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和不二去調查洗澡水。”話一出口,他忽然愣住了,“你們誰看見葉不二了?”


    白小舟和秦哲銘互望一眼:“已經兩天沒看見他了。”


    瞿思齊瞬間變了臉色,匆匆出了浴房,給葉不二打電話,冰冷的女聲提醒他對方不在服務區。


    “糟了,不二可能出事了。”瞿思齊急得眉頭皺成了“川”字,白小舟安慰道:“別太擔心,說不定隻是手機一時接不通而已。”


    瞿思齊沉默片刻:“我去蒹葭園看看。”


    “我陪你去。”


    兩人匆匆趕往蒹葭園,白天的蒹葭園隻是一座普通的園子,學生人來人往,倒是很熱鬧。青筠樓如今是藝術係的教室,常有音樂從樓中飄出,或拙劣,或美妙。


    兩人在園子裏找了一圈,沒有任何線索,白小舟提議進青筠樓看看。樓內光線黯淡,一進門兩人就被掛在牆上的油畫吸引了。


    那是一幅肖像畫,畫中是兩個穿白裙子的妙齡少女,兩人手挽著手站在一起,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麵容、衣著、動作,甚至連表情都一模一樣。


    白小舟抽了口冷氣,畫中的少女,和她夢中的分毫不差。


    瞿思齊低呼一聲,捂著自己的腦袋,一臉痛苦,白小舟驚道:“你沒事吧?”


    “頭痛。”


    “要不要去校醫院去看看?”


    “不用了,老毛病。”他忽然抬起頭,白小舟正好對著他的眼睛,發現他黑色的瞳孔中像放幻燈片一樣“刷刷刷”閃過一些畫麵。她以為自己看錯了,想再看時瞿思齊已經閉上了雙眼,長長地鬆了口氣:“我看見了。”


    “你看見什麽了?”


    “那兩個女孩。”瞿思齊朝畫上一指,“我看到其中一個女孩在和一對中年夫婦爭吵,然後她們躺在病床上,被推進了手術室。後來好像一個好了,另一個還躺在病床上。病的那個可能快要死了,好的那個卻在笑。”


    白小舟驚詫莫名地望著他,他無奈地笑了笑:“從小就這樣,有時候眼前會閃過一些奇怪的畫麵,有些是發生過的,有些是即將發生的,我也很困擾。”雖然他是開玩笑的語氣,但白小舟還是清楚地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悲戚。


    “那你快看看葉不二究竟在什麽地方啊。”


    “要是想看什麽就看什麽,我早就看明天的彩票了!”瞿思齊一臉鬱悶。話音未落,就聽一個聲音幽幽地說,“沒用。”


    瞿思齊幾乎不假思索地說:“又是你!”


    白小舟覺得這聲音很耳熟,回過頭,果然看見那個玩刀的少年靠著大門站立,那把匕首在他的手指間不斷地舞出一朵朵劍花。


    “劉明軒,我要去舉報你私藏管製刀具!”瞿思齊咬牙切齒地說。


    原來他叫劉明軒。


    劉明軒丟給他一本筆記本:“不二兩天沒回寢室了,這是他落在桌上的。”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白小舟覺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他和劉明軒住在一起?”


    瞿思齊撇了撇嘴:“室友。”


    白小舟翻開筆記本,這是葉不二平時看書的筆記,他似乎很喜歡看古代的筆記小說,記載的都是發生在古代的離奇故事。翻到最後,筱槐和青筠的名字躍然紙上。


    “不二在調查那個富商家裏的事。”白小舟說,“那個富商是在二三十年前發跡的,他的發跡史一直是一個謎,某天他忽然有了一大筆錢,靠著這筆錢,他做起了藥材生意。經過幾年,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開始致力於慈善事業,蒹葭園的那兩棟樓就是其中之一。可是其間有流言,說他們的第一桶金來路不明,不幹淨。自從他們的女兒失蹤後,妻子瘋了,至今還在精神病院住著,丈夫因破產之後心髒病發作已經去世。思齊,你說筱槐和青筠的失蹤,會不會跟這來路不正的第一桶金有關?”


    “不知道,現在我隻關心不二。”瞿思齊急得雙眼都要冒火,白小舟的雙眼忽然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身後。他回過頭,那是一扇位於走廊盡頭的窗戶,窗戶外麵霧氣彌漫。


    “現在都下午了,怎麽還會有這麽大的霧?”


    “思齊,你,你看。”


    霧氣微微散去了一些,露出一棟樓房,正好對麵也是一扇窗戶,窗戶裏的走廊陰暗幽深,仿佛那一頭就是地獄。


    “筱槐……”瞿思齊話還沒有說完,一道人影忽然出現在窗戶前。


    “不二!”瞿思齊衝到窗戶邊,但葉不二似乎看不見他,在窗戶邊四處望了一下,一臉焦急地轉身跑向長廊的深處。瞿思齊急得推開窗戶,恨不得從這邊飛過去。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按住他的肩膀:“你要幹什麽?”


    “你說幹什麽,當然是去救他。”


    “你救不了他。”白小舟往外麵一指,“你看。”


    瞿思齊再次側過頭去的時候,濃霧和鬼樓都不見了,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外麵依然陽光明媚,鳥語花香。


    “怎麽會?”瞿思齊雙眼瞪得像銅鈴,“剛才明明……”


    “那棟樓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們能看到它,或許是因為在某個時候兩個世界會有交叉吧。”白小舟也不知自己說得對不對,隻是信口胡謅。


    “那怎麽辦?我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葉不二死在鬼樓裏吧。”


    白小舟沉默片刻:“既然葉不二能進去,我們也會有機會的。”


    瞿思齊五官皺成一團,良久才說:“去精神病院找那對雙胞胎的母親,也許她知道些什麽。”


    “喂,你說他們倆在幹嗎?”身後傳來低低的議論聲。


    “不會是殉情吧?”


    “殉什麽情,這是底樓,跳出去連腳都摔不斷。”


    白小舟滿臉黑線:“我們還是快走吧,要不然去精神病院就不需要我們自己給路費了。”


    白小舟不喜歡醫院,從小就不喜歡,所以自小生瘡害病都隻吃外公或者媽媽開的中藥。媽媽似乎不喜歡醫生碰她,如果學校體檢,媽媽從不讓她參加,卻從來不告訴她原因。


    但今天她似乎能夠理解了,當她走進精神病院的時候,看到濃烈的黑霧籠罩在病院上空,耳朵裏回響著尖銳的叫聲。


    “醫院總是糾纏著生者和死者的怨念,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永遠不會有停息的時候。”瞿思齊說,“你沒事吧?看你的臉色似乎很差。”


    “沒事,我可以控製。”白小舟在心裏默念《心經》,記得很小的時候,外公曾教她讀過,並讓她一定要記牢,如果心亂如麻,就在心中默念,那麽一切雜音就會消失。


    外公果然沒有騙她,當她再次睜開眼睛,世界一片清明。


    “二十幾年了,你們是第一個來看她的。”醫生推開病房的門,“呂夫人,有人來看你。”


    一個女人躺在床上,身上穿著約束衣,像一截白木頭,雙眼木木地盯著天花板。


    “她有嚴重的自殺傾向,我們沒辦法,隻能綁著她。”醫生說,“難得有人來看她,可惜啊,她已經不認識人了。你們聊吧,我先去看看病人。”


    兩人來到床邊,白小舟彎下腰,輕聲喊道:“呂夫人。”


    原本兩人已經不抱希望了,但呂夫人竟然轉過頭來,一看到白小舟,臉色就變了:“來了,你終於來了。”


    白小舟詫異地看了瞿思齊一眼:“呂夫人,你認識我?”


    “報應啊,報應啊!”呂夫人哭道,“這都是我們當年所造的孽啊。二十多年前就有人警告我們,我們會因此家破人亡,我的家人連死了也得不到安寧。我問他有沒有避禍的辦法,他說這是因果,二十多年後,有一個年輕少女會來結束一切。”


    白小舟皺眉:“您怎麽知道我就是那個少女呢?”


    “我看到了。”呂夫人眼睛睜得很大,瞳孔似乎在漸漸散開,“我是個將死的人了,將死的人可以看見很多東西,我知道,你就是她。”


    白小舟心想這都是她的瘋言瘋語,不聽也罷,還是問正事:“呂夫人,您能告訴我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呂夫人側過臉去,又木木地盯著天花板:“孽啊,都是孽啊。我們是做藥材生意的,以前生意很差,連糊口都不行了。有一次我和他爸一起到鄉下收藥材,偶遇一個老人,他說曾在山中某處看見一棵千年人參,那可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啊,我和他爸說服那老人帶我們入山尋參,將來賣得的錢三七分成。我們曆盡了艱辛,終於找到了那棵人參。我們興衝衝地將泥土挖開,卻發現人參的根連在一具棺材上。老頭說不好,是屍參,而且看參的模樣,棺材內的一定不是善主,硬拿走屍參會引來殺身之禍。屍參雖然有劇毒,卻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拿出去一定能賣個好價錢,我和他爸被錢迷住了心竅,不信邪,一定要挖。老頭動了怒,說如果我們敢挖,就要告訴村民我們動了村子的龍脈。這棵參正好長在龍脈上,那個時候村民還很迷信,如果知道我們在龍脈動土,一定不會放過我們。我們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將那老者推下山崖,偽裝成失足落崖的假象。然後挖出屍參,一把火將棺材燒了。我們膽子小,不敢打開棺蓋看看裏麵究竟是什麽,隻是燒的時候聽到裏麵傳來很可怕的尖叫聲,一半像人,一半像野獸。我們拿了屍參回家,按照古書上說的進行處理,確定無毒之後切了一半,賣給了一個行將就木的香港富商,得了一大筆錢,靠著這筆錢,我們才得以過上富足的生活。後來我們遇到了一個算命先生,他說我們觸犯了妖物,犯了殺孽,總有一天要家破人亡,連死了也不得安生。我們很害怕,四處做好事,隻求能積德,好讓我們那兩個女兒平安。可是事與願違,我們的報應到了。青筠被查出患有尿毒症,活不了多久了。那個時候器官移植手術還剛剛起步,我們認識一個醫生,他從國外回來,懂得器官移植的技術,隻要能夠找到腎源就能救活青筠。”說到這裏,她渾身顫抖起來,哭得更加厲害了。


    白小舟輕聲問:“能救她的隻有筱槐了,難道……”


    呂夫人哽咽著說:“筱槐不願意,她說她以後想做體操運動員。這兩個孩子我們都不想失去,我和他爸也是沒有辦法啊。”


    瞿思齊驀然明白自己所看到的那些畫麵的含義,他們強行給兩個女孩做了手術。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呂夫人沒有細說:“我們怎麽都沒有想到,手術引發了並發症,青筠沒事了,但筱槐剩下的那個腎髒壞死嚴重,隻能躺在醫院裏等死。”說罷,呂夫人號啕大哭,後麵的話幾乎淹沒在她的哭聲裏,“我們已經對不起筱槐了,不能讓她就這麽死了啊,所以,所以我們把剩下的半根屍參給她吃了。”


    瞿思齊急道:“那屍參怎麽是能隨便吃的?就算要吃,也要配上其他的藥材一起吃才行啊。”


    白小舟瞥了他一眼,這小子怎麽什麽都知道。


    “我們不知道啊,我們以為隻要吃了那個屍參就真能起死回生啊。”


    “後來怎麽樣了?筱槐活了嗎?”


    “活了。她原本躺在病床上,連話都說不出來,吃了屍參第二天就能下床走動。可是,可是醫生給她檢查,她的病根本就沒有好轉。”呂夫人眼中露出一絲恐懼,“那個時候我們就知道,我們做錯了,筱槐,她,她已經不是人了。”


    “不是人?”白小舟驚道,“那是什麽?”


    “我們也不知道,那天我們還犯了一個錯誤,我們不該讓青筠留下來照顧筱槐。她們不見了,全都不見了。”呂夫人激動地喊,“筱槐變成了怪物,她殺了青筠,她殺了我的青筠啊!”


    白小舟眉頭鎖得更深了,看呂夫人的眼神也變得複雜。


    呂夫人瘋了一樣尖叫,像一個在地獄裏掙紮不休的孤苦魂靈。


    護士們連忙跑進來按著她,給她打了鎮靜劑,白小舟靜靜地看著麵前喧鬧的一切,歎息:“那個算命先生說得沒錯,他們一家注定了死也不得安寧。”


    “筱槐樓一定是呂筱槐放火燒掉的。”瞿思齊說。


    “這不是重點。”白小舟翻了個白眼,“重點是我們要怎麽進入筱槐樓,把不二救出來。”


    “隻有一個辦法。”瞿思齊聳了聳肩,“守株待兔。”


    白小舟無奈地歎氣,似乎如今隻有這一個辦法,隻是如果它一直不出現,不二不是就很危險嗎?


    正好秦哲銘打電話過來,像個科學怪人一樣對著話筒嚷嚷:“你們快回來,我找到進筱槐樓的方法了。”


    兩人匆匆趕回研究所,發現秦哲銘正在擺弄一個儀器,那機器櫃子大小,像一個大號的老舊電視機。


    “這是什麽?”


    “我從一個朋友那裏借來的。”秦哲銘很興奮,“我那個朋友喜歡研究邊緣科學,這台機器就是他所製作,據說可以打開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


    瞿思齊和白小舟互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你們還別不信,試過便知。”秦哲銘信誓旦旦,卻又對那個朋友的詳細身份絕口不提。一直到了晚上11點,校園裏的燈都熄了,他們才抬著儀器來到蒹葭園。因蒹葭園裏沒有宿舍,一到晚上就寂靜一片。秦哲銘讓二人將幾根金屬棒子插在筱槐樓曾經所在的那片草坪上,調試儀器,隻等起霧。


    原本以為會等到淩晨,可是今天的霧起得特別早,秦哲銘讓二人退後一些,然後按下儀器上的按鈕,幾根金屬棒開始通電,發出“劈劈啪啪”的炸裂聲,電光閃爍,連成一片,像是一道鐵絲圍牆。


    瞿思齊和白小舟張大嘴,滿臉的不敢置信。


    “怎麽樣,我這位朋友沒說謊吧。這個儀器的原理是利用電流……”


    “看!”白小舟指著前方,就在電柵欄之中,筱槐樓一點一點從地裏長了出來。三樓的某個窗戶忽然亮了一下,一個人影從窗邊走過。


    “是不二?”瞿思齊沒有看清那人的臉,秦哲銘一邊調試儀器一邊說:“這台機器儲存的電不多,你們最好趕快去把不二帶出來。”


    “你不一起去嗎?”白小舟奇怪地問,瞿思齊搖了搖頭:“算了吧,他是個膽小鬼,從來都不衝鋒陷陣的。”


    “我是科學家,你看過有科學家衝鋒陷陣的嗎?”


    白小舟無奈地說:“好吧,你盡量讓機器撐久一點兒。”


    “要不我一個人去吧。”瞿思齊說,“你還是新人,我有些不放心。”


    “還記得那個算命先生說過什麽嗎?”白小舟逞強道,“我會終結一切。”


    瞿思齊還是有些擔心,終結一切究竟是什麽意思,如果是玉石俱焚……正在胡思亂想時,白小舟已經推開了筱槐樓的門。


    和青筠樓一樣,進門處掛了一幅油畫,不同的是畫上隻畫了一個女孩。


    這個女孩是誰呢?白小舟心想,是筱槐,還是青筠?


    “喂,別看了。”瞿思齊拉了她一把,“時間有限。”


    長廊像大腸一樣黝黑漫長,兩人拿著準備好的手電筒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白小舟忽然低呼一聲,嚇得她往瞿思齊身上一靠:“有,有人。”


    瞿思齊隻覺得一團淡雅的香味撲到自己懷裏,臉驀然一紅:“呃,哪裏有人?”


    “牆,牆上。”白小舟躲到他身後,瞿思齊心裏打了個突,但在她麵前又不肯露怯,拿著手電在牆上一晃,果然看到一張人臉,嚇得他往後退了一步。打起精神仔細看,那其實隻是一團黑色的汙漬,隻是五官俱全,看起來就像一張猙獰的人臉。


    “別怕,隻是汙漬而已。”瞿思齊安慰她,她卻一臉驚恐地指著另一堵牆:“看,這裏也有。”


    瞿思齊心口發涼,用手電在周圍牆壁上照了一圈,這條長廊上竟然布滿了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人臉,像一道道交錯的影子。


    尖叫聲忽然開始在耳朵裏轟響,白小舟抱住自己的頭,千百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就像炸彈,幾乎要將她震聾。她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心經》吼出來,瞿思齊扶著她,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痛苦,心急如焚。


    “啊——”白小舟嘶吼一聲,喉嚨都快要喊破了,那聲音終於消失了,她無力地跌坐下來,渾身的力氣像被抽盡。


    “我聽到求救聲。”白小舟有氣無力地說,“這些人臉全是那些因筱槐樓而死的人,他們的魂靈被禁錮在這裏,永世不得超生。”


    “噓——”瞿思齊豎起耳朵,“腳步聲,有人來了。”說罷,推開旁邊一間教室的門,拉著白小舟躲了進去。


    腳步聲漸漸近了,有手電筒的光在門外徘徊,瞿思齊的心提到嗓子眼,將門開了一道縫,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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