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美典雅的鳳藻宮內, 帷簾低垂, 賢德妃躺在繡褥暖被之中,身上有些發酸,睜開眼睛, 黑茫茫的一片,隻餘淡淡的香氣縈繞鼻間, 極冷的香。


    下午,皇上曾在她這兒小坐了片刻, 就是這種香, 很特別的香,她從未在別的地方聞到過。後宮聖寵稀薄,除了皇後處偶有眷顧, 她們這些嬪妃, 竟常年無寵。她入宮多年,自然不敢奢望獨寵, 可是, 她連一個傍身的孩子都沒有。


    原本寄希望於薛家表妹,卻不想出了意外,聽到母親說了林家姐弟之事,賢德妃無力的苦笑,她隻是貴妃, 斷管不到別人家裏去。跟她哭窮的母親啊,既然家中如此艱難,當初何必要送她入宮!她貴妃的份位, 來得有多麽的不容易,又有誰能知道呢?


    林謹玉十分不理解,看著半屋子的毛皮,狼皮狐狸皮兔子皮貂皮,竟然還有一整張完好的虎皮,都是上等皮料,可是,徒汶斐為啥對自己這麽好呢?太怪了,啥都送,夏送冰冬給炭,更別提其他吃食衣物,有一次,裏頭穿的大褲頭就送了一箱子,清一色的真絲緞子,林謹玉也覺得有些那啥,可是,他本質上還是有些窮人思想,沒舍得扔,放著穿呢。


    這回過冬,又差人送了一車的皮子。


    來人是徒汶斐身邊的貼身大太監何順兒,何順兒年紀不大,介於徒汶斐與林謹玉中間,逢人見麵總帶著三分笑,說道,“林大爺,我家王爺時時惦記您呢。王府剛一開始製冬衣,馬上想到了您這兒,這皮子是庫裏挑的最好的,讓奴才們送來給林大爺做大毛衣裳穿。本來我家王爺想做好了給您送來,又擔心大爺穿不慣外頭人的針線,就吩咐奴才送了皮子過來。”


    “何順兒,”林謹玉摸了摸毛皮光潤的皮板,笑眯眯的問,“你說,我長得怎麽樣?”


    何順兒笑,“這奴才可說不好,都說林大爺一臉福相,日後是有大造化的。”


    摸摸剛剛補出的雙下巴,林謹玉指著何順兒笑,“好你個何順兒,敢笑話我胖。”


    “哪能兒啊,借奴才個膽子,奴才也不敢。胖得人多了,可不是誰都能說有福相的。”何順笑道,“像奴才日夜都想多長些肉出來,偏就跟個蝦米似的討人嫌。”


    “你這嘴真會說話。”林謹玉笑著一勾何順兒的脖子,哥倆兒好的摟著,道,“跟你家王爺說吧,謝他惦記了,這皮子挺好,我很喜歡。不過他這時不時的老送東西來,可叫我十分困惑哪,他若是得閑了,我這兒有好酒。”


    何順兒笑著回去了,心道,您還困惑呢,如今我家王爺三餐必得以包子為主食,豆沙紅糖三鮮蟹黃,餡兒都不帶重樣兒的。以前我家王爺喜歡苗調消瘦美人兒細腰,自打往你這兒送東西後,那眼光直接由油條升華到麻團。您就困惑著吧,捏了捏口袋裏的銀封,何順兒還挺喜歡林謹玉的。


    徒汶斐聽了何順兒的回稟,抿嘴笑了,問道,“你看謹玉高不高興?”


    “主子,奴才就沒見林大爺不高興過,好像啥時林大爺都樂嗬樂嗬的。”何順兒笑道。


    “那是,”徒汶斐拿著竹扇敲擊著手心,笑著抱怨,“要不說心寬體胖呢,看他是個頭兒跟肉一塊兒長呢,我就是喜歡他這個勁兒,灑脫。”


    “誰說不是呢。”何順順須拍馬。


    徒汶斐笑道,“既然謹玉相邀,今天晚上我就過去陪陪他。對了,今兒個去瞧見穆離沒?”


    “奴才沒見到穆大人,稍帶腳兒的打聽了一下,說穆大人也常去了,送了林大爺一管長,一張古琴,還有啥鮮果兒玩物的。”何順兒道。


    電燈炮不在,徒汶斐更加堅定了去林家的決心,唇畔泛起一抹寵溺的笑,這傻小子,還猜不透他為什麽對他好麽?


    徒汶斐從沒像現在這樣期盼著天黑,命人備了車駕,帶了一小壇果酒,林謹玉酒量不好,不過醉熏熏的醉眼迷離小臉兒嫣紅的時候也是很可愛滴。


    一路遐思無限,到了林府,徒汶斐咳了一下,整了整衣襟,才扶著何順兒的手下了馬車。他常來,林府門房兒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哪裏敢讓王爺稍等,小心恭敬的引了徒汶斐進去。


    徒汶斐雀躍的心情在見到穆離時僵了一下,又轉眼落在許子文身上,滿腔熱情凍成冰雪外加三九寒風,許子文笑,“汶斐也來了,嗬,還沒空著手,謹玉,你夠有麵子的,汶斐去我那裏,從來都是騙吃騙喝。”


    林謹玉喝得小臉兒一片胭脂紅,彎著小眼睛笑,“那是,師兄對我好,常給我送東西,送得我這顆小心肝兒啊,撲嗵撲嗵的直跳,還以為他看上我了呢,嗬嗬。”


    我就是看上你了。徒汶斐笑著過去將酒壇放到一旁的桌案,道,“今日不巧了,看舅舅也喝得差不多了,還是等下次再喝我帶來的酒吧。”


    許子文瞧了眼黑檀色的壇子,笑了笑,“無妨。坐下一道吃點兒吧。”


    徒汶斐一肚子的話也不好說了,偏林謹玉左右都有了人,穆離朝裏移了一位,侍從添了椅子碗具,徒汶斐便坐了。


    穆離與許子文稍坐了會兒就走了,林謹玉有些微醉,徒汶斐道,“你先醒醒酒,別外頭冷風激著,我送送舅舅和穆離,一會兒有話跟你說。”


    林謹玉趴在桌上不會動了。


    北風刺骨。


    許子文戴著風帽,笑睨著徒汶斐,唇角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怎麽,當真了?”


    “我從來沒有虛情假意過。”徒汶斐覺得自己的命格肯定與許子文相克,他不喜歡許子文,如同許子文不喜歡他一樣,可是,偏許子文克他克得死死的,徒汶斐真不敢得罪他。


    許子文笑了兩聲,伸手拍拍徒汶斐的肩,“你長得還湊合,其他的,我還真不看好你,好好努力吧。”


    “舅舅的教導,我記住了。”徒汶斐道。


    送走了兩個礙事鬼,徒汶斐趕回去找林謹玉,房內空無一人,徒汶斐四下看了一番,不由搖頭苦笑,林謹玉躺在地上輕打著鼾,睡得正是香甜。


    徒汶斐叫了侍從將房間酒菜殘羹收拾了,抱起林謹玉到臥室走去。林謹玉睡覺很喜歡粘人,徒汶斐摸挲著林謹玉身上的肉肉,心裏暗暗歎息,這還不知道得等幾年呢。


    對著燈蠟,薛寶釵合上帳冊,揉了揉眼睛。


    薛姨媽見夜深了,女兒屋裏還亮著燈,便移步過來瞧瞧。薛寶釵聽到動靜,看是母親,忙起身讓座。


    “我的兒,這麽晚還不睡?又幫你姨媽看帳本子呢?”薛姨媽笑問,拉著女兒的手同坐了。


    薛寶釵點了點頭,歎了口氣,“媽媽,我看這園子花銷甚大呢。”


    “怎麽,銀錢又緊了?”薛姨媽皺眉道,“要不……”


    “媽媽,”薛寶釵捏了捏母親的手,輕聲道,“咱們已經給姨媽了不少銀子,姨媽信我,允我幫著看帳本子,可也不能一沒銀子就叫咱家想法墊啊。如今家中鋪子生意不比以前了,哥哥又不會算計,咱家也得留一些呢。媽媽您算過沒有,從選秀開始咱們給了姨媽多少銀子了?”


    薛姨媽道,“我怎麽能沒算過呢,不多不少二十八萬兩了。”


    “這就是了。”薛寶釵皺著秀美的眉毛,思量道,“媽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明個兒就說我看帳本子凍著了,請醫熬藥。這園子是榮國府的,就算是親戚情份,咱們拿個幾萬沒的說,可也沒有為榮國府將自家老底子搭進去的理兒呢。”


    薛姨媽卻有些遲疑,“這,你姨媽那裏……”


    “媽媽就聽我的吧,您不把姨媽當外人,墊進這些銀子去,還不知道姨媽哪個年月還得清呢。”薛寶釵喟歎道。


    “唉,也隻能如此了。咱家剩的也沒幾個錢了,還得留些給你哥娶媳婦,還有你的嫁妝也得開始置辦了呢,眼瞅著你明年就芨了呢。”


    薛寶釵臉頰微紅,薛姨媽笑著摸摸女兒的頭臉,叮囑幾句,看女兒休息了,才回房安歇。


    王夫人聽到薛寶釵病了的消息,直接著人請了太醫,親自來看了一遭,又送了不少參葺補品,溫聲道,“那個林丫頭,聽說常年吃燕窩雪蛤粥,極滋補的。寶丫頭這是為我傷了神呢,這些東西,也不要舍不得,吃完了隻管著小丫頭們去我那裏要來,每日熬了吃,對身子極好的。”


    薛寶釵珠粉未施,的確有幾分虛弱,輕聲道,“我每年冬天都會鬧幾遭,姨媽不必擔心,養養也就好了。姨媽交我的帳本子還沒來得及看呢。”


    “這些有什麽急的。”王夫人是真不急了,園子已經峻工,隻差安排人手進去灑掃了,餘下一些小物件兒的擺放,卻是用不了多少銀子,她自己就能拿出來,隻當補貼女兒了。


    王夫人千叮嚀萬囑托了一番,又叫賈寶玉同三春姐妹過來探望,裏子麵子給足了薛家,薛姨媽對薛寶釵歎道,“怕我們是誤會你姨媽了呢。”


    “這短短幾天能看出什麽呢,”薛寶釵溫聲道,“媽媽且待以後吧。”


    “不必理這些了,來,把這燕窩粥喝了吧。”薛姨媽溫聲道。


    薛寶釵笑著挑了兩勺,說,“媽,咱們何必跟人家比呢。媽聽那天姨媽說林丫頭每日補用,就起了心思。知道媽媽疼我,隻是咱家有咱家的過法兒,我身子素來強健,每日吃得也好,不用再滋補這些東西了,費銀子不說,可能有多大效用呢。”


    薛姨媽欣慰女兒的懂事,仍笑勸女兒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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