你外公已經走了,留下字條說有緣自會再見。我師傅將賣翡翠得來的錢給了老大爺的孫女,讓他們村莊得以度日。自那以後,我師傅和你外公,便成了刎頸之交。”


    “原來我外公年輕時脾氣那麽古怪。”白小舟有些不敢相信,龍初夏講故事講得口幹舌燥,將瓶子裏的酒一口喝完:“你印象裏的外公是什麽樣子?”


    “外公很慈愛,但話很少,我總覺得他像是有什麽心事,每當月圓的時候就喜歡對著圓月發呆。”


    龍初夏一臉驚詫:“我師傅也常對著月亮發呆。我還在想他是不是暗戀嫦娥呢。”


    “外公年輕的時候一定有什麽遺憾。”


    “是啊。”龍初夏若有所思,“還是很深很深的遺憾。為了女人?小舟,你外婆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一定很漂亮吧?”


    白小舟看著杯中的酒:“不知道,外公說她在我出生之前就過世了。”


    “不要傷心,來,盡管喝。”龍初夏拍著胸脯,“今天我請客。”


    “龍老師請客,真是難得。”


    這聲音很熟悉,白小舟驚詫地看著信步走來的年輕男人:“你,你,你不是……”


    “白同學,又見麵了。”年輕男人笑得很有紳士風度,龍初夏高興地說:“你來得正是時候,我正愁沒人付錢。”


    “你不是說你請客嗎?”


    “我忘帶錢包了。”


    “……”


    “等等!”白小舟說,“那天是你救了我?”


    “沒錯,是我。”


    “那隻貓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又是誰?”


    “忘了介紹。”龍初夏說,“他就是朱翊凱,想必你已經聽過他的名字了。”


    “貓通常不輕易認主,一旦認主就永遠不會改變。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貓是冥司的守護者,諸鬼的統帥。它可以守護自己的主人,隻要有它在,鬼差是不敢進屋的。不過,這並不表示它的主人不會衰老。那隻貓借年輕女孩的壽命給它的主人續命,不知道已經害死了多少人了。”


    “來,來,喝酒。”龍初夏給朱翊凱倒了一杯,朱翊凱微笑:“我不喝啤酒。”


    “難不成你想喝xo?”


    “酒是穿腸毒藥。”朱翊凱依然笑容滿麵,“就算要喝,我也隻喝法國茴香酒。”


    龍初夏臉部肌肉抽搐了兩下:“那你吃菜嗎?這裏的小龍蝦味道很好。”


    “我不吃街邊的食物。”朱翊凱對白小舟說,“不要見怪,我有點兒潔癖。你們盡管吃,我來付賬就好。”


    “就等你這句話。”龍初夏回頭對廚房喊,“老板,再來兩斤小龍蝦。”


    白小舟一臉錯愕,看來瞿思齊對他們的那些評價,誠不我欺。


    “對了,瞿思齊在哪裏?”朱翊凱說,“這種蹭吃蹭喝的場合沒有他,我還有些不習慣。”


    “在練功房。”


    朱翊凱哈哈大笑:“看來明天有好戲看了。”


    瞿思齊臉上挨了一記重拳,仰頭倒在墊子上,半天起不來。


    “起來!”司馬凡提穿著跆拳道服,大聲道,“別像個娘們。”


    “我不行了。”瞿思齊賴在地上不肯動,“我的肋骨一定斷了,還有我的胳膊。”


    “我已經手下留情了。”司馬凡提滿臉不屑,“研究所裏就隻有你花拳繡腿,就你這樣還怎麽辦案?讓別人辦你吧?起來!”


    “說得那麽冠冕堂皇,明明是懲罰我自作主張。”瞿思齊小聲嘀咕,司馬踢了他一腳:“你說什麽?”


    “我什麽都沒說。老大,先讓我休息一下,我去上個廁所。”


    “又想借故逃跑?”


    “不是,是真的尿急了。”


    “給你五分鍾,快去快回。”


    “你就這麽跑了?”秦哲銘陰笑,“你就不怕老大又把你拖去練拳?”


    “放心吧,司馬凡提是什麽樣的人,怎麽會不知道你是借故逃跑,既然讓你走,自然就是放過你啦。”龍初夏對著電腦敲辦公文件,“去把你臉上的淤青敷藥,本來就醜,現在更醜。”


    “我跟他說過不要打臉!”瞿思齊氣得臉皺成了一團,“我這個樣子還怎麽出去見人?”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就是學不乖,經曆了這麽多事,還這麽衝動。”


    瞿思齊無言以對,乖乖到一邊敷藥去了。白小舟正好推門進來,自從龍初夏回來之後便讓她看檔案庫裏的x檔案,她似乎也對這些離奇的案件有了興趣,隻要一下課,就會準時過來。


    “小舟。”秦哲銘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白小舟心頭一緊:“是……有我父親的消息了?”


    “我fbi的朋友說,你父親在飛機上消失之後,尚有一個背包在貨艙內。飛機抵達之後,美國‘非自然事件調查組’拿走了背包,至今沒有歸還。”


    “非自然事件調查組?”


    “美國fbi所成立的專門調查非自然事件組織。”


    白小舟咬著下唇沉默了半晌:“我父親隻是個普通的商人,他的背包有什麽調查價值?”


    秦哲銘猶豫了一下:“你確定……令尊隻是個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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