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自進了大觀園, 並不將史湘雲放在眼裏, 史湘雲門第雖高,卻是孤女,手頭兒上緊巴, 自不比薛寶釵行賞大方,漸漸園中便有史湘雲小家子氣的流言出來。史湘雲是個爽俐脾氣, 她雖無父母,也是正經的侯府千金, 哪裏受得了這個, 當天便使婆子回去送信,史夫人派人來接,隻說想侄女了, 賈母也不好攔, 史湘雲便回家去了。


    史湘雲自幼跟著叔叔嬸嬸一道過活,雖不比親女, 也是親侄女, 史湘雲哭了一場,史夫人怒了,安慰道,“好孩子,且回房休息, 這事,有我和你叔叔為你做主,定不上你受了半點委屈。”


    史夫人對史湘雲不算大方, 可到底是自己看大的女孩兒,何況史家兄弟隻湘雲這一個侄女,大家族格外看重聯姻,她對湘雲也不會虧待。如今史湘雲被欺負了,丟的也是史家的臉。史家在四大家族中,爵位最高,一家雙侯,史夫人略一思量,便提筆寫了封信給賈母。


    賈母差點氣暈過去,一拍桌子命王熙鳳細細查下去,怒道,“這些無知的娘兒們,是想把親戚全都得罪光才高興呢!把瀟湘館的婆子丫環們拿了嚴刑拷問,不說全一並拉出去發賣到黑煤礦子裏去,給我狠狠的查!”


    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榮國府這等四麵透風的人家兒,王熙鳳自是不肯放過這等良機,最後一通排查,竟查到蘅蕪院的婆子與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身上。


    賈母是氣狠了,將家下人全都集合起來立規矩,把這些傳閑話的東西,一道捆打了四十大板,全都革了差事,私下喂了啞藥,發賣出去。


    周瑞家的乃是王夫人的心腹,素來得力,王夫人不禁苦苦哀求,賈母冷笑,“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敢在背後嚼主子們的舌頭,我就讓他們下半輩子都沒舌頭可嚼!二太太且起身吧,你也是娘娘的母親,何必為一個奴才求情!沒的失了臉麵身份!”轉眸兩道刀鋒一樣的目光落在薛寶釵身上,薛寶釵手一抖,隻是低頭不語,賈母眼睛掃過眾人,冷聲道,“凡在府裏住著的,姑娘爺們兒,都是你們的主子,再有人背後嚼弄,下次,可沒這麽好運氣了!”


    眾人噤若寒蟬。賈母給史家回了信,又命王熙鳳送了重禮,此事才算揭過。


    薛寶釵滿身冷汗的回到房裏,這一下子,蘅蕪院的婆子們便去了大半,賈母的目光,仿若將她的心髒都挖出來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回想,都心有餘悸。她卻不想,史家何等門第,人家是正經的親戚做客,史湘雲代表的是整個史家,焉是可以輕辱的?


    “姑娘,鴛鴦姐姐來了。”鶯兒帶著鴛鴦進屋,輕聲道。


    薛寶釵笑著起身相迎,挽著鴛鴦的手坐下,自己才坐了,笑道,“姐姐怎麽空過來,老太太可好些了?奴才們不懂事,倒輕得老太太跟著生氣。”


    鴛鴦笑道,“老太太吩咐奴婢帶些粗使婆子補上,再者,老太太瞧著姑娘身邊大丫頭隻有一個鶯兒,又叫了鸚哥兒過來服侍姑娘呢。”


    說著便叫鸚哥兒進來,鸚哥兒行了禮,鴛鴦笑道,“老太太說了,香菱那丫頭到底是薛大爺跟前兒的得意人,這園子裏都是女孩兒們,寶玉又是個識禮的。香菱若是喜歡,白天來逛逛也無妨,晚上還是叫她回梨香院那邊陪姨太太吧。鸚哥兒在老太太身邊也是得用的,有她約束著婆子丫頭的,也省得這些人淘氣。”


    薛寶釵心裏想什麽,沒人知道,麵兒上仍是笑應了。


    林謹玉正在家思量著怎麽著也不能盲婚啞嫁,得讓姐姐同穆離見上一麵,各自心裏有個數才好呢。


    此口風微露,穆離馬上將林謹玉擺上自己親兄弟的位置,甚至以往覺得林謹玉那雙陰險至極的小眼睛裏如今都在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穆離武功蓋世,不過很有些君子之風,再說,得到小舅子允許,那跟偷看能一樣嗎?


    林謹玉這人腦袋生就跟人不一樣,先讓穆離在園子裏吹簫撫琴,說了,讓他姐姐品鑒一下,若是才藝過關,才能見麵。


    穆離皺眉,“謹玉,男子漢大丈夫,你怎麽倒不爽快了。”


    “我林家規矩,就是如此。”林謹玉翹著二郎腿,單手拿了個桃子吃,不知道穆離從哪兒搞來得,真甜,流了一手的甜汁,林謹玉隨手抹在衣襟上,眼睛一斜,“傻愣著幹嘛,彈啊。”


    穆離心道,以後你犯在我手上再說。轉身坐下,修長的手指輕挑琴弦,淙淙琴聲在園中流泄而出,林謹玉差點睡著。


    穆離推了他一下,“怎麽樣啊,你倒是去問問?”


    林謹玉揉揉眼睛,“春困秋乏,果然是至理名言啊。你等著啊,先吃些水果。”


    ……


    內花園裏林黛玉羞紅了臉,低頭半天沒說話,林謹玉想著沉默就是默許了,笑道,“姐姐,我一會兒請穆大哥吃飯,感謝穆大哥多年照顧。他與我們都師從先生,不算外道,姐姐見見也無妨。”


    穆離早見過林黛玉,隻是不知道林黛玉初見自己是個啥印象,向來挺自信的穆大人,此時也有些手足無措了,板著臉道,“謹玉,你瞧我這一身還可以吧?”


    林謹玉差點沒噴了嘴裏的杏脯,我的神啊,忙點頭,“不錯,雖然比我差點兒,也算可以了。”


    穆離沒得噎死,鳳眸瞟了瞟林謹玉的包子臉,沒說話,他一看林謹玉倒是真有了幾分自信。林黛玉總守著這麽個胖包子弟弟,應該對相貌沒啥要求了。


    日後林謹玉在回想起穆離與姐姐相見時的糗相,都會嘲笑一番。當然他也沒少因為嘴賤被穆離收拾,這是後話,自可不提。


    其實林謹玉認為,穆離頗有些追求小姑娘的手段,自從跟他姐姐見過麵後,仗著武功高,如今送東西也不再經他的手,黛玉常在桌上發現一段青竹做成的笛子,一瓶含苞的薔薇,一軸裱好的畫卷……讓林謹玉歎為觀止,這家夥若不是花花公子,那絕對是情聖級別的人物。


    林謹玉也常收到禮物,徒汶斐不知道是剽竊穆離的手段,還是兩人商量好的,徒汶斐忙,沒空每天來,不過人家手下有人,何順兒跑林宅跑得比瑞王府都熟,如今也不怕他穿不慣外頭針線了,直接四季衣裳送了來。


    大熱的天,何順兒邊抹汗邊道,“林爺,我家王爺說了,您家馬上就要出孝,顏色別太素淨了,這料子都是從我們王爺份例裏出的,萬不會委屈了林爺。”


    林謹玉咳了一下,有幾分不解,“何順兒,你家王爺是怎麽知道我的尺碼的,我穿著倒覺得還合適。”


    何順兒笑,“這奴才可就不大清楚了,要不奴才替林爺問問。”


    “問不問都無妨,下次再做啥衣裳,派個針線上的人來量量就是,”林謹玉笑了笑,翹著二郎腿,“我想了這一年了也沒想明白你家王爺咋對我這麽周到,雖說我才貌雙全風華絕代的,難免有些人仰慕,不過我也是很挑的,像你家王爺這種有妻有妾的是不行的。跟他說,愛送啥送啥,爺我照單全收,也沒回禮,有本事他送個一二十年,我還省了筆置衣裳的銀子呢。”


    林謹玉思量著徒汶斐大概是在打他姐姐的主意,這絕對是白日發夢,打發走了何順兒,坐都坐不住了,他姐姐同穆離發展得好好兒的,怎麽能給徒汶斐做小呢,衣裳都沒換就跑去了許子文家。


    包子將人拽住,“謹玉少爺,稍等稍等,少爺有事兒在忙呢。”


    “唉喲,包子叔,我快急死了,您快放開,要命的事啊!”林謹玉偏就掙不開,反被包子拽到廂房,包子捂住林謹玉的嘴,輕聲道,“小祖宗,小聲點兒。”


    林謹玉被按到椅子中,撅嘴問,“先生呢?”


    “跟陳少爺在房裏辦事兒呢,你這會兒闖進去,別說陳,陳爺,少爺就得殺了你!”包子做了個殺雞抹脖子的動作,端了盆冰著的果子給林謹玉吃,“等會兒吧,我估摸著也差不多了。”


    林謹玉又不笨,嘴角抽了抽,“這大熱的天,虧得先生有興致。”怪道先生不成婚呢,把王爺吃了,你還敢成婚,這不是老壽星吃砒霜嗎?瞧著陳景元也不是每日都來的,先生會不會欲求不滿呢?胡思想了會兒,林謹玉起身道,“既然先生在忙,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來。”


    包子笑道,“謹玉少爺不是有要命的急事麽,已經送水進去了,過不了多會兒的。”


    “咦……”林謹玉拍了拍包子的胖肚皮,露出一抹你知我知的壞壞的笑,“包子叔,你還真不實在。我可是很有眼色的,我明白,都是男人嘛,嘿嘿,我先走了。”


    林謹玉奸笑著一扭一扭的跑了,包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說,謹玉少爺,你現在還算不上男人吧。


    林謹玉是個很護短的人,他開始還以為先生是在下麵的那個呢,沒辦法,陳景元挺有氣場,沒想到他家先生真爭氣,扮豬吃老虎了!自家先生占了便宜,那就跟自己占了便宜沒啥不同,林謹玉回家命人煮了籃子紅雞蛋送了過去。


    許子文笑得眼淚都濺出來,剝了一枚給陳景元送到嘴邊,忍笑道,“吃吧,你看謹玉多懂事啊。”


    “行了,不過讓你一次。”陳景元蹙著眉毛靠在榻上,腰酸腿軟,他早過了爭強好勝的年紀,性子平和許多,笑道,“今年秋狩,你與我一道去吧。”


    “我拉不得弓射不得箭,去了幹看著,有什麽意思?”許子文笑,“你知道,我最懶得動,人又那麽多。估計上皇不會願意見到我,我呢,也怕管不住自己的嘴,萬一刺他幾句,他年紀大了,受不住,不都是你的罪過麽?”


    陳景元道,“父皇也就嘴上說說罷,心裏早放下了。”


    “管他做什麽,反正他早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難道要我上趕著跟他賠不是,讓他做夢去吧。”許子文哼了一聲,眉梢眼角的意氣仍仿若當年風華楚楚的少年,陳景元忍不住撫摸許子文的臉,溫聲道,“不去就不去吧,穆離與林家的事你也別操心了,我有分數。”


    許子文一挑眉,“什麽分數?你不會又打什麽主意吧?”


    “許青天,你就這麽不信我?”陳景元有幾分惱,嗔了愛人一眼,許子文湊過去親了一口,催促著,“快說。”


    “穆離保護你四年,回京時我曾問過他想要什麽賞賜,他當時就求了恩典,朕以後為他賜婚。”陳景元笑道,“我當他看上誰了呢,就林謹玉那胖子,姐姐能有多出彩呢?穆離這眼光啊,真是讓人沒法說。”


    許子文笑,“謹玉稍微有些胖,也不算離譜兒,誰見了不說有福氣呢。他小時候更胖,圓滾滾的才好玩兒呢,睡覺也不穿衣服,冬天摟著跟個小火爐似的,又軟又香。”


    陳景元臉黑了一下,醋道,“你們還經常一塊睡?林如海這是什麽意思?”


    “別發瘋,謹玉才多大,有他在我身邊也解些煩悶,我待他如同兒子一般。”許子文笑,“林如海年近不惑才得了這麽個兒子,喜之不盡,對謹玉要求嚴苛,謹玉反倒跟我更為親近。”


    陳景玉見愛人說得神采飛揚,忙附和了幾句,生怕愛人生出啥生個孩子養養的心思來。許子文更為得意,瞄了眼身邊兒的紅蛋,笑眯眯的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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