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這段福氣卻是來得突然, 賢德妃少女時入宮, 熬了七八年才熬出頭,居一宮主位。她品貌上佳,但在鮮花成錦的皇宮並不算出挑。一年年的秀女, 年輕妖嬈貌美如花門第出眾者一抓一大把。


    賢德妃聖眷單薄,恰好王夫人進宮請安時說起了薛寶釵, 便動了幾分心思。再一見真人,薛寶釵珠圓玉潤嬌態動人, 賢德妃想著, 這薛家門第有限,即便薛寶釵進宮也得依附於自己,再者, 薛寶釵也有幾分宜男之相, 賢德妃心思靈動,她入宮多年, 卻無子嗣傍身。便狠狠誇了幾句有福氣的話, 叫好好回家準備待選 ,日後定有造化雲雲。


    薛寶釵是有金鎖的,每日吃著癩頭和尚口述方子配成的冷香丸,想起癩頭和尚的話,這金鎖是要找個玉的來配呢。這玉, 這玉,皇上的玉璽才是至寶之玉呢,想到此處, 薛寶釵芳心大動。家中皇商被革後,自己已息了進宮的心思,哪知會有這番機緣,看來真是天意如此!


    既然是賢德妃的話,賈母也略知宮中事,便開口留薛家繼續在梨香院住著。出麵請了宮裏出來的嬤嬤教導薛寶釵規矩,也指望著她能進宮助賢德妃一臂之力呢。薛寶釵是有青雲之誌的,一心想待選入宮,加上如今賈寶玉入宮做伴讀,兩人之間淡了許多。


    自賢德妃發了話,賈府上下都對薛家客氣有加,說說笑笑,如至親一般。薛寶釵卻暗暗冷笑,知道年初二林家姐弟定要來榮國府拜年的,便叫著母親到老太太跟前請安,為的就是削削林家姐弟的麵子。哪知母親一句錯話被林謹玉抓住,劈頭蓋臉一通訓斥,半點情麵皆無。薛寶釵恨得渾身發顫,還是得去賠禮,林謹玉這話雖誇大了些,傳出去卻是對自己前程有礙。


    回到梨香院後,薛寶釵狠狠哭了一場,更下定決心要爭氣上進,絕不能再讓人如此欺負自己孤兒寡母!


    林謹玉把火都撒在賈府了,回家時跟沒事兒人兒一樣,扶著姐姐下了車轎,到房間休息。


    林黛玉哭笑不得,微雨端上茶來遞給弟弟一盞,道,“你也是,咱們好好呆會兒就行了,何苦吵吵那些閑話。”


    “姐姐,若我說,老太太命二嫂子今日來接咱們,薛家斷沒有不知道的道理。”林謹玉略喝了一口,笑道,“姐姐想,之前她們鬧了個沒臉,今日卻到老太太房中坐著說笑,這就是成心惡心咱們呢。我一見她們心頭的火氣壓都壓不住了,兩家不合,遠著就是了,她們倒好,上趕著來給我們好看,我豈能遂她們之意?”


    “咱們原跟她們打不著交道,再說,她們也是賢德妃娘娘的親戚呢,你日後做官也有妨礙。”林黛玉輕聲道,“外頭的事我不大知道,我看史書時,多有內宮幹政的事兒呢。”


    “姐姐你想,若賢德妃真是個受寵的,那何必叫薛姑娘入宮呢。”林謹玉兩口將茶喝幹,冷笑道,“若我猜得不差,賢德妃如今位份雖高,卻無兒女傍身,年華已去,引薛姑娘入宮也是沒辦法的事。薛家一介商家,即便選上了進了宮門,份位也高不到哪兒去,得依附於賢德妃呢。”


    林謹玉說得很有幾分道理,林黛玉點頭,“那我就放心了,管她入不入宮呢,咱們自家過日子就是。你好好念書,很不必為這些事分心。”


    “我知道了。”


    林黛玉笑了笑,摸摸林謹玉的頭,歎道,“難怪世上皆重男輕女,男子頂門立戶的確比女人有用。若非你厲害,這京都怕咱們都呆不下去了。”


    林謹玉笑道,“姐姐說這些做什麽,姐姐主內我主外,在揚州咱們就是這樣,要沒有姐姐照顧,我也撐不到這時候。姐姐,你有沒有想過要嫁什麽人?”


    林黛玉羞得臉頰通紅,扭住林謹玉的耳朵把人趕了出去。微雨進來伺侯,不由笑問,“大爺又淘氣了?”


    “不去理他就行了。”林黛玉心中羞赧,轉身坐在榻上拿了本書出神。當初母親過逝時就是擔心她的終身才要將她送到外祖母家,如今真到了京都,卻不料外家情薄,一心欺負她們姐弟無依。


    林黛玉歎口氣,她雖然失父失母,好歹還有個弟弟能幹貼心,比世人已強太多。這些事,原不是她一個閨閣女兒當想的,隻盼著弟弟能一舉得中,光宗耀祖,父母於地下也就放心了。


    此次林謹玉在賈母麵前拒絕姐姐去賈府小住,榮國府也淡了許多,不再頻頻送東西過來,林謹玉才算鬆了口氣。二月十二同黛玉的生日,雖是孝中,也要操辦一番。


    許先生細心的備了禮,林謹玉去道謝,許先生笑道,“黛玉雖是女子,其才情高出你數倍不止,這些孤本給你是明珠投暗了,送予黛玉吧。”


    林謹玉扭了扭手指,嘟著嘴巴道,“我好歹也算個小才子吧。”


    “滾滾滾!你這臉皮愈發厚了,還才子,我看你越長越像包子了,光顧著長肉不長腦子。”許子文笑著諷刺了幾句,便讓林謹玉回去了。


    不過,林謹玉還收到一份意外的禮物。穆離不請自到,帶了個小包袱放到林謹玉手裏道,“今天是你姐姐的芳辰,你家不好擺酒,聽表哥說林姑娘善琴,這份琴譜是我從宮裏抄來的古譜,閑暇時可一解煩憂。”


    林謹玉眯著眼睛盯著穆離瞧了半晌,可疑啊可疑,他怎麽知道今天是我姐姐生日的?


    穆離仍是一張冰塊兒臉,不動聲色,林謹玉笑道,“多謝穆大哥。穆大哥,現在你衙門中忙不忙?”


    “還好。”穆離道,“我還有事,那就先走了。”


    林謹玉十分客氣的相留,“別介,咱們兄弟好久沒喝一杯了,穆大哥若不忙,留下來聚聚吧,反正也沒別人。”


    “那也好。”穆離這人比較實在,當下坐回椅中繼續喝茶。林謹玉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穆離,恨不得從穆離臉上看出朵花來,一盞茶的時間把穆離祖宗八代都打聽了個遍。


    其實穆離身世也簡單,東安郡王的庶子,許子文遠房表弟。不過林謹玉怎麽著也不大願意讓姐姐嫁入那等權貴之家,不說別的,日後妯娌啊通房啊嫡婆婆啊側婆婆啊,能把人煩死。


    穆離見林謹玉掰著手指,眼珠子直轉,歎道,“萬歲爺賞了我座宅子,隻四進,雖不大,住著還清靜。謹玉若有時間,過去一道賞花品茶也是極妙的。”


    “那可好,”穆離雖話少些,貴在人品端方,他們平時相處的也不錯,林謹玉覺得稍微有那麽點意思了,笑道,“早先想著穆大哥在王府深宅顯第的住著,不好去打擾,我在京中也沒什麽朋友。既然大哥有宅子,早該去給大哥大嫂請安的。”


    穆離古怪的看了林謹玉一眼,這小子也太不實在了,若是有大嫂還用得著我親自出馬送禮陪你這小子嘮叨麽?穆離勾唇一笑,“不瞞師弟,我尚未婚娶,家中也無妾室通房。”


    林謹玉心內一喜,卻作驚訝,“大哥不會是哄我吧?以大哥的門第人品,怎麽至今還未成婚,難道……”有隱疾。


    林謹玉一雙小月亮眼彎彎的瞟了穆離下麵一眼,穆離手一緊,差點把茶盞砸在林謹的包子臉上,強笑道,“師弟誤會了,我此生,定要尋一知己為伴,一生一世一雙人,便於心足矣。”


    林謹玉吃了定心丸,坐得更直了,挺了挺小胸脯,笑道,“大哥真是高義之人哪,小弟佩服。”心裏盤算著,穆離也勉強可以算個侯選,不納妾這條就讓林謹玉另眼相待,可是這跟摘果子一樣,誰知道後麵有沒有更大更好更香更甜的呢?反正他們在孝中,黛玉姐姐也還小呢,倒是不急。


    林謹玉笑道,“穆大哥,我家幾個侍衛十分敬佩穆大哥的武藝……”


    不待林謹玉說完,穆離馬上道,“我每日落了衙就過來,倒可以指點他們幾招,隻是要打擾師弟一頓晚餐了。”


    你真是打蛇隨棍上啊,林謹玉原本是想穆離三五日的來一遭就行,這家夥還真上道兒,林謹玉自然不會拒絕,兩人四目相對,默然一笑。


    榮國府。


    賈母倚在榻上,雙目微闔,身上搭著條狐皮毯子。整個房間鴉雀無聲,隻有墨煙凍石鼎中散出嫋嫋清香,鴛鴦跪在地上輕輕的捶著腿。


    今日是林黛玉的生辰,別人不記得,她是知道的。想著那天林謹玉的話,賈母皺緊了眉。


    對林謹玉,賈母是又愛又恨,這個年紀便有如此手段,見識也高,說句前程似錦不為過。賈寶玉雖是個有福的,可是論心機比不得林謹玉半分。朝中魑魅魍魎,若賈寶玉林謹玉兄弟相扶持,不說日後如何,於賈寶玉大有裨益。


    可是林謹玉性子太烈,一言不合,誰的麵子都不給,喜怒無常,說翻臉就翻臉,口齒之鋒利,手段之狠辣,就是她這等見慣風雨之人都有幾分寒意。


    林謹玉口口聲聲外祖母舅舅表哥都是好的,當初照樣狠狠一記耳光打在榮國府的臉上,至今日,賈母仍不能說林謹玉半句不好。賈母原的聯姻之意,她是喜歡林黛玉的,模樣品性都讓她想到愛女,可是稍一試探,林謹玉斷然拒絕,賈母心中積了些氣,便暫熄了此心。


    一個多月過去,賈母的心思又活絡了。當初為何將愛女許配於林如海,那時,賈代善仍在世,多少人家想結親,賈代善獨選了剛剛中舉門第不顯人無父無母的林如海,賈母當初並不樂意,賈代善道,“兩個兒子的性子,在官場是有限的。這一大家子人,靠什麽呢?如海三甲之才,為人行事比世人都高,前途遠大。他家中已無親族,還不把嶽家當至親麽?不僅女兒受益,也能拉扯兒子們一把。”


    日後,林如海果真一日三遷屢居要職,對榮國府提點極多,賈母這才歎服丈夫的眼光。


    如今榮國府內第四代子孫,賈璉隻捐了個功名,賈環更不在賈母眼中,賈蘭還是個奶娃娃,剛大病一場,不知道養不養得活呢。就剩賈寶玉,生來便帶著股了福澤,賈母眼裏心裏當心尖子似的疼著,凡世上女孩兒隻有配不上賈寶玉的,沒有賈寶玉配不得的。


    不過,自己養大的孩子自己知道,賈寶玉這個性子在官場是要吃虧的。聯姻,賈母想到丈夫當日所為,更加堅定這個信念!


    淡淡的睜開眼,賈母稍稍一動,跪在地上為賈母敲腿的鴛鴦機伶的扶起賈母,輕聲道,“老太太,您醒了。”


    “隻略眯一眯。”賈母靠著軟墊,接過鴛鴦手中的茶喝了一口道,“今天是林丫頭的生辰,跟鳳丫頭說好好備份禮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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