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別追了,別追了。”樹林中傳來一個老頭的不爽聲,似乎是被什麽人追著,渾身不自在;又道:“都追了快二十年了,你就不能消停會兒。”


    後麵那女子冷笑道:“消停會兒,你有為我消停會兒嗎?”


    老頭實在是受不了,說道:“這樣,你我都先消停會兒,你不過來,我也不過去,怎麽樣?”


    女子沒回答,老頭就當她答應了。


    可身體是消停了,嘴巴可不消停。


    “二十年了嗎?沒想到這一鬧就是二十年,誤了你,也誤了我。”她喃喃自語地說道;


    思緒飄回了二十五年前,那年她年芳十八,孤身離開落英島,少女之心,不涉世事,不知江湖人心最險惡;遇小人而不知其心生邪念,本以為就此墮入魔窟,成為他的玩物;


    不曾想不勝不敗也有了一場不為人知的勝利,宛若天神降世救她出水火,從此她芳心暗許,隨他天涯飄蕩,浮萍不是根,本以為你我不說,便可安平一生,世間皆你我。


    奈何世間托生水雲詩,愚弄世間有情人,兩大梟雄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書劍狂生柳葉升,為人坦蕩不羈,為朋友肝膽兩相照,為心愛之人世俗禮教皆不受,負了醫毒雙仙何清雪;


    不勝不敗墨守劍,一生隻為一人出非攻劍,不好勝負兼愛守,落英寒風不曾想,自是多情顧遠鳳。


    落英寒風顧遠鳳,也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出身落英島,一時貪玩走上了江湖不歸路,認識了蘭文生這個誤了她一生的人,她的寒風掌打得是爐火純青,臻至化境,但多數都是為蘭文生而出,就像蘭文生的墨守劍的非攻篇隻為水雲詩而出一樣。


    “二十年了,你的心就是這麽硬嗎?”顧遠鳳已不是當年的亭亭少女,眼角早已有了歲月的痕跡;


    她再次重複道:“蘭大哥,你的心就真的這麽硬嗎?”


    原來蘭文生口中的瘋婆子和他之間還有這樣的故事。


    蘭文生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心中難免愧疚,默不作聲或許是他最好的選擇。


    顧遠鳳自言自語道:“當年你為什麽要救我,你不救我,江湖上就沒有落英寒風顧遠鳳,不是嗎?你不救我,就不會有滿江湖纏著你的顧瘋婆子,不是嗎?你不救我,這個二十年你就可以安生,不是嗎?”


    蘭文生欲言又止地道:“遠鳳,我···”終究化作一生歎息,道:“唉,你說得對,如若當年我沒救你,就不會後來的事,可···”


    蘭文生想起二十五年前,天真無邪的亭亭玉立的少女,總是出現在自己眼前,一口一個“蘭大哥”的少女,如今卻因為自己誤了終身;


    當年他要是早些明白她的心意,當年他要是沒有碰到水雲詩,又怎會釀成今天的結果,要怪就隻能怪造化弄人。


    顧遠鳳接下他沒有說完的話,道:“可你還是救了,可一切都發生了,是嗎?”


    蘭文生有些不知該怎麽麵對,說道:“既然你知道一切都發生了,你就不能放下。”


    顧遠鳳冷笑道:“放下,二十年了,你放下了嗎?”


    蘭文生自言自語地問自己:“是呀!放下,談何容易,我不也沒放下嗎?”


    他苦笑,自己勸顧遠鳳放下,可自己不也是沒有放下,即便水雲詩欺騙了他,他不也還是對她念念不忘;


    人生在世,最難解的就是情;


    柳葉升為了愛情,不分正邪,失去了家業;杜千行為了恩情,不分家國,嗅臭了名聲。


    “你知道嗎?”顧遠鳳又說道;“那次你在月水岸榭買醉,醉的不省人事,做了什麽嗎?”


    蘭文生聽到這話,心裏一個“咯噔”一下,自己不會真的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了吧。


    顧遠鳳說道:“你醉意朦朧地問我,為什麽你喜歡的人不是我,可你要怎麽回答你?我也很想問你,為什麽你喜歡的人不是我?可我終究沒能問出口。”


    蘭文生心想還好自己沒做什麽對不起她的事。


    可下一句話


    “我不知道你是把我當成了水雲詩,還是顧遠鳳;那一夜之後,我以為你就會注意到我的存在,你會知道明白我的心意,可你卻還是念著她,所以我選擇了離開。”顧遠鳳提起自己為什麽離開的原因;


    但蘭文生也聽出了自己當時喝醉了,確實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


    蘭文生苦笑問道:“那你當時怎麽不說?”


    顧遠鳳冷笑道:“你要我怎麽開口?”


    確實這種事,人家當時還是一個小姑娘,你要她怎麽開口,不知廉恥地說出來嗎?


    “況且,我也不想讓你因為覺得愧疚,而和我在一起。”顧遠鳳又補充道;


    “那後來你為什麽···”蘭文生知道自己說出這話不合適,所以隻說了一半。


    顧遠鳳也理解到了他要問什麽,說道:“當年我離開後不久,就發現自己懷有身孕,我本想把孩子生下來,獨自將他撫養成人,了此殘生。”


    蘭文生聽到孩子,沒想到自己漂泊了半輩子,竟然,還有一個孩子,欣喜地問道:“那孩子呢?”


    顧遠鳳有些淒涼又有些氣憤地說道:“孩子,孩子,不到八個月就流了,老天偏偏要捉弄我,將我最後一點念想都毀了,我不甘心。”


    蘭文生捶打著旁邊的樹,有些責備的提高了聲調,說道:“你當時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們的孩子沒了。”


    顧遠鳳笑了,笑得有些淒涼,“告訴你,你有給過我機會嗎?這二十年來,哪次見了我,你不是躲的?”


    “我回來不過是想讓你再給我一次做母親的機會,可你這一躲就是二十年,我這一追就是二十年,誤了韶華,如今你也白發蒼蒼,而我也是人老珠黃,我不甘心,又能如何?”


    “是呀!不甘心,又能如何?終是我負了你。”蘭文生也有些淒涼起來,說道:“我本以為隻要我躲著你,你就可以找個好人家嫁了,也好有個歸宿,原來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從未考慮你的感受,遠鳳,是我對不起你。”


    顧遠鳳冷冷道:“對不起,有什麽用,我二十年的青春都被你誤了。”


    蘭文生想也是,對不起有什麽用,這二十年的時間都失去了。


    顧遠鳳又說道:“如今,我已四十有三,本不該奢望,但你未娶,我未嫁;我希望能再做一次母親夢。”提到這個的時候,她嘴角都帶著淒涼而又期盼的笑意。似乎是想起自己二十年前流了的孩子,又似乎是想到自己或許還能在做一次母親。


    “遠鳳,我一時無法接受,你能不能讓我冷靜一陣。”蘭文生很是痛苦和糾結地說道;


    “也好。”顧遠鳳簡短地答道,


    說完,轉身就走了,顯然是將空間留出來給蘭文生冷靜思考的。


    大寒的冬季早已過去,屋內早已沒有“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人人喜而向往的文雅日常,取而代之的是空蕩蕩的大廳,大廳中央一鼎兩尺高的雙耳三足青銅器上方飄出一股帶著細微香味的淡淡青煙和廳堂上一方靠椅之外別無他物。


    十年前這裏的主人曾宴請了一位不算是朋友的朋友,小酌了兩杯;十年前,他儒雅沉穩,令人猜不透,不知道十年後會是什麽樣,是否依舊那般不輕易言笑,言笑便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此時,空寂的大廳內,安靜地站著一個穿著黑裘的中年男子,就這樣安分地站著什麽事也不做,就算是眼睛,也不會胡亂瞟來瞟去,十分地懂規矩。


    許久,一中年還是雪白淡青裘的裝束,似乎變了不少,不再是那個讓人看起來沉穩的青年,他像剛起床一般,打著哈欠,步伐不穩的從後堂走出,緩緩從黑裘中年身旁經過,往門口走去;


    他看著瓦簷下滑落的雨水,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隻是一場春雨,卻寒意不減。”


    雖然看起來沒有年輕時那般靠譜,可這不靠譜的樣子,反而讓人更加看不透他。


    黑裘中年白遇川像個木頭一樣站在那一動不動,仿佛什麽都沒聽到一樣,也不是沒聽到,隻是沒聽懂,又或是聽懂了,但也不好出聲,畢竟中年並沒有點名是跟自己說話,可不敢把規矩逾越了。


    兩人站在一個大廳,你不說話我也不說話,一時間氛圍倒顯得有些尷尬,可這兩個當事人卻完全毫無察覺。


    半響,那身著雪白淡青裘男子開了口問道:“點蒼派的那幾個小子,將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白遇川回過身沉著臉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想來是又把事情辦砸了;


    中年見遇川許久都未做出答複,無奈地歎息道:“唉,算了,一群不成器的東西,也沒指望他們能成事。”


    聽到中年這般說,白遇川心裏很不是滋味,想解釋什麽,但想想還是算了,搞砸了就是搞砸了,哪有那麽多的借口。


    男子又說道:“說說看,最近江湖上有什麽新鮮事吧?”


    白遇川整理了下思緒,說道:“倒也有這麽幾件新鮮事,最近,許久未出現的不勝不敗墨守劍和落英寒風顧遠鳳出現在江湖上了。”


    中年男子聽到笑了笑,說道:“這兩個家夥,一鬧也快小二十年了吧!還沒鬧完?算了,不用管他們。”


    白遇川繼續說道:“有個叫青羽生的年輕人,看樣子武功還不錯。”


    男子來了興致,問道:“怎麽說?”


    白遇川實在不想解釋,也沒臉解釋,但無奈自家爺問了,隻能舔著臉說下去,“點蒼派那幾個家夥,本來就要把事情辦成了,沒想到這小子無聲無息地扔了幾片樹葉,就嚇退了點蒼派的人。”


    當然,白遇川說得輕巧,這其中的凶險,怕也隻有點蒼的人自己知曉吧;


    男子摸了摸下巴,笑道:“青羽生,有意思?”


    “他和青羽山莊有什麽關係嗎?”


    白遇川以為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青羽山莊,解釋道:“爺,他複姓青羽。”


    “複姓麽?”男子自言自語地低聲說了這麽一句;但臉上的表情卻不這樣想,或許以後,他會更加關注青羽生這小子的。


    “還有嗎?”男子多問了一句;


    白遇川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因為這件事對於感興趣的人確實算是新鮮事,但這不感興趣的人就算是無聊的事情了,欲言又止地說道:“還有···”


    男子見他欲言又止,寬慰了一句,“但說無妨。”


    聽了這話,白遇川也不在顧慮,說道:“最近,江湖上出現了一個尋妻的少年。”


    男子聽到白遇川的回答,愣了一下後,哈哈大笑起來,有些玩味地說道:“尋妻的少年,有意思,有意思;遇川,你帶回來的消息是越來越有趣了。”


    白遇川並不是想表達這個,說道:“爺,遇川指得不是這個,而是那個尋妻的少年身邊的一個老頭。”


    男子平複下笑聲問道:“老頭,什麽老頭,有什麽特別的嗎?”


    白遇川想了想說:“是個滿嘴黃牙的老頭,身上帶著個黃色的破葫蘆,沒事就傻笑或者喝上兩口,說不上有什麽特別,但給人的感覺又很特別,興許是我敏感了。”


    中年男子並沒有聽白遇川說完,嘴中冒出一句,“醉意楚歌王九心。”


    白遇川並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不知道這個名字背後的意義。


    男子表情有些嚴肅似乎想到了什麽,又隻當自己多心,擺了擺手,道:“先下去準備一下吧!待會兒有客到。”


    白遇川覺得奇怪,這種天氣會有什麽人來,但也沒多問,下去準備了些招待人的東西,就離開了。


    果不其然,白遇川剛走沒多久,門口就進來了一位身著蓑衣,頭戴鬥笠的人,越過庭院進了大廳,見大廳內依舊是上次來時一般“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場景。


    中年頭也沒抬,拿下火爐上溫熱的酒壺,倒了一碗,說道:“驅驅寒意先。”


    那人也不客氣,脫了身上的蓑衣和鬥笠,徑直走了過去,坐下,端起酒碗就是一口悶,然後,罵道:“這鬼天氣,這雨水刺骨得很,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


    說完,自顧自地伸出雙手去感受猩紅的炭火帶來的絲絲暖意,驅走一身的寒意;


    這過程男子也沒有說話,隻是自顧自地給他續上;


    大概三四碗下肚,剛才從外麵進來的人方才道:“蘇門主,十年不見還是這般玉樹臨風、料事如神,我這東風還未至,你就萬事具備了。”


    蘇門主笑了笑,淡淡地說道:“哪有千行兄過得愜意瀟灑,背後還有一個朝廷要養活。”


    雖是一句客套話,卻沒有要捧吹杜千行的意思;


    兩人算不上是朋友,不過是利益勾結罷了,也沒有必要阿諛奉承的互捧。


    蘇門主有自己的行事原則,所以也不問他有什麽事,他想既然找上門來了,自是有事求他,那又何須自己開口問。


    杜千行更沒有再說其他的廢話的意思,直奔主題說道:“侯爺預感江湖要起風了,所以想請蘇門主,遇到我們的人,能幫襯一二,不要為難兄弟們。”


    然後,拿出一遝銀票,估計有十萬兩。


    蘇門主收下銀錢,聽不出溫火的說了句,“受人錢財,與人消災的道理,蘇某自然懂得。”這句話意思是應承了,隻是不說的那麽明顯,不至於顯得庸俗;


    杜千行笑了笑,喝完最後一碗酒,起身穿上蓑衣,消失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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